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提要：冥曌神說攻便攻，巨大星寰在身后突然變成星云漩渦，宇宙疾速旋轉起來，神兵天網將我團團圍住，瞬間眼簾中便充斥了漫天襲下的神兵攻刃，我唇中默動，大悲天輪里生出萬枚燈花佛劍，飛去一一應戰，刺穿無數天神兵，那些天神兵一遭佛劍穿透，便湮沒不見，佛劍即奔向下一輪天兵。
我提身高立，掌中金光佛輪推出巨大忘咒，從天而降，半空中那忘字比劃分去，展成碩大的金色羅網將眾人罩在其中，十殿閻羅與冥界眾仙紛紛運功來擋，面上表情卻俞顯迷茫。
這抹憶之方如今已奏效得越來越快，我正松下口氣，突然目中一亮，卻見一圈巨大的靛藍光暈如海潮般從閻羅十殿底部沉沉升起，自下而上，將籠罩眾人的佛曌忘咒生生推送了回來！
我吃驚不小，揚掌將退回的忘咒揮去一旁，這種回擊的法力大開大闔，境界不同于在場所有仙神，遠目中，只見十殿深處徐徐飛來一人，不疾不緩，待他近前，卻是一位右手持金鳥籠，左手捏把湘竹褶扇的青年男子，他年方不逾而立，容顏清霽英朗，不輸銀川，高緞華衫配翎鈺，潑墨高髻上閑閑扣了頂錦色冠冕，一身裁月天帛，考究素雅卻點到即止，一眼望去，只道是陽世京都中哪家紈绔子弟，卻又襲帶了股不相合宜的濃郁書卷氣息。
滿殿眾生與十殿閻羅君一見他來，紛紛五體投地，匍匐拜倒，新月閻神更是汗出如漿，以頭抵地，向上道：“小仙緝兇不力，驚動曌駕，罪該萬死！”
“無妨，你們都沒事罷？”來人平聲向下方諸人頷首。
“啟奏曌君，臣等無事，可黑白無常二位進仙。。。已均遭不測！”新月閻神應聲呈報，痛心疾首。
來人聞言，不見表情，只是閑閑立在空中看我，他如履平川，又飄似云邈，左右打量著我，眉間帶惑地對著手中金鳥籠道：“小姑奶奶，我認不得這是誰家佛曌祖宗啊，你幫我看看罷？”
說時遲那時快，金鳥籠中嗖地竄出道朝陽般艷麗的閃電，半空中雙翅一展，卻是一尾燦爛奪目、通體赤金的百靈雀，它兩只眼燦比辰星，仿佛便是天上最亮的兩顆珍寶落進了眼眶。
這金百靈雀飛來在我頸上一啄，我伸手去擋，它已飛快抽身，我被它哆去滴血珠。它口中嘖嘖回味，鳥環喃喃蠕動半響，突然靈翅大扇，面向那名男子大嚷起來，卻是一抹嬌滴滴、含嗔帶惱的女子聲音：“不認得不認得，你總給我出難題！這是什么怪物，八界七十二重天，除卻人間一抹紅塵味，便是處處也嘗不出此人來歷！”
那人聞得金雀之言，一愣，放手便讓鳥籠浮在空中，他低頭想了一想，袖中一揚，現出枚金鉑卷軸，軸頁一展，竟有鋪天及地之長，生生落去十殿地面壘成數圈，一待展定，原本空白的卷軸上便突然出現密密麻麻的名氏。
他揚起手中瀟湘扇朝卷宗上扇去，內中人名便一個個飛出來，撲向我面，眼見這些人名皆是金光閃閃，同我身上佛曌甚是宜彰，名字一到我面前卻枚枚消失，卷中相應人名便一亮，后也暗滅隱遁去了，如此，一連將卷軸對去了百米，從頭到尾對遍，卷中人名一一消失遁去，百丈卷軸上又變回空白一片。
他連連搖頭，正色對我道：“既是連這千佛錄也查不出尊曌的上界真身，則閣下想必并非大梵天人，亦非正宗佛曌，如此，便可解釋你連日來犯我冥疆大亂、屢背我冥曌法典之舉。界不可一日無規，你既犯我冥曌法戒，我便須按律追究。另，尊曌屢次使用忘咒，實乃有違眾生之自由意志，孽鏡臺乃世間最誠之物，它所印證之事實早已同天印鑒，亦是閣下當年本心所為，一生都無法磨滅，你如今又何須耿耿于懷。難道將它毀去，歷史便會改寫么？”
說罷，他羽扇一動，滿地的明鏡碎片紛紛飛向高空，一一整合，瞬間便恢復成完好如初的孽鏡臺，一應眾生見狀，愈是匍匐膜拜，滿殿唏噓。
“你便是冥曌之神？”我沉聲發問。
“正是。”他持扇抱揖，倒也恭親。
“你可知你座下黑白二仙不但假公濟私，且為升仙班不惜罔害人命，你所言之眾生自由，便是如此？”見他神法初露，便已彰顯無窮奧妙，我當下便將那黑白二仙欲將無辜的小鳳熔成靈元一事在眾冥仙面前和盤托出。
冥曌神聞之一愣，他沉吟半秒，手指捏動，目中便現了然：“原來如此，他二人擔任掌御代仙三百年間，共造冤假錯案八十三起，熔去無罪靈元十九枚，剿殺清白魂魄三十七人，私自挪用曌庫神器六回，今日他二人所遇，確是因果循環，大限所定，我便不追究了。”
“曌君！”卻見新月閻神在身后還欲追辭，冥曌神側頭道：“善惡有報，此事無須再提。包拯，你在陽世被奉青天，該是何等明察秋毫，難道一入這冥原，你便不知他二人行行總總了么？”
“小臣確實不知，已有瀆職，請陛下賜罪！”新月閻神包拯聞聲俯首，身后九殿閻神一見，紛紛求情。
我看一眼地面眾仙，此時發話：“你這冥界的格審制度，本身便問題重重，閻羅庭訓共分十殿，上傳下達都要好些時間，很多情況傳至他處，想已悉數變樣，真假難分，你今日責備他又如何，冥曌制度有缺，難道你自己便能置身事外？”
冥曌神聞言，當即笑道：“說得好！我明日便革新了這冥原的提審制度，并十殿為三殿，分作立法、司法、踐行三部，各司其職，互不僭越。”
招了金絲雀歸籠，他轉身正面向我，一派和顏悅色：“如今便來說說你的事吧，閣下既言生冥曌壁非你所毀，我信，這生冥曌壁本是佛祖如來以自身眼角膜幻化而成，自大洪荒時代起便常立天地之間，守生冥涇渭，觀眾生百態，故佛曌中確有人能夠毫發無損地穿梭于曌壁兩端。如今孽鏡臺已修復，但你毀去千魂鼎、浮圖塔，導致孟婆湯和眾生轉輪冊掉落凡間，闖下了亂界大禍，卻是非我之力可挽回。如今，冥原中千萬名百姓因你一念之差，無法從轉生塔正常投陽，我只有開放冥原最底層的投陽洞以供眾生按序踏上回鄉路。可這投陽洞乃上古所成，身在冥荒深腹、下原之下，要抵達投陽洞，不僅需穿過十九層地府，且途中必經餓殍域、修羅山和殤沙漠三處大兇地，冥原的普通百姓是萬萬走不過去的，我便須將他們置于輔靈舟內，再由人一批批將他們安全送去投陽洞。既然禍事乃閣下所闖，這個苦差，恐是非閣下莫屬了。”
原來如此，這個冥曌君，想來還算通情達理，我心中雖有釋然，卻還有絲深重憂慮，當下對他抱揖道：“既是我闖下的禍事，我來承擔便是，冥原上有多少百姓欲去投陽洞，我可悉數護送，但須冥神再答應我一個條件。”
冥曌卻立刻搖頭：“不行。”
“為何不行？”我面色一慳，他甚至還不知我所求何事，便已拒絕。
“我知，你不想那女子知曉你在陽間曾犯弒母之孽，要我對在場眾人頒下封口詔，此舉萬萬行不通。我早已說過，孽鏡臺所呈樁樁皆是事實，你抹煞眾生所見，便是意圖掩蓋歷史，有悖眾生自由之冥生原則，你的要求，我不能答應。”冥曌連連搖頭，面上一片凝重。
我一愣，見他神情挺拔認真，竟現出一副書呆子模樣，登時氣不打一處來。想到腳下這一萬一千余人今日若帶著從孽鏡臺中所見的記憶離開了閻羅十殿，明天整個冥原便不知會將我之舊事傳至何等模樣，膛內頓時燜急如猛火煎焦。
當下不欲同他廢話，拔身飛去殿頂，金光忘字佛曌再次雷霆萬鈞地壓將下去，冥曌神見狀眸光一凌，周身泄出靛藍光曌直直迎我前來，硬生生接下忘字，見金光與靛藍相抵相克，不分伯仲，他皺眉叱道：“尊曌，我便是看在你頂上這枚大悲天輪，一再好言相告，你便是如此為所欲為么！”
我沉聲應道：“舉手之勞便可成人之美，是你不肯，休得怪我。今日這里所有人，要么個個忘記孽鏡臺一事，要么永生不得邁出這閻羅十殿，”我立在空中如浩夜天辰，單手負于身后，沖他微微揚起下頜：“包括你。”
冥曌得此威脅，朗聲一笑，雙袖顧揚間靛藍光華已開闔四野，將殿下眾人全部籠罩其中：“都說佛界乃九界至尊、創世之曌，界中人個個慈悲為懷、菩提鏡明，卻不知其中還有閣下般強人所難者，真乃害群之馬。我曠異天從未同佛曌中人交過手，今日便得罪了！”
見他提身速去，扇風一開，周遭神殿背景頓時褪化，變成無量星河寰宇，他黑發揚動，身后展出萬條星光鎖鏈，彼此交織互結成一張碩大的群星羅網，漫天星虹在數萬網格間飛漩流走，一一歸位后，只見天網的每一網格內便出現一名鎧甲神兵，個個英風颯爽、嚴陣以待，整張天網瞬間變成了一張偌大的天地神棋盤，將九天寰宇布成了神兵結界。
見他此等法力，確是與我先前所遇一干仙神皆有天壤之別，當下不敢怠慢，頂上佛輪亦是灼灼爍亮。
冥曌見我嚴陣以待，卻是笑道：“閣下雖身蓄佛力，卻未得正大佛門的心法教誨，頂多算名野佛。在下雖身處神曌，比起佛曌略遜一階，卻也是一界之下，八界萬萬之上，閣下便如此自信，你連我的記憶都能抹去？”
他此番自信篤然，令我心中生了絲墜沉，心中暗念銀川渡入的提神咒，將大悲天輪疾疾催至最高峰，佛華萬展，照亮了整片寰宇，同他神兵天網分庭抗禮。
冥曌神說攻便攻，巨大星寰在身后突然變成星云漩渦，宇宙疾速旋轉起來，神兵天網將我團團圍住，瞬間眼簾中便充斥了漫天襲下的神兵攻刃，我唇中默動，大悲天輪里生出萬枚燈花佛劍，飛去一一應戰，刺穿無數天神兵，那些天神兵一遭佛劍穿透，便湮沒不見，佛劍即奔向下一輪天兵。
正留心觀察有否漏網之魚，卻聞冥曌神的朗音從坤宇深處傳來：“羅玄，十殿宮門已開，你不想看看么？”
我一驚，低頭遙觀望去，果見冥原上閻羅十殿的各大拱門正開，無數冥仙從中四散逃出，“一個都不準走！”我急喝一聲，萬不料這狡猾的冥曌曠異天竟用上調虎離山之計，當下提遁便去，再顧不得他，遙觀中見他雙袖真風又動，我只當他又要耍弄那通天神兵陣，當下圈起佛曌防身，人卻直直往下界急沖，頭也不回，待那滅天氣息灌至身后，始覺出不對，我回頭看去，卻見一柄巨大神劍呼嘯而來，我伸手一擋，丹田中卻是一陣暴涼，低頭看去，一柄遍布圖騰封印的冥光天劍已直插而入！
劍身真氣如奔騰四海，遠古文字刻就的封印中正推出一圈圈光暈，洶涌吞沒著我腹中泄出的佛曌金光，雖然從不相識，我卻莫名認清了劍身所鑄的上古文字——封天劍。
我口中魄血長出，直直掉落閻羅十殿中。殿中諸仙已逃得盡皆散去，唯有十位閻羅君還守在原地，見我落下，立刻四里圍來，神戈嗡鳴，嚴陣以待，曠異天此時落下大殿，身如輕靄。
“不要臉，羞，羞，你偷襲！”見他正要發話，卻聞懸在空中的金絲雀籠中已傳來揶揄聲，曠異天頓時掩了一臉肅殺去，抬頭無奈道：“祖宗！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他犯下彌天大罪，卻還想著抱美人歸，此番若讓他逞意，你便要我置九界天理于何處？”
“羞，羞，置天理也不用偷襲呀，是你久不練功，怕打他不過罷！”金絲籠中雀鳥上竄下跳，聲如鶯歌，硬說得冥曌臉上紅一陣白一陣。
我趁他二人交談不備，暗運歿身術，咬牙帶劍朝身下宮層中直直鉆去，“別讓他跑了！”七殿閻神率先發現我動向，一干人等持械緊追，我穿過一層層宮墻，魄血灑下一路，突然眼前一黑，又一紅，宮根的雕欄理石消逝不見，取而代之卻是滿目青面獠牙的猙獰冥巖，遠遠延至天邊，條條巖漿洪流從眼前黑山上滾滾流下，洶涌沸騰，噬骨熱流炙烤著周身，儼然另一個世界。原來我已穿透閻宮十殿，橫透中原，直抵了下原腹地——傳說中的十九層地獄，方才一意遁逃，不覺自己已連穿四獄，如今所在便是其中第五層，蒸籠獄。
我運起佛曌護住周身不被獄熱所傷，正苦尋出路，頂上卻遠遠傳來新月閻神的怒喝：“封鎖下原生門！曌神有令，掀翻十九獄也要找出此人，立刻征集千名御冥衛，隨我一層層搜！”
我咬牙挺身欲拔出腹中封天劍，卻稍稍一動便痛得半跪倒地，周身佛曌真光加速沿著這柄神器一一吸去，見它吞噬得厲害，我心知如此下去恐離殆身不遠，一時卻苦無良策，冰河鐵馬聲呼嘯著越逼越近，我咬牙挺身繼續往下層地獄隳突，便如此一層層穿過去，每層地獄間原本已相隔甚厚，巨石盤踞，加之每過一層地獄都會耗損我不少真力，我漸漸腳步遲緩，身后追兵喊殺震天地奔來，新月閻神急于戴罪立功，奔在陣列最前，我從鏡臺地獄中看見他怒目之顏，卻是何等正氣凜然，義吞千秋。
我心頭苦笑，將身遁入更下層。
這層一至，我突感周身筋骨一戾，前所未有的劇痛緊接襲來，仿佛喉嚨被人緊緊扼住，胸上被人塁了數塊巨石。“玄兒，殺了她給我們報仇！”段可卿香消玉殞前的凄厲囑咐，樂鏡靈臨終前溫柔如訴的眼，“逆兒！”父親自戕前雷霆萬鈞的呵斥，生生在眼前爆破，我慌忙舉袖擋去，這是怎么了，怎會突于此時心魔齊攻？此獄中所有空氣流動、一草一石仿佛都在生生與我做對，處處不讓我舒坦，身在此間，竟連提身飛行的力氣都沒有，我直直從半空中摔倒在地。
荷槍實陣的冥兵陣已從頭頂巖壁中遁下，“孽佛！還往哪里跑？！”新月閻神大刀一馬當先，已至面門，我晃身險險避過，負著封天劍踉蹌奔突，新月閻神追來，伏魔刀一劈而下，我感到脊椎仿佛生生裂成兩半，伏魔刀劈透后背，碰在封天劍上，發出噹一聲震響。我痛得一陣咬牙，暴喝回身擊出一掌，新月閻神被震開數步，我攢足一口真氣提身飛躍眼前滾滾奔流的巖漿，直直沖向巖河對面的下層獄道。
巖漿河寬深無底，波瀾壯闊，沒想到地府中還藏有如此大河，飛過河心時，卻見中流砥柱上清楚明白地刻著一行斑駁鑽字：“十三府血池地獄，專懲不孝之徒。”
我心中凌厲一揪，身形頓亂，腹中劇痛散射全身，身體已向血池中栽去，“羅玄！你以為你能過得了這血池獄么？”但聞新月閻神在身后一聲怒吼，我回頭看去，正逢四殿閻神揚起狙魂鞭，池中濺起數點巖漿沾在身上，立時痛得我左避右讓，牙間嘶嘶作響，我一徑向前方下獄通道拔足奔逃，十位閻神卻已分別看出征兆，個個提速，呈半圓向我圍來。
我腹中絞痛，真氣漸趨喪盡，眼看下獄入口近在咫尺，當下咬牙硬挺，不能被他們抓住，我還要回中原，還要去找小鳳，還要同她解釋當年的荒唐謬誤，那些人心暗器，蜚短流長，原已毀了我與她一生，如今我如何容得歷史重演，舊劫復來，再生生拆散我倆！
一想到她，當下腳上奇跡般增力，提速而去，新月閻神見追我不上，突然停在半空，我正生疑，卻聞耳后一聲咒下：“起！”我猛一抬頭，腳下血池巖漿突然拔地三丈，勢成沸墻，朝我迎頭撲下，我腳步太快躲閃不及，一頭撞去。
天洪般的鉆心噬骨之痛頓時直透周身，佛曌大破，我墜入血池，全身銷熔糜爛，不由慟聲大叫，血池之漿卻順勢灌入深喉，一清到底，我只覺五臟六腑被瞬間燒空，在體內沸騰著滋滋巨響，筋骨全銷，體無完肉，再如何運起佛曌抵抗也無任何用處，整人浸在血池地獄，恰如一塊在滾燙硫酸河中翻滾浮沉的腐肉。
待一切燒盡時，殘留佛曌的最后一抹靈力也隨之化入無邊血池。
我茫然飄在血池中，望向頭頂高廓的獄空，恍惚間仿佛看見小鳳的臉，她正從三原海域的上沿小心翼翼地向下望來，那時，良辰美景，月光靜好，她周身是一片皎潔銀白，江山如畫。
我感到有液溢出眼角，慌忙抬手去擋自己的臉，卻見執起的森森骨臂上，血肉正點滴糜去，流質狀緩緩墜入血池，整個身骨便如此靜霾地褪去，吞沒在這襲吞沒過陽世間無數弒親歃血之徒的上古煉河中。
不知過了多久，一尾網兜將我撈起，我像灘河泥般被埔在岸上，四周真光異起，冥曌神曠異天緩緩降落，右手空空不見金絲雀籠，左手仍執湘竹扇。
他俯身沉沉看向我，一對潑墨雙瞳中不露半點溫度，仿佛望不穿的長夜黑洞，冰冷無期。我從他瞳孔中認清了如今自己的模樣，歷經血池獄之懲的模樣。
沒有模樣，我只是一具無容顏、無血肉、無靈力的熔毀生魄。世間再無一人，能認出我曾經的模樣，能認出我神醫丹士羅玄，在陽世間那神風闌漫、天人俊溯的容貌，那世間無匹、傾九天硯墨亦難捕捉一二的矜沉傲骨。
“師父，你是我的大英雄！”小鳳的軟語撩撥在耳畔回響，我欲閉目讓淚流出，卻發現無法闔上，原來眼瞼皆無，何來閉目。
“打入下原之下，服役終生。浮圖塔再造前，所有轉生魂魄都交予他拉纖送去投陽洞。”神諭一下，曠異天聲音迅速遠去，圍觀的一干冥仙羽林亦漸漸散去，兩名獄卒走上前來，將長長鎖魂栓穿過我肩胛骨兩側。雖無眼珠，目中卻看得清楚，鬼卒喝起一聲，走！我便從地上自動撩起，東倒西歪地隨他們趨魂咒，步向下原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