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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當前所在位置:龍之谷中文>>不老酒之千年異史記

楔子5. 玉石俱焚

更新時間:2013-04-16  作者:口異天
伏羲見狀,卻是佛塵一揮,厲聲喝道:“玄皇三思,妄魔絕不能放!既是娘娘令玄皇為難,此乃臣教幼無方,今日便由臣工代勞,親手除去妄魔罷!”他再展拂器,內出千絲濤迭,楨楨化劍,兇狠殺向臥于雪地的魄軍。

說時遲,那時快,魄軍星眉宇間森寒一亮,雙眸瞬變漆黑,額心詭痣中猝然爆出成百上千股腥濃墨煙,各自陰風呼嘯著撲向大神天四面八方,諸天神兵見狀,驚呼聲此起彼伏,紛紛執器來擋,那些黑煙卻無孔不入,猝不及防地鉆入神兵耳鼻口喉,卻見被鉆入黑煙的神兵們,雙眼立刻變得如同魄軍般森黑一片,不現瞳仁,僅一炷香的功夫,原本英姿簌爽的諸天神兵們紛紛從渾沌中抬起頭來,卻是個個目露兇光,神情悍譎,轉身便將兵器捅向一旁瞳孔尚未變化的一眾神兵將,一時間延天兵陣中只見血色荼蘼,紂甲拼殺,神兵自刑之勢迅速蔓延開去。

“不好!妄魔群出,神兵被附,請玄皇速速頒旨剿魔!”伏羲見狀連聲道,玄皇蹙眉環顧神天一周,扭頭再看聶小鳳一眼,卻是寒目如冰。他飛身躍上真理長城最高巔,背向宙荒絕境,雪袖天揚間展出十色真輝,交織成吞天矩陣,將眉目變色的諸天神兵全部困于陣中,但聞他低沉道來,一字一頓:“愆、罪、雙、休。”

矩陣內頓時暈出盛大金曌光輝,困于陣中的神兵們立刻握住雙耳嘶吼大叫起來,個個痛苦不可名狀,玄皇不為所動,雙掌合攏,掌心間泄出澎湃真元,洶涌推入陷魔矩陣,卻見陣中神兵的五官間,紛紛涌出方才貫入的腥臭黑煙,黑煙們在覆天矩陣中四處碰壁,鬼哭狼嚎,只得齊齊翻滾于矩陣上空,陣中金輝吞吐,真光起伏,不消半刻已將層疊盤踞的黑煙驅散了干凈。

待魔煙散盡,地面神兵們立時恢復本性,頓知方才已闖下大禍,紛紛向長城之巔跪倒謝罪。

聶小鳳亦被眼前景象懾住,她當下縱身飛出數米,在真理長城前停了,對著倒臥于地的青衫郎君不可置信地哀聲輕喚:“軍,你沒事罷?”

魄軍聞聲抬頭看她,此刻他目中清朗如昔,似是將體內魔靈悉數放出后,便恢復了往日靈識,卻見他畫棟之軀微微一顫,低聲道:“你不要過來。”

聶小鳳忡怔一秒,細細打量他一番,疾步上前道:“你經脈已毀,全不能動,別怕,我帶你走,我陪你去宙荒絕境!”

見她走近,魄軍卻愈加努力挪動著身軀向城墻處退去,接連厲聲道:“別過來,我叫你別過來!”

說時遲,那時快,他眉間赤痣中已竄出一抹紫殷光芒,一遇空中立刻漲如碗口之粗,化作煉蟒,蜿蜒扭曲著便朝小鳳迎面撲來!

小鳳見狀不好,慌忙掉頭奔去,煉蟒緊咬不放,眼看要纏上她身,空中雪緞一閃,天地玄皇旋身入陣,一記凈光手刀將蟒頭斬落。

魄軍從地面一縱而起,高高躍上真理之巔,他雙瞳復現墨黑詭色,額中探出的巨蟒斷身卒然化為千條紫殷小蛇,枚枚蛇身在空中蜿蜒觸探,他郎朗笑道:“羅玄,你當真要殺我么?我乃寰宇萬罪之首,常助人大志于無形,你若非得我一路暗顧,如何能走到今日?人若心無妄念,又豈能做得了這九界神皇?”

說著,卻見妄魔目光挪去玄皇身后的聶小鳳,在她面上悛巡兩番,頷首笑道:“情妄,果是情妄,情之一字,真乃我妄界十萬孽因中,首席神通廣大之器。”

玄皇面無表情,卻是雙臂緩張,雪袖輕掀,身后的小鳳立刻被推去遠處伏羲身畔,伏羲一把揪住孫女,花白胡髯氣得簌簌亂顫,聶小鳳看他一眼,垂首咬唇,再不出聲。

“神佛因愛自墮,魂鬼執情升天,凡夫俗子,勢成天地主,卻只為了一個女人!羅玄,你可知自己早已身陷情妄,便是那最最病入膏肓之人?”妄魔一頭褐發迎風散開,雕梁畫棟的身軀直直矗立城臺一側,與另一側真理之巔的玄皇遙遙相對。

玄皇臉龐朝身后微微側去,日月雙曌將他輪廓映襯如錦緞山川,小鳳聞得魄軍此言,亦望去玄皇背影,二人心有靈犀般,竟雙雙同時錯開目光,彼此漠視不語。

魄軍趁二人短暫分神,面露清邪一笑,飛身便欲躍下宙荒天地,玄皇目中一動,寬長緞擺向長城闕口揮去,萬丈真理壁上的每處斷亙殘巖便一塊一塊壘疊歸位,應瓦應磚,完好如初,立刻阻斷了魄軍去路。魄軍皺眉躍起,猛地拔出插在真理壁上的龍舌劍,意欲重開闕口,卻見玄皇當機立斷提身高去,天幕中數掌連發朝他打下,一時間大神天上真光飛舞如海倒山排,龍舌劍從中震出,插入地面,劍身血漬點點浮去空中,瞬息散彌不見。

魄軍之前已是經脈受損,再加這番致命神齏,早已無法招架,一身青衫在玄皇真氣圈起的巨大剿場中被擊得左隳右突,光重影錯間只見鮮血四濺,紛紛灑下御界周圈的透明真璧。小鳳大驚失色,全力掙開伏羲鉗制,一手隔空運力將插于地面的龍舌劍攝回袖中,這便縱身跳下高天,向真理長城匆匆趕去。

“師父,我求你留他性命!”見無法插足陣中,她只得持劍守在真光與厲風鑄就的剿殺場外連聲哀求,氣柱內電光攢動,血脈飛濺,聶小鳳淚流滿面,雙膝一軟跪倒在光柱邊緣,以首叩璧,一磕一哭道:“小鳳以后再不敢忤逆師父,師父想要如何都成,小鳳任憑師父處置!只求師父饒過魄軍一命,小鳳愿將身代過,師父,我求求你,我求求你!”

見她哭得動容,在場眾神一一側目,剿場中彭湃氣流亦漸趨緩平起來,伏羲神在半空中重重跺腳,一聲長嘆。

空中御界大開,唯見玄皇負手而立,腳邊俯臥著被一枚黑金長鏈五花大綁的妄魔魄軍,聶小鳳哭著攀爬過去,不顧一切地張臂將他摟在懷中。

魄軍癱倒小鳳懷內,已是粉身碎骨,他眼角流下一淚,雙眸復開時,卻又變回了那靈臺凈明的星君郎。小鳳抖著手揩去他面上濃糜鮮血,顫著嗓子連聲哽噎道:“這不是你的錯,這不是你的錯。。。”她緊緊摟住魄軍,先是強抑啜泣,后終是遏制不住,放聲悲哭起來,鵝黃嬌軀簌簌戰抖,直哭得心魂俱滅,凄愴絕然。在場八領神同十二旗神主見她如此,彼此相視一眼,手中兵器已紛紛低了半尺,伏羲也下意識地搖一搖頭,滿面無可奈何。

玄皇別過臉去,一雙浩眉間卻是霧鎖愁城,許久,他平聲道:“妄魔不可遣放,至于魄軍,我會再尋兩全齊美之法,我答應你,不至山窮水盡,絕不放棄他。”他轉身看向小鳳,腳下已挪近兩步,音色更低,猶似哄勸:“小鳳,一切有我,你便先隨神公回天都去,莫要急壞了身子。”

小鳳聞聲素面朝天,眼底一抹清光直逼玄皇,卻是音若絲竹,朗朗道來:“師父若要小鳳相信,只須還了魄軍自由,放他去宙荒新天重拾生機即可。如今神天之上,無人不欲取他性命,即便將他封入了真理長城,又能保得幾時?眾神向來只識剿魔止妄,黨同伐異,卻從不顧寰宇浩瀚,造物之理,須知圣魔古來共存,自有其因,一如陰陽交泰,得失天衡,孰善孰惡本是錯綜紛呈,焉能武斷以待之?”

玄皇靜靜聽完她一席辯說,頷首應道:“不錯,妄念人皆有之,天地眾造只需存有靈識,則妄念之生無可避免。可妄魔所為,是教九界眾生將個人妄念凌駕于蒼生,使人為達目的而不擇手段,直至眾人蒙劫,生靈涂炭,故其本為惡,其性為魔。那宙荒絕境,內藏寰宇億萬謎底,無量天機,自上古時起便無人敢入,乃善惡混沌,真理不存之地。妄魔若入得宙荒,不知又將變成何等難纏造物,會于九界造成如何危害,無人可料,師父身職九界之守,又豈可放虎歸山,引患入世?”

“可魄軍遭妄魔附體是真!諸神欲剿魔,必會連累他肉身,他又何其無辜,卻要承受此等冤屈?”言進至此,她定定看向玄皇,一字一頓:“師父,這明明都是你的錯啊!”

聽得她這番控訴,玄皇眸中竟生生斂起抹無奈疼痛,見他走近聶小鳳,在她身旁屈膝半跪下來,浩瀚雪緞鋪展了一地,輕聲勸道:“把他交給我,我不會傷害他。”

聶小鳳眉眼一抬,卻似聽到了什么笑話事:“這話好生耳熟,小鳳年幼時也聽師父如此許諾過,你可曾做到么?如今卻又如何要我相信?”

“往事已矣,我無法改變,你要救他,必得信我。”玄皇耐性已快用盡,他眸中寒意漸攏,語調嚴厲起來。

“你要我信,必得放他。”聶小鳳卻也毫不示弱,一雙秋水天瞳圓睜對峙。

玄皇豁然起身,拂袖便走。見八方領神立刻持器團團圍將上來,聶小鳳慌忙縱身撲去,一把拽住玄皇袍緞,慟聲哀求道:“師父,他是魄軍,是遠比你我本性更良善百倍之人啊!這世間若還存有赤子丹心,那便是他!以他之正心,或可與妄魔之力對抗亦未可知,即便放他去了,他也未必會卷土重來。他本非魔靈中意之人,或許脫離了九界,妄魔便會棄他而去,這些都未可預料,師父卻為何總是吝于一試?”

“蒼生福禍,豈可兒戲。”玄皇頓了一頓,邁步又走。小鳳死死拽他襟擺,身子竟隨他腳步于雪地上連連拖出幾步,感她無比執拗,玄皇皺眉止了腳跟,她雙手緊攥他下袍,仰頭幽幽道:“小鳳明白,師父要將小鳳留在身邊以補償在人間的罪愆,而魄軍之存在便會阻礙師父的晉佛宏愿,小鳳不敢連累玄皇大業,今后甘愿以身侍奉師父登峰造極!可殃及池魚亦是佛曌大忌,魄軍今日若遇害,佛祖又豈會不知?師父的千秋正道,豈非更加遙遙無期么?”

見她娓娓道來,一氣呵成,想是覺得自己此番言之確鑿,合情合理,必能使他心動,卻不料玄皇聞言,竟是須臾大怒,道:“好!好一個鴻圖大愿,千秋正道,我這便殺了他!”

只聞空中一擊巨大燜響,如天雷在洪鐘內爆破,魄軍星的頭顱猝然賁開,他體內如引爆了連環巨炮,一路炸裂,脖頸、胸膛、胯骨、四肢,瞬間整人便化作了血肉橫飛,漿髓四濺,朝四面八方披靡賁射開去。他周身萬枚血珠遍布大神天中,殷紅翻飛若繁天星子,卻無一滴沾染上眾人衣襟,似被無形真氣一一隔阻。

“萬物殤!”卻聞四面駐守的十二旗神,值此紛紛驚呼出聲,一時間場上噤若寒蟬,竟是人人自危。

事發太過突然,聶小鳳坐在漫天血雨中半晌,已是呆若木雞,見她本能伸出手去攔一顆飄過眼前的血珠,那血珠卻巧妙繞她而去,須臾便彌散不見,她兩瓣櫻唇無助抖動著,再也發不出聲來,目光愣愣地隨著從魄軍身上賁出的一枚物事向天空中看去,那物事呈色釉紫,圓琤發亮,被巨大的爆破之力震去高天后,又直直落上了真理長城,一路沿著地磚滾去,敲得城壁內嘚嘚作響。

絳雪見此慘狀,喉間簇發“啊”地一聲驚叫,慌忙避目埋入我肩頭,我展袖擋在她面前,另一手輕拍女兒顫栗不休的后背。

魄軍之凄慘死狀,絳雪之驚似麋鹿,加之小鳳這般心如死灰,悉數種種如同在我心中點燃了一顆火種。當下無比顧慮小鳳之安危,邁步便要上前察看于她,胳膊卻被人緊緊拽住了,低頭一看,卻見絳雪淚盈滿眶地拉著我,輕聲道:“爹爹不能去!此人長得如此像你,卻是這般兇狠歹毒,若見了爹爹容貌,豈非又將你當作了甚么妖魔鬼怪一并處置?”少傾,她低頭自問:“可神仙,不是都該無比善良仁慈的么?。。。這里是什么天,這些都是什么人啊?!”

遠處的玄皇卻聽到了絳雪所言,一雙無底墨瞳便向我父女二人看來,我皺眉將女兒護去身后,與他沉沉對峙。見他出手如此之狠,我心中憤慨已甚,胸中蹭地便燃起雄雄怒火,此番看他便是肅殺無情。他望向絳雪倒是眉目清和,然而回視我的目光卻似層層謎底,仿佛醞釀著深沉慍怒,直看得我愕然莫名。

小鳳的目光轉去魄軍殞命的方向,停頓半刻,卻見她突然手扶丹田,胸前劇烈起伏,哇地便噴出一口鮮血,她雙目一休,身體朝后直直仰去。

我大吃一驚,縱身飛去欲接,卻見玄皇與伏羲亦同時躍來,她嬌軀徑直穿過我手,落入二人臂中。我這才憶起自己于此本不存在,只得暗嘆之下,立起身來。

卻見伏羲抱住孫女后,天袖一揚,一記耳光便重重煽在玄皇臉上,他大怒道:“羅玄!你殺魔便殺魔,為何要當著她面使出如此辣手?你還怕她傷心不夠么?!”

伏羲這一掌由心而發,力道足足灌上了七八成,他掌中怒火直擊得我半邊臉上都覺火燒火燎,玄皇左頰上迅速暈起五枚砂鍋掌印,一張俊顏頓時腫如紅丘,面對伏羲的震怒,他一雙深不見底的眸中卻是千言萬語,齊緘齊休。

眾目睽睽之下受此冒犯,他竟無半絲動容,仿佛那一掌不是煽他。見他默不作聲地執起小鳳手腕,探摸片刻,眸中一抖,立刻全神貫注為她渡入渾元內真。

小鳳受此真元輸入,當下嚶嚀一聲醒轉過來,她埔一醒來見到的便是玄皇,嬌軀頓時重重一顫,玄皇一時也不敢再做舉動,只負手起身遁默不語,目光卻未曾稍離于她。

“孩子沒事,沒事。。。”伏羲將孫女摟在懷中,連連撫著她一頭云緞青絲,聶小鳳面無表情,臉上兩道深刻濕痕觸目驚心,她冷冷撥開他手,“鳳兒。。。外公這是為了你好!”伏羲不由老淚縱橫。

卻見鵝黃裙衫冉冉升起,小鳳已搖搖晃晃地獨身重上真理長城。她纖足落壁,靜靜走去,拾起那枚物事,我定睛辨認,只是一枚古舊斑駁的七孔陶塤。

身旁的絳雪一見那枚陶塤,淚水便撲簌簌滾落下來。

“你認得此物?”我輕聲問她,絳雪擦一擦滿面濕痕,連連搖頭。見她緊咬雙唇,一如年輕的小鳳般倨傲倔強,我心下微動,一時不明女兒為何要將這等小事來瞞我。

玄皇見小鳳此番,立刻緊隨她飛至長城之巔,雙腳卻未曾落于壁上,只將身懸在空中。聶小鳳背他而立,安靜地面向宙荒絕境中的漫漫長夜,一言不發。

他蹙眉佇立半晌,終是率先開口道:“相信師父,這是對你最好的結果。”

聶小鳳置若罔聞,目中一片空蕪,她轉身捧起陶塤,輕若無步地邁向真理長城北巔。玄皇一身雪白真袍緊貼萬里長城外壁,亦步亦趨,神情已緊如繃張之弦。見他思忱片刻,低頭向方才率先出列的尊旗神命道:“天后遭妄魔挾持,鑾駕受驚,傳令下去,速遣回心殿諸神婢前來候駕回宮。”

尊旗神抱揖領命,神兵矩陣中一路御旨傳去,觴號方畢,只聞兩扇大神天門內傳來一陣沁人肺腑的管弦絲觴之聲,那萬里妙音直如薤露敷面,瑤歌唱晚,卻見大神天內十色霓彩泫然亮起,從天盡頭疾疾飛出一輛華麗車輿,此輿高大宏偉,真光璀璨,玉髓為璧,軟金鑄輪,鑲滿輿身的天鉆異石之間,只見珠簾綴墜,瑤香盈沛,內中錦羅腴緞,至尊堂皇,好一部神宗御駕。

車鑾瞬間便至真理長城。聶小鳳徑直往北,玄皇隔著真理城壁如影隨形,那瓊天御駕便追著二人腳步于空中一路前行。卻見為首牽輿的坐騎們竟為一青龍、一白虎、一朱雀、一玄武,各以天鏈相拘,神獸背上分別坐了四名戎錦天神,車夫無疑。那軟金天鑾周邊,次序井然地分別追隨了四名持劍天女,前、后、左、右共計一十六人,她們雖個個姿容絕代,笑意嫣然,目中卻是精光颯爽,威風八面,一望便是修為絕頂的神女武婢。

“小鳳,你已動了胎氣,不可再生枝節,還是先隨師父回宮去罷。”玄皇見她在長城北巔終于停下腳步,便降下身形,靠近些柔聲相勸,音中已顯戚求。

卻見聶小鳳將手中陶塤輕輕擺放于北面突出的一攏城塁之上,注視良久,素手細細撫摸上去,原來陶塤上尚殘留了幾脈血絲,便是方才魄軍殞命時,未及被玄皇真氣蒸化于空中的漏網之魚。

突聞伏羲在遠處大叫道:“不好!東皇鐘,她拿了東皇鐘!”

玄皇一驚抬頭,卻見聶小鳳身周驟然亮起一圈厚實無比的金鐘罩壁,將她與陶塤所在的城磚塁團團籠住,她在鐘內執起長劍豁然劃破自己雙腕,飛快地旋身一轉,便將動脈鮮血撒遍了周遭真璧,口中已連連念起繁譎咒語。

玄皇瞬間虎躍至她身后,她轉身幽幽一笑,同他四目相對,玄皇高掌舉于空中,劇烈顫抖,卻在她連聲咒語中遲遲不敢落下。

“你要做什么?!”伏羲一個俯身襲來,手中佛塵奮力擊向東皇鐘,卻被玄皇一把攔下:“不可!小鳳已施了雙生咒,將自己同東皇鐘融為一體,皇鐘若毀,便會將小鳳肉身靈魄一同毀去,萬萬不可!”

伏羲聞之大驚,當下收勢,卻是雙手扶上東皇鐘璧,對著內中的小鳳老淚縱橫道:“孩子啊,你究竟要做什么!”

小鳳兩行清淚應聲滾落雙頰,見她傾身向伏羲跪倒:“孫兒不孝,外公便當從未有過我罷!”

玄皇聞之,周身一時緊如抽陀,似是已預料到她接下來意欲何為。聶小鳳立起轉身,從頭至尾未曾再看他一眼,卻是面向磚上陶塤,翻手便將袖間龍舌劍一舉插入自己腹中。

瞬間血如泉涌,她周身鵝黃天帛受此洇染,迅速化作絳紫異色,在她裙裾上朵朵盛開如幽冥絕姝。她小腹受此重創,內中立刻亮起燦爛金輝,卻同玄皇身上的金曌如出一轍。龍舌劍霎時如遇無上神跡滋潤,竟嗡吟出聲,劍身忽明忽暗,卻是貪婪吮吸起小鳳腹中精華!

見她面白如紙仍在勉力支撐,玄皇腳步踉蹌退去,閉上雙目,一滴神淚滑下如川輪廓。

目睹此景,我心中如被刀鋒寸寸剜去,只覺一雙腿腳癱軟如泥,絳雪眼明手快,上前將我扶住,她目光忽起忽落,淚流滿面,卻也是為小鳳此刻的徹底決絕而怵目驚心。

“她,她這是以你骨肉之血來哺育龍舌劍!難道她還想打開真理長城?魄軍已死,她這究竟是為了哪般?”見東皇鐘入不能入,毀不能毀,生生被困在外頭,伏羲急得袖袍山動,連連跺腳,悲聲如雷。

“那陶塤上留有魄軍遺血,”卻聞玄皇靜靜道來,他音中戚殤已斂,語調漸平,仿佛在訴說別人的故事:“子承父精,她這是想一舉雙得,用我們骨肉之血重開真理長城,用神皇后裔之血復活魄軍。”

“想不到她竟思慮得如此周全!”卻見伏羲掛滿淚痕的臉上頓時恍然大悟,下一刻卻又皺眉怒道:“你便再沒別的方法么?你身為人夫,難道任由她如此糟踐自己的骨肉?!”

玄皇神色遁沉地搖頭,聲中重又溢滿戚苦無望:“不要了。她執意犧牲與我的骨肉,如今我只愿她能保住自身性命,便讓她做完這樁她一心要做的事罷。”

眼見龍舌劍已染遍神血,真光盈實,小鳳丹田處的金曌之光卻逐漸暗下,涌出的鮮血亦漸少去,她顫著胳膊拔出腹中長劍,卻再也支撐不住,頹然倒地,見她胳膊前挪,緊緊攥著真光盈沛的龍舌劍一寸寸將身子挪去七孔陶塤所在的磚巖,東皇鐘緊跟著她,一步一前,固若金湯。

玄皇守在鐘外,卻也是一步一顫,聲線沙啞地勸道:“小鳳,你讓師父進去,師父替你開長城,救魄軍,好不好?”

小鳳睬也不睬,一口氣連進三步,已是氣喘吁吁地扶著城墻壁站起身來,她高高執起龍舌,一劍貫穿陶塤旁的城塁,劍身直入城壁三尺有余,霎時,真理長城北巔的整片城壁齊齊扣倒,磚瓦四下飛濺,睥闔間巨大闕口重又展露。

她看著視野中大開大放的宙荒絕境,欣慰一笑,傾身撲上陶塤,以體覆之,卻見她小腹中血肉蠕動著,絲絲縷縷浸透了整枚陶塤,向七孔中點滴滲入,只見陶塤色彩迅速由紫盈黑,突然間竄天飛去,在空中促現大片耀目清華,冉冉真輝中,陶塤內若隱若現地鉆出了魄軍雕梁畫棟的身影,卻是隱隱綽綽,虛淡不清。

“軍。。。”但見小鳳唇角勾勒出溫融一笑,魄軍之影見她如此,心急如焚,卻是張口不能出聲。

“軍,你如今只余一絲微魄,便是五音不全,六感全無,你不要怕,先去新天內好生休養,我一定會來找你!”

她錦袖揚起,用盡最后精魄推出掌風,將陶塤疾疾推入宙荒絕境的遠天之內,立于塤上的魄軍牢牢看她,英唇顫抖,目中早滾下兩行深濕。見她遍身血痕驕縱,腹間骨肉模糊,他的目光瞬間轉向城墻上的玄皇,生平首次,我見他目露兇狠,將手比項,狠狠一劃,瞬間便如流星飛逝般,連人帶塤消失于宙荒深處。

玄皇由頭至尾未曾看他,目光只盯于東皇鐘內的小鳳,見她雪白藕臂再次沉沉墜下,他猝然出真,鐘壁上點點滴滴的血脈被一一推出,于鐘身內漩渦般旋轉片刻,倏地齊齊鉆回她體內。

見雙生咒已破,玄皇一掌拍向東皇鐘,神器應聲粉碎,他一躍而入抱起聶小鳳。

我顧不得絳雪阻攔,三步并作一步趕去小鳳身邊。她早已氣若游絲,身下鮮血仍須臾噴涌著,輕易染紅了玄皇周身雪緞。玄皇一手摟她在懷,一手覆于她腹間,雙管齊下地雄廓輸氣,為她療傷。

見他緊蹙雙眉中刻滿了懊悔痛惜,她卻在他雪白真袍中柔柔喚道:“師父莫難過,小鳳此舉亦是助師父修補罪愆、早登寶相,待師父睥睨梵天那日,小鳳只求能換回自由,從此天上地下,永不相見。”

她鼓起最后一口丹田之氣,卻是顫巍巍地伸手去發髻間取下一枚物事,輕置于玄皇袖擺之上,終是云睫沉闔,昏厥過去。

一見此物,我心頭驚蟄一獰,慌不擇路地避開目光,當下起身向后連退數步。

那是一枚銀光矍鑠的九連環。

那年,她在人間尚為十歲稚童,我親手贈與了她這枚九連環,從此,她攜了那一生,亦恨了那一生,卻未料今時今日,她仍是將它隨身佩帶。

“九曲連環,一曲便是一世,若有人解得了九連環,那便是我兒命中良人,可待成雙呢。”猶記當年母親為小妹羅憶買下九連環時,逗弄她的戲言。世事難料,年輕的小妹卻早早離開了人世,她日日把玩的九連環,從此便成了我襟中信物,偶爾取出觀之,依稀還能聞得當年汴州故園中,小妹與母親身上如出一轍的梔子香。

將小妹羅憶的九連環贈予年紀相仿的聶小鳳,只因那一刻,陰陽歸位,往生倒回,心頭最縹緲柔軟的一隅,輕易便被她捻中。

如今,小鳳休克前的一席肺腑之言,卻聽得我周身痛如凌遲,竟比當年目睹她在哀牢山自盡于眼前時,還要慘痛不堪。

正心如死灰,卻瞥得余光中一抹雪緞真輝,也在簌簌顫抖,低頭看去,正是玄皇。

他將九連環緊攥掌中,環頭入肉,鮮血從掌縫間滴滴落下,卻是目直如勾地狠狠瞪我,見他雙眼血絲爆滿,額凸青筋,周身沸騰的痛、悔、憎、怨、哀,千般孽結,積毀銷骨,似要將我活活撕成碎片!那一刻歇斯底里的澎湃憤怒,直看得我透骨徹寒,如被人一腳踢下萬丈冰窟,無底森淵。

“你這畜生!”當天雷般的悲慟巨吼在腦門前訇然炸開時,我本能料到,他必殺我。轟鳴掌風朝我當頭罩下,所施竟是我成名絕技瘋魔劫。此招奪命兇煞,不留生機,我能感覺那足以焚毀天地的磅礴神殺向我迎面襲來,我不及辨認方向,已是頭重腳輕,周身血髓便從五官七竅內齊齊磅礴爆出,寸寸骨骼仿若灰飛。深知自己此刻必是比魄軍之死狀更甚百倍,眼前一黑,身體便向萬里人間直挺挺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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