第九回針鋒
波波已坐了下來,就坐在沈春雪剛才坐的地方。
但她絕不是沈春雪那樣的女人,她坐的姿勢也跟沈春雪完全不一樣。
沈春雪坐在這里的時候,總是低著頭的。
波波絕不低頭。
她好像永遠都在準備著去抵抗各種壓力和打擊。
黑豹正坐在她對面,凝視著她,仿佛直到現在才真正看清她這個人。
他們本是從小在一起長大的,但是他忽然發現自己竟一直都不了解她。
男人又幾時真正了解過女人。
“你是不是在后悔?”黑豹忽然問。
“后悔?”波波居然笑了笑道:“我為了什么要后悔?”
“因為你本不該來的。”
“我已經來了。”波波道:“而且我想要做的事,現在也全都已做到。”
“哦?”
“我想要輛汽車,現在我已有了輛汽車,”波波居然還在微笑:“我本是來找我爸爸的,現在我已找到了他。”
“你真的不后悔?”
“后悔什么?”
“后悔看到了他那種樣子,后悔知道了他是個怎么樣的人。”黑豹冷冷的說。
“他是我的爸爸,他無論是個怎么樣的人,我都應該知道。”波波的態度更堅強。
“你也不后悔遇見了我?”
波波突然冷笑:“你是不是認為我應該后悔。”
黑豹凝視著她,忽然也笑了笑,轉頭吩咐:“請我的弟兄們進來。”
兩分鐘之后,門就開了。
幾個人微笑著走進來。
波波并沒有看清楚他們一共有多少人,只看清了其中兩個人。
胡彪胡老四,和那個用小刀的“拼命七郎”。
這兩個人她永遠也忘不了。
“他們都是我的好兄弟。”
黑豹微笑著:“為了我,隨便什么事他們也肯做的。”
波波忽然也笑了:“他們的戲也演得很好,為什么不改行去唱戲?”
胡彪看著她,目中忍不住露出驚異之色,他實在想不通這個小丫頭為什么直到現在還能笑得出。
波波也在看著他,又笑了笑:“你們的傷好得倒真快。”
胡彪也笑了笑,道:“趙小姐難道沒有看過戲,唱戲的時候,連剛被打死的人也隨時都會跳起來的。”
“現在你們的戲已唱完了?你們居然還敢留在這里,我真佩服得很。”
“我們為什么不敢留在這里?”
“現在他已用不著你們再唱戲了,你們難道是猜不到他以后會怎么樣對付你們?”波波淡淡的微笑著:“你們難道還看不出他是個怎么樣的人?”
“我是個怎么樣的人?”黑豹忽然問。
“你是個不是人的人。”波波淡淡的接下去:“你若有老子,為了爬得更高些,你連老子都會殺了的,何況兄弟?”
黑豹大笑,大笑著走過來,突然一個耳光重重的摑在波波臉上。
波波連人都已幾乎被打倒,但卻還是昂起了頭,還在微笑著:“你打我,我一點也不生氣,因為我知道你打我,只不過因為我看穿了你。”
黑豹的臉色已鐵青。
“女人是個天生的賤種,賤種都喜歡做婊子的。”那笑的時候表情也很殘酷的人忽然道:“大哥為什么不讓她做婊子去。”
黑豹又笑了:“這倒是個好主意,只不過今天晚上我還想用她一次。”
“我既然是個婊子,誰用我都沒關系。”波波忽然撕開了自己的衣襟,露出她豐滿結實的乳房:“你這些兄弟既然對我有興趣,我現在就可以免費招待他們一次。”
胡彪的喉結上下滾動著,眼睛盯著她的胸,臉上已不禁露出貪婪之色。
黑豹突然跳起來,一把揪住她的頭發,把她抱到后面去。
波波已疼出了眼淚,卻還是在大笑:“你為什么不讓他們來?你難道還在吃醋?……你這種畜牲難道也會吃醋?”
后面就是臥房。
柔和的燈光,照在一張寬大柔軟的床上。
黑豹用腳跟踢上門,將波波用力拋在這張床上,波波的人又彈起,又落下。
她還是瘋狂般大笑著,笑得連乳房都已因興奮而堅挺。
“你那個兄弟說得不錯,我本來就是個天生的婊子,我喜歡做婊子,喜歡男人來用我。”
黑豹握緊雙拳,站在床頭,瞪著她,冷酷的眼睛中似有火焰在燃燒。
他突然撲過去,壓在她身上。波波喘息著:“各種各樣的男人我都喜歡,只有你讓我惡心,惡心的要命。”
她突然用力挺起膝蓋,重重的撞在他小腹下。
黑豹疼得整個人都彎了起來,然后他的手就又摑在波波的臉上。
波波的嘴角已被摑出了鮮血。
她想跳起來,沖出去。
黑豹卻已抓住了她的衣服,從上面用力撕下去,她健康結實的胴體,立刻赤裸裸的暴露在燈光之下。
她已無法抵抗。
黑豹已野獸般占有了她。
她咬著牙,忍受著,既不再推拒,也不迎合。
但黑豹卻是一個很強壯的人,她終于忍不住開始呻吟……
然后她的反應突然變為熱烈,呻吟著輕輕呼喚:“羅烈……羅烈……”
黑豹突然冷了,全身都已冰冷僵硬。
波波反應更熱烈,但是他卻已無能為力。
他突然用力推開她,站起來,就這樣赤裸裸的走了出去,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砰”的,門又關起。
波波看著他走出去,嘴角忽然露出了一種奇怪的微笑。
就在她開始笑的時候,她眼淚也慢慢的流下來……
“不管怎么樣,活著總比死好。”
這是她自己說的話,她隨時都在提醒自己。
她在心里發誓:“我一定要活下去。”
“我就算是要死,也一定要看著黑豹先死在我的面前。”
活下去也得要有勇氣。
有希望就有勇氣。
波波心里還有希望,她相信羅烈一定會來找她,正如她相信這漫漫的長夜總有盡時,天一定會亮的。
她已擦干了臉上的血和淚,準備來迎接這光輝的一刻。
天當然會亮的。
但羅烈是不是會來?是不是能來呢?
天亮了。
天地間一片寧靜,沒有小販的叫賣聲,也沒有糞車的暄嘩聲,甚至連雞啼聲都聽不見。
這里本是個高尚而幽靜的住宅區。
黑豹坐在金二爺那張柔軟的絲絨沙發里,面對著窗口,看著窗外的晨曦漸漸升起。
在鄉下,這時他已起來很久了,已吃過了三大碗糙米飯,準備下田去。
他記得那時候總喜歡故意多繞一點路,去走那片柔軟的青草地。
他總是喜歡赤著腳,讓腳心去磨擦那些上面還沾著露水的柔草。
那時在他幻想中,這片柔軟的草地,就是一張華貴的地毯,這一片青蔥的田園,就是他豪華的大客廳。
他幻想著自己有一天,能真的坐在一個鋪著地毯的豪華客廳里——什么事也不必做,只是動也不動的坐著,看著東方的第一線陽光照射大地。
現在他的幻想已完全實現。
這客廳里的布置豪華而富麗,地上鋪著的地毯,也是從波斯來的。
他現在是不是已真的滿足?是不是真的很快樂?
他赤裸裸的坐著,讓自己的腳心去磨擦地上華貴的地毯。
他忽然希望:這張地毯是一片柔軟的草地,忽然希望:自己還是以前那個淳樸而又充滿幻想的男孩子。
人心是多么不容易滿足呢?
臥房的門是開著的,他已有很久沒有聽見波波的聲音。
“她是不是已睡著了?”
在這種時候,她還能睡得著?
她以前的確是個很貪睡的小姑娘,無論在什么地方,只要一倒下去,就立刻能呼呼大睡。
那時他和羅烈就總會笑她,是條小睡蟲。
“小睡蟲將來嫁了人后,若是還這么樣貪睡,她丈夫一定會被她活活氣死。”
那時波波就會紅著臉,跳起來打他們。
“我這一輩子永遠也不嫁人。”
往事就仿佛窗外的晨霧一樣,那么縹緲,又那么真實。
黑豹忽然覺得自己的心在刺痛,他忽然想起了羅烈,想起了波波剛才在興奮時呼喚的聲音。
“羅烈……羅烈……”
黑豹雙手突然握緊,像是恨不得一下子就能捏碎所有的回憶。
就在這時候,門外已有人通報:“大通銀行的朱董事長來了。”
黑豹沒有動,也沒有站起來迎接,只簡短的吩咐:“叫他進來。”
朱大通夾著他那又厚又重的公事皮包,站在黑豹面前。
他顯得有些不安。
面對著他的,是一個赤裸著的,年輕而強壯的男人嗣體。
這對他無疑是種威脅。
他忍不住俏俏的將腹部向后收縮,希望自己看起來能顯得年輕強壯些。
黑豹突然笑了。
他微笑中帶著種說不出的譏刺和輕蔑,他忽然覺得站在自己面前的這個人,就像是一條豬。
你只要能讓他吃得飽,睡得足,他就永遠不會想沖出他的獵欄來。
但是豬也有豬的好處,豬不咬人。
“今天你起得早。”黑豹的聲音雖不客氣,卻已很柔和。
“昨天晚上我根本就沒有睡。”朱大通掏出塊雪白的手帕,不停的擦著汗:“我通宵都在整理帳目。”
“什么帳目?”
“金老二他們三個人的存款帳目。”朱大通從公事皮包中拿出了一疊文件,雙手送到黑豹面前:“現在我已將他們都轉入到你的名下,只要你在這些文件上簽個字就算過戶了。”
黑豹目中露出滿意的微笑:“為什么一定要我簽字,你知道我是個粗人,一向懶得寫字。”
“其實不簽字也沒關系。”朱大通陪著笑,盡力將自己的視線避過他身上突出的地方:“但他們存款的數目,還是要你看一看。”
“我不必看,我相信你,”黑豹的微笑更親切:“我們本來就已經是老朋友。”
朱大通也笑了,這次是真的笑。
他知道自己的地位已可保住。
“只要我以后提款也像他們以前一樣方便,我們的交情一定會更好。”黑豹淡淡的提醒他。
朱大通立刻保證:“只要你吩咐,無論多大的數目,十分鐘之內我就可派人送到府上來。”
黑豹滿意的點了點頭。
他喜歡聽這種話,財富往往能使人有一種安全而溫暖的感覺。
“現在我就要十五萬,要現鈔,你最好能在八點鐘以前送來。”
七點四十分。
十五萬現款已送到。
黑豹已沖了個冷水澡,穿起了衣裳,還是一套純黑色的衣裳。
他希望自己在別人心目中的印象還是跟以前一樣——一條剽悍殘酷的黑豹,若有人惹了他,他隨時都能連皮帶骨將這人吞下去。
臥房的門還是關著的,里面還是沒有聲音。
黑豹走過去,想推開門,突又轉過身,大步走了出去。
現在他已只剩下一件事還沒有解決,他自信一定可以將這件事處理得很好。
樓下的兄弟一個個全都顯得活力充沛,精神飽滿,困為昨天晚上雖然是大功告成的日子,但卻并沒有狂歡,也沒有慶功宴。
那要等到端午節時再合并舉行。
他相信到了那時候,這大都市里已不會再有一個敢跟他作對的人。
外面陽光燦爛,空氣新鮮。
黑豹大步走了出去,深深的吸了口氣,覺得全身部充滿了力量,足以對付任何人,任何事。
八點正。
黑豹已到了百樂門大飯店的四樓,正在敲高登的房門。
他右手提著個黑皮箱,里面裝的是十五萬現款,左手里的鑰匙輕響如鈴聲。
聽到了這種聲音,高登就該知道黑豹來了。
但高登并沒出來迎接,甚至沒有來開門。
他正坐在靠墻的一張沙發上,享受他歐洲大陸式的早餐。
他西裝筆挺,頭發和皮鞋同樣亮,胡子也刮得干干凈凈。
你無論在什么時候看見他,他看來都新鮮得像是個剛生下來的雞蛋。
桌子上擺著煎蛋和果汁,他的槍并沒有在桌上。
他吞下最后一口煎蛋放下刀叉,才說:“門是開著的。”
然后黑豹就忽然出現在他面前。
黑豹跟他看來永遠是不同的兩種人,就好像豹子和兀鷹,飛刀和子彈,性質種類雖不同,卻同樣殘酷,而且同樣足以致命。
“你很守時,”高登看著他,目中帶著笑意:“而且很守信。”
黑豹的眼睛也在微笑:“因為你是高登。”
“我沒有等你一起吃早點,我知道你寧愿吃奎元飯館的面。”
“蝦爆鱔面,”黑豹微笑著道:“我建議你臨走之前,不妨去試一試。”
“這次恐怕來不及了,下午兩點有班船,我已訂好了艙位。”
高登用餐巾抹了抹嘴:“下次再來的時候,我一定不會錯過的。”
“是不是兩個艙位?”黑豹忽然問。
“兩個艙位?”
“你難道不帶梅子夫人一起走?”
高登笑了:“我雖然常常做好事,卻并不是個總管家,我并不想養她到老。”
黑豹也笑了:“難怪你今天早上看來精神很好,若是陪她那種狼虎之年的女人睡了一個晚上,精神絕不會這么好的。”
“你若也想試試,以后不妨到三號碼頭那一帶的酒吧里去找她,”高登說謊的時候也是面不改色的:“我保證你一定可以找得到。”
“這輩子恐怕來不及了,”黑豹笑著說:“等她下輩子再投胎時,我一定不會錯過的。”
高登大笑:“想不到你這種人也有幽默感,我喜歡有幽默感的人。”
“我也喜歡你,”黑豹放下手里的皮箱:“所以這里不是十萬,是十五萬。”
“十五萬?”
“另外的五萬,就算是我送給你的車馬費。”
高登輕輕的嘆了口氣:“我希望我也有一天能把五萬塊隨隨便便的送給別人。”
“你不是別人,你是高登。”黑豹又道:“何況我還要托你帶個訊給羅烈。”
“我一定帶到。”
“告訴他,我希望他能到這里來,這里的飯足夠我跟他兩個人吃的。”
高登笑容中仿佛帶著點諷刺:“我也會告訴他,他若在這里殺了人,一定不必去坐牢。”
“所以你也該回來。”
“這里的飯夠不夠我們三個人吃?”
黑豹又笑了:“你總該知道這里不但有蝦爆鱔面,也有火腿蛋。”
“你的話我一定會記住。”高登站起來,好像已準備送客。
“你走的時候,我不去送你了。”黑豹笑得很真誠:“但你若再來,無論大風大雨,我也一定去接你。”
他微笑著伸出手:“我們就在這里握手再見。”
高登看著他的手,忽又笑道:“我總覺得跟你握手是件很危險的事。”
“為什么?”黑豹好像覺得很意外。
“固為你的手就是件武器。”高登微笑著:“跟你握手,就好像伸手去拿一個隨時都可能爆炸的手榴彈一樣危險。”
黑豹大笑:“你的確不該冒險,你的手的確比鉆石還值錢,一伸手就能賺十幾萬的人,在這世上的確不很多。”
他已準備縮回手。
“但我還是準備冒一次險,”高登看著他:“現在你已是個了不起的大人物,我能跟大人物握手的機會也并不多。”
他終于微笑著伸出手來。
他的手修飾整潔,手指細長而敏感。
黑豹的手卻是粗糙的,就像是還未磨過的花崗石,又冷又硬。
他們的手終于互相握住。
黑豹的笑容忽然變得殘忍而冷酷:“你是個聰明人,你的確不該和我握手的。”
“為什么?”高登好像還不懂。
“因為我實在不想再看見你這只手上握著一把槍對著我。”
他的手突然用力。
他很了解自己這一握的力量,高登的手就算是花崗石,也會被他握碎。
高登卻居然還是在微笑著,笑容中還是帶著一種諷刺之意。
然后黑豹就突然覺得手心一陣刺痛,就好像有根針刺入他掌心。
他手上的力量立刻消失。
高登后退時,左手里已多了柄槍,漆黑的槍管冷冷的指著黑豹,就像是他的眼睛一樣。
黑豹的掌心在流血,卻還是在微笑:“想不到你的手還會咬人。”
高登淡淡道:“我的手不會咬人,但我手上的戒指卻是個吸血鬼送給我的。”
他攤開了他的右手,中指上戴著戒指,已彈出了一根尖針。
針頭上還帶著血。
黑豹嘆了口氣:“你不該用這種東西來對付一個跟你握手送行的朋友的。”
“這個朋友若不想捏碎我的手,這根針也就不會彈出來。”
高登用手指輕輕一轉戒指,尖針就又彈了口去。
“看來你的確是個很小心的人。”黑豹又在嘆息。
“所以你覺得很失望?”
“的確有一點。”
“你失望的,也許并不是因為我還活著。”高登在冷笑。
“你認為不是?”
高登搖搖頭:“因為你并不是真的想要我死,你只不過不愿我去救羅烈出來。”
“你應該知道羅烈是我的好朋友。”
高登冷笑道:“以前的確是的,但是現在卻已不同了。”
“有什么不同?”
“現在你已是個了不起的大人物。”高登冷冷道:“但羅烈若是回來了,你的地位也許就不會像現在這么樣穩固。”
“你以為我怕他?”
“你不怕?”
黑豹突又大笑:“看來你好像真的很了解我。”
“因為你自己也說過,我們本是同一類的人,是殺人的人,不是被殺的人。”
“現在我是哪種人呢?”
“現在我還不能確定。”高登的聲音更冷:“我只希望你不要逼我殺你。”
黑豹看著他:“你還希望我怎么樣?”
“我希望你留在這里陪我,然后再陪我上船去,有你陪著,我才放心。”
“你也該知道我是個忙人。”
高登冷冷的看著他:“死人就不會再忙了。”
他們互相凝視著,就像是兩根針,針鋒相對。
過了很久,黑豹才慢慢的說:“你說的每句話好像都很有道理。”
“因為我說的是實話。”高登道,“實話都是有道理的。”
“你難道從來沒有說過謊?”
“你聽見我說過謊。”
“只有一次。”
“哪一次?”
“你說你不殺我,是因為我是羅烈的朋友。”黑豹的聲音也很冷。
“這是謊話?”
黑豹點點頭:“你不殺我,只因為你根本沒有把握能殺我。”
高登又笑了,“我的確沒有把握,可是我手槍里的子彈卻很有把握。”
“你知不知道以前中國有很多種可怕的暗器?”黑豹淡淡道:“在我這種人面前,所有的暗器都像是廢鐵。”
“手槍并不是暗器。”
“手槍當然不是暗器,但手槍的性質,卻還是跟袖箭那一類的暗器是同樣的。”黑豹說話的姿勢就像是個大學教授:“手槍比袖箭可怕,只因為手槍里射出來的子彈,速度比袖箭快得多。”
高登在聽著,雖然并不十分同意他的話,又不能不承認他說的也有些道理。
“所以子彈也并不是完全不能閃避,問題只不過是你能不能有那么快的動作?”
“誰也不會有那么快的動作,誰也躲不開手槍里射出來的子彈!”高登的臉色已更為蒼白。
黑豹冷笑:“你真的有把握?”
就在這一剎那問,他的人已突然豹子般躍起,向高登撲了過去。
高登的槍也已響起。
沒有人能分辨是高登的槍先響?還是黑豹先開始動作。
黑豹的動作幾乎也快得像是一顆從手槍里射出去的子彈。
他的左腿上突然有鮮血飛濺,一顆予彈已射入他的腿。
但也就在這同一剎那問,他的右腿已重重的踢在高登手腕上。
高登手里的槍飛出,然后就聽見自己肋骨碎裂的聲音。
黑豹的拳頭已擊上他胸膛。
這一拳的力量,遠比子彈可怕得多。
高登整個人都被打得重重的靠在墻上,不停的咳嗽,嘴角不停的流血。
他想掏槍,但這時他的動作已遠不及平時快了。
黑豹已竄過來,握住了他的右腕,用另一只手替他掏出了槍。
高登身上永遠帶著四柄槍,最后的一柄槍是藏在褲子里的。
現在連這柄槍都被黑豹搜出來,拋出窗外。
然后黑豹就慢慢的后退,坐到后面的沙發上,冷冷的看著他。
高登倚在墻上,掏出口袋里插著的和領帶同色的絲帕,擦干了嘴角的血跡。
黑豹突然笑了笑:“現在你能不能再從身上掏出一把槍來?”
高登居然也笑了笑:“我并不是個魔術家。”
“像你這種人,身上若是已沒有手槍,會有什么感覺?”
“就好像沒有穿衣服的感覺一樣。”高登嘆了口氣,“我現在簡直就覺得好像赤裸裸的站在一個陌生的大姑娘面前。”
“這譬喻用得很好。”黑豹又開始微笑,“你本該寫小說的。”
“我也希望我以前選的是筆,不是槍。”高登苦笑,“只可惜用筆遠比用槍難得多。”
“也安全得多。”
“的確安全得多。”高登承認,“所以聰明人選擇的都是筆,不是槍。”
黑豹冷冷的看著他:“我現在還可以讓你有一次選擇。”
“選擇什么?”
“你可以轉過頭,從窗口跳出去。”黑豹的表情殘酷得就像是一只食尸鷹,“你也可以用你的拳頭撲過來跟我拼命。”
他拍了拍手,又道:“你看,我們的手都是空著的,我們身上都受了傷,所以這本是很公平的打斗,誰也沒有占誰的便宜。”
高登又笑了:“只可惜我一向都是個君子。”
“君子?”黑豹不懂得他的意思。
“君子是動口不動手的。”
黑豹也笑了,“你只動口?”
“我只動口,槍口。”高登慢慢的將那塊染了血的絲巾插回衣袋里,“我不但是個君子,而且也是文明人。”
“文明人?”
高登淡淡的微笑著:“你幾時看過一個文明人赤手空拳去跟野獸拼命的。”
“我的確沒有看過,”黑豹冷笑,“我只看過文明人跳樓。”
高登嘆了口氣:“跳樓的文明人倒的確不少。”
他整了整領帶和衣襟,蒼白的臉上,居然帶著那種充滿譏刺的微笑。
“你還有什么話說?”
“我只有一樣事覺得很遺憾。”
“什么事?”
高登的聲音仿佛忽然變得很優雅:“幕已落了,這里卻沒有掌聲。”
他微微鞠躬,動作也優雅得像是位正在舞臺前謝幕的偉大演員。
然后他就從窗口跳了下去。
他跳下去的時候,忽然聽到了黑豹的掌聲。
“不管是怎么樣,這個人來得很漂亮,走得也很漂亮。”
幕既已落了,有沒有掌聲豈非都一樣?
九點二十分。
黑豹回來的時候,發現波波已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身上穿的是沈春雪的絲絨和旗袍,臉上擦著沈春雪留下的脂粉,甚至連頭發都用夾子高高的挽了起來。
她蹺著腿坐在那里,故意將修長的腿從旗袍開叉中露出來。
她已像是完全變了個人。
黑豹冷冷的看著她,突然大吼:“快去洗干凈。”
“洗什么?”波波眨著眼,盡量在模仿著沈春雪的表情。
“洗洗你這張猴子屁股一樣的臉。”
“為什么要洗?”波波媚笑著:“婊子豈非都是這么樣打扮的?”
黑豹握緊雙拳,似已憤怒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從今天開始,我已準備開業了。”波波用眼角瞄著他:“聽說你認得的有錢人很多,能不能替我介紹幾個好戶頭?”
黑豹突然撲過去,擰住了她的手,怒吼道:“你這個婊子,你去不去洗?”
“不錯,我是個婊子,而且是你要我做婊子的。”波波咬著牙,忍住疼還是在媚笑著:“你為什么還要發脾氣?”
黑豹反手一個耳光摑在她臉上。
波波還是昂著頭:“你可以打我,因為你的力氣比我大,可是你最好不要打我的臉,我還要靠這張臉吃飯的。”
黑豹看著她的臉,厲聲喝道:“你真的要想去做婊子?”
波波大笑道:“我本來就是個天生的賤種,天生就喜歡做婊子。”
黑豹突然放開手:“好,你現在就給我滾出去。”
“我不會滾,只會走。”
波波站起來,拉了拉旗袍,昂著頭,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黑豹看著她扭動的腰肢,冷酷的眼睛里似已露出了痛苦之色。
他咬了咬牙,突然冷笑:“我還有件事情忘了告訴你。”
“什么事?”波波停下了腳步,卻沒有回頭:“是不是你現在就想照顧我一次。”
黑豹冷笑道:“我只希望你明白,你若想去找羅烈,你就錯了。”
波波也在冷笑,可是她的笑聲卻已嘶啞:“你怕我去找他?”
“你永遠再也找不到羅烈的,”黑豹的笑聲仿佛也已嘶啞:“羅烈也永遠不會再見到你。”
波波突然回頭:“我不懂你說的話。”
黑豹慢慢的坐下來,神情又變得冷靜殘酷,他是看著敵人已在他面前倒下去的時候,臉上才會有這種表情。
他顯然已有把握。
波波眼睛忽然露出恐懼之色,忍不住又問:“你莫非已有了羅烈的消息!”
黑豹冷冷道:“你想聽?”
波波又咬起嘴唇:“我當然想聽,只要是有關他的消息,我都想聽。”
黑豹臉上的肌肉似乎已扭曲,瞳孔也已收縮,過了很久,才一個字一個字的說:“羅烈已沒有消息了,從今天以后,誰也不會再聽到他的消息。”
“為什么?”波波的聲音更嘶啞,甚至已經有些發抖。
“世上只有一種人是永遠不會有消息的,你應該知道是哪種人。”
波波用力搖頭,似已說不出話來。
其實她當然已明白黑豹的意思。
“死人!只有死人才永遠沒有消息。”
她忽然覺得一陣暈眩,似已將倒下。
她忽然覺得倒下去。
她用力咬著嘴唇,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她的頭還是抬著的。
走出門的時候,她已聽到黑豹的大笑聲。
“你放心,你沒有生意的時候,我一定會要我的兄弟去照顧你。”
波波突然也大笑,用盡全身力氣大笑:“你也只管放心,我絕不會沒有生意的。”
黑豹坐在那里,動也不動的坐在那里。
他腿上的槍口已不再流血。
這個人全身的肌肉都結實得像鐵打的——他的心也是鐵打的?
他聽見波波的腳步聲,很快的奔下樓。
他聽見波波在樓下吃吃的笑:“今天我已經開業了,還是住在老地方,歡迎各位隨時去找我。”她的笑聲真大:“只要是黑豹的朋友,我一律半價優待。”
黑豹握緊著雙手,突然將手里的鑰匙,用力往腿上的槍口里刺了下去。
然后他就看著鮮血流了出來……
這時正是陰歷三月二十日上午九點四十分,距離端午節還有三十七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