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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河北愚忠

更新時間:2015-06-01  作者:赤軍
建安五年秋,曹操渡過黃河,征伐河北,袁紹率領主力退至鄴城西面的污城,曹軍遂圍鄴。九月將晦,兩軍于修仁鄉內展開激戰,曹操先敗后勝,重創袁軍,俘沮授、斬淳于瓊,并奪得袁紹將旗、傘蓋、大紅披風。七日后,用是勛偽書之計,離間城內人心,審配部將馮禮乃開突門納入曹軍,審榮親執審配,鄴城終陷。

袁紹在修仁之戰前,即遣使召高幹、袁譚來援,自修仁戰敗后,催促日急。他雖然知道兩軍遠途而至,糧秣不足,未必能有多少戰力對敵曹軍,而且那就等于徹底放棄了并州和青州。然而鄴城危急,雖然明知是飲鴆止渴,卻也不得不為了。

鄴城陷落的時候,袁譚率軍才到平原,聞訊轉道北上,倉惶退入勃海。高幹、郭援則自滏口陘入冀,會合袁紹,放棄污城,退守邯鄲。

曹操進入鄴城,很快便控制了城內局勢,各將皆俘得袁氏將吏來獻。曹操首先喚入荀諶,當著群僚之面親解綁縛,荀攸、是勛等亦進前見禮,勸說荀諶投降。荀友若喟然而嘆道:“袁將軍不聽沮子輔、田元皓,而用郭公則、審正南,致有此敗,無乃天意乎?雖然,諶今心如死灰,謀盡而智塞,無所用于曹公……”說到這兒,頓了一頓,突然詢問:“沮子輔仍在生否?”

荀攸老實稟報叔父:“子輔歸漢而不降曹,今已押赴許都,請天子責罰矣。我主之意,不忍見其死也,或暫與其一縣之地安置。”伸手一指是勛:“此亦宏輔與子輔商定者也。”

荀諶朝是勛拱了拱手:“宏輔能全子輔性命,諶甚感念。”說著轉向曹操:“吾不敢言歸漢而不降曹也,然亦請曹公解我許都,以與兄弟相見。”

他嘴里說的兄弟,當然是指尚書令荀彧啦。荀諶又與沮授不同。曹操基于荀彧的關系,即便對方堅決不降,那也肯定不會殺的。于是又勸了幾句,見荀諶心思雖然略略有些活動。但并不肯立刻便低下頭來,因而——罷了,我就先把你送回許都,讓你兄弟來勸你。

荀諶出去以后,許禇帶進來馮禮、審榮,曹操好言撫慰,承諾上奏天子,賜以名爵——就理論上而言,這二位都是袁紹所私署,是沒有正式官職的。

第三伙兒給押進來的。是直接從牢里逮到的沮鵠和蘇由。這倆面子不夠大,曹操不親解綁縛了,只是隨手一指:“松綁。”自有侍衛上來,寬放二人。曹操問你們肯降嗎?蘇由納頭便拜:“由前疑惑,不識明公之威。今愿降矣。”曹操說好,暫且下去歇息吧。

那邊沮鵠一邊活動手腕,一邊冷眼瞧著蘇由出帳,卻不答話。是勛心說你爹是我救下的,那我好人做到底,也來救你一救吧,上前一步。高聲斥道:“卿父已降,卿何不拜?”

沮鵠連連搖頭:“家父心如鐵石,定不降矣,休得詭言相欺。”是勛笑道:“卿父固執,自不降曹,然已歸順朝廷矣。見押解許都,候天子處置。卿今不降,我主必斬,不但父子再無相見之日,便朝廷得此信。亦不肯寬放卿父矣。是乃卿父因卿而死,此豈為人子之道耶?”

沮鵠果然是個孝順孩子,聽了是勛的話,就不禁皺眉沉吟,好半天才問:“家父果然在生否?”是勛點頭:“卿即降,父子可再相見,且卿父必獲朝廷之赦也。”沮鵠沒有辦法,只好單膝跪倒:“如此,鵠愿降曹公——請允臣追趕家父,一路侍奉,隨同赴許。”

曹操既然留下了沮授的活命,當然不準備轉過頭來就砍了沮授的兒子,因而首肯,就派人護送著——其實是監視——沮鵠去追他爹。

最后被押進來的是審配,雙手反綁,給捆得跟個粽子似的。曹操高踞上首,冷笑著問道:“曩日吾之圍鄴,何弩之多也?”審配咬牙切齒地回答道:“恨其少耳!”

這幾天全力攻打鄴城,曹軍折損頗多,若無是勛用計而純以力取,即便形勢毫無變化,估計沒三五個月也未必能夠打得下來。所以說曹操挺佩服審配的守御之能——我這輩子打了無數的仗,攻了無數的城,還沒有碰見過那么會守城的將領哪。審正南若能為我所用,付之方面,乃可無憂矣。

所以他逐漸收斂面上的冷笑,表面上對審配,其實是跟自家將吏們商議:“卿忠于袁本初,亦不得不為爾——今既計沮,何不降吾?”可誰想審配的脾氣又臭又硬,梗著脖子,堅決不降。

是勛對審配并無好感,在原本的歷史上,袁家偌大的基業,可以說就是因審配、郭圖二人爭權奪勢而亡。而且這位審正南并不象沮授、荀諶那般清廉方正,其家族在冀州橫行不法,圈占民田,收取賄賂,也就比許攸、逄紀強點兒罷了——那還是因為是自家地頭,不好太過分。

尤其審氏為魏郡大族,雖然比不上汝南袁氏、弘農楊氏那般名滿天下,也是一郡顯姓,不小的地頭蛇。是勛從來最反感這些地方豪強,而且曹操想要徹底平定冀州,肯定要拿這些豪強開刀,既然如此,又何妨先除了審配?

可是他也不好直接站出來,勸曹操殺審配。一則看曹老大的意思,是想留下審配性命的;二則么,原本歷史上審配的名聲并不算壞,裴松之就評價他說:“配一代之烈士,袁氏之死臣。”演義里更賦詩曰:“河北多名士,誰如審正南?命因昏主喪,心與古人參。忠直言無隱,廉能志不貪。臨死猶北面,降者盡羞慚。”是勛要是這會兒跳出來以促其死,會不會蒙上害賢的罵名啊?

所以他心說好吧,我暫且幫著曹操勸你幾句,要是連我勸了都不聽,那是你自己找死,與我無干。當下邁前一步,問審配道:“正南可還識得是勛否?今王師入鄴,不見袁氏一族,何也?”為什么我們一個袁家人都沒逮著呢?

在原本的歷史上,曹操攻下鄴城,可是順道擒了袁氏一大家子,包括袁紹的寡妻劉氏,也包括袁熙才過門的媳婦兒甄氏——要不然曹丕怎么能把甄氏給搶到手呢?可是這條時間線上卻不同,袁氏家眷,盡皆不在城內。

審配冷笑道:“是宏輔,便汝有如簧之舌,亦難動我心志也。至于我主家眷,自圍城前即先遷往邯鄲去矣。”

“原來如此,”是勛早料到是這種原因——當然啦,他不清楚袁家人是遷去了邯鄲還是別的什么地方——“是乃袁將軍固知鄴不可守矣,而仍處卿城內。如此,尚欲為袁氏效死乎?”你就是一枚棄子啊,袁紹壓根兒沒把你的死活放在心上,你還打算為他殉葬,你傻的嗎?

審配昂然道:“人固有一死,殉主而死,忠也,吾之愿也!”

是勛一撇嘴:“忠于國謂忠,忠于道謂忠,終于天子謂忠,今卿忠一叛逆,是謂愚也,非忠也。”非關國家,非關理念,忠于某一個人,并且還是逆潮流而行,必將為歷史所淘汰之人,這就是俗謂的“愚忠”了。

然而審配仍然不肯聽勸,他沒有可與是勛辯駁的口才,干脆也不再一問一答了,只是反復要求:“吾不降也,可殺我!”

是勛轉過頭去望了曹操一眼,攤一攤手,那意思,我勸不了啦,你還是宰了這家伙吧。曹操頗為無奈——是宏輔乃是他麾下第一善辯之人,如今連是勛都勸不動審配,可見這榆木腦袋是再不會轉向的啦——只得下令把審配推將出去,軍前正法。

曹操沒往深里想,是勛開口勸說,究竟是真心是假意。是勛要是真想救審配,肯定得按前日勸說沮授的例子,先讓曹操拘押審配,然后——給我幾天時間,讓我去好好磨他一磨。如今就在大庭廣眾之下,要是三言兩語能夠說得審配歸降,是勛就不是辯論家了,而是催眠師……

審正南就這么著按照歷史原本的軌跡——雖然早了幾年——掉了腦袋。隨即諸將陸續前來匯報情況,曹操最高興的,是逮著了一大批袁氏將吏的家眷。當日袁紹離開鄴城,西守污城,為怕萬一,把自己家眷先秘密地搬到邯鄲去了,可是害怕城內人心搖動,所以沒敢讓屬下的家眷全都閃人。有那比較敏的,比方說郭圖、許攸,也把家人給遷走了;但大多數人瞧著鄴城堞高墻厚,還幻想著輕易不會淪陷,既然主公沒發話,那自己家眷還是老老實實地繼續跟城里待著吧,就這么著被曹軍給連鍋端了。

陳群建議,可命這些人各寫書信,勸其家人棄袁來歸——“如此,冀州可不戰而定也。”曹操點頭,隨即又輕嘆一聲:“惜乎未得子遠之眷屬。”許攸要是肯過我這邊兒來,那就好啦。

袁家眾吏,是勛覺得活下去沒啥必要的,包括審配、郭圖、逄紀,也包括許攸。反正就許子遠那脾氣,就算投過來也遲早會被曹操砍了,那又何必多此一舉呢?原本袁紹尚有一戰之力,所以自己勸說曹操去信勾通許攸,如今袁紹亡定啦,那許攸來不來的,還重要嗎?

既得沮子輔,何必許子遠?

曹軍暫且駐在鄴城,休整兵力,并且派遣游騎哨探北方形勢。時隔不久,袁氏將吏因其家人所召,紛紛前來投曹——許攸沒來,別人可是陸續都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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