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上飛機的那一刻，章程才發現一個問題。
盧家灣nb希望小學明天正式放假，夏瑤就算今天出發，走半天山路，坐一天長途汽車，一天兩夜火車，再坐一天汽車，在一切都非常順利的情況下，趕回東山省北林縣也要四天時間。
飛機兩小時后降落，陳寶琳的哥哥陳寶東已經到了機場，這就意味著如果坐丁文明去年剛送給他的桑塔納連夜往北林縣趕，將會比夏瑤早好幾天到她家。
怎么去？以什么身份去？
何況見她父母這么大事，應該得到她同意，冒冒失失跑過去，很可能會適得其反。
通訊不便，不知道她現在到了哪兒，更不知道她會走哪條路線，截又截不住，等又等不著，章程徹底傻眼了，不知道接下來該怎么辦。
海濱市是東山省第二大城市，碧海藍天、紅瓦綠樹，也是著名的旅游城市。深夜抵達，遠離市區，又正值寒冬臘月，外面黑漆漆的一片，什么美景都看不見。
“想好沒有，去還是不去？去我們現在就出發，不去就跟我回家，我爸我媽正等著我們消息呢。”
陳寶東和陳寶琳雖然是雙胞胎，長相和個頭卻有著天壤之別，一米八左右的個兒，濃眉大眼，據說像他舅舅，標準的東山大漢。
出門桑塔納，手持大哥大。
小分頭一絲不亂，一聞就知道打了摩絲，上身一件黑色皮風衣。下身一條深藍色喇叭褲。皮鞋擦得锃亮。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是個暴發戶。
第一次去部隊不記得事，第二次去部隊他去姥姥家了，只是第三次去部隊參加父親章援朝的追悼會時見過一面，對于這位nb電工第五大股東的小舅子、nb電氣電子事業部在海濱市唯一的代理商，章程并不熟。
然而，章陳兩家是真正的生死之交，陳寶東又是從小在部隊長大的，性格豪爽。況且這兩年沒少往特區跑。只不過章程一直在國外奔波，沒機會見面而已。
他家有章程小時候的照片，在特區的照片，甚至在國外的照片，所以剛才一眼就認出了章程。
“都這么大老板了，還扭扭捏捏的，到底想好沒有？”
他一臉壞笑地催問，搞得章程很不意思，遲疑了好一會兒才反問道：“寶東哥，我不清楚你們這邊的風俗習慣。你說我現在去合不合適？”
事關他的終身大事，陳寶東一下子嚴肅起來。沉吟道：“具體情況具體分析，正常情況下肯定不合適，但現在情況特殊，我感覺早一點去比晚一點去好，早點去說不準還能幫上什么忙，畢竟人家母親病了嘛。”
有什么事能比看病更重要？
想到夏瑤家經濟條件一般，又沒什么有權有勢的親戚，章程重重點了下頭：“你說得對，早去比晚去好，我們現在就出發。”
“電話你打還是我打？”
“當然我打，兩年沒見陳叔和阿姨，到家門口都不去，怎么著也得給他們賠個罪。”
“他們才不要你賠罪呢，”陳寶東瞄了一眼，咧著大嘴嘿嘿笑道：“他們要得是你趕快把那姑娘帶給他們看看，要不是你在電話里攔著，他倆非得跟我們一起去北林不可。”
事情想通，打完電話，章程忐忑不安的心終于可以落下。
一路鞍馬勞頓，精疲力竭，跟陳寶東聊了一小會兒，就不知不覺睡著了。暖風開到最大，陳寶東還是生怕他會著涼，緩緩把車停到路邊，脫下皮風衣給他蓋上，才關掉音樂繼續上路。
一覺醒來已經是凌晨三點多，手腳伸展不開，睡得腰酸背痛，睜開惺忪的雙眼，見陳寶東也躺在座椅上呼呼酣睡，章程急忙把風衣給上披上。
“到了。”
陳寶東驚醒過來，哈欠連天地說：“到北林了，大半夜的，找不到人問路，又怕吵醒你，只好停在路邊。嗯……這車暖氣還可以，外面都結冰了，車里一點都不感覺冷，怎么著，我們在縣城里轉轉，看能不能找個旅社先住下來。”
離天亮還有好幾個小時，總這么在車里悶著很危險，章程伸了個懶腰，同意道：“好的，先找個地方住下，等天亮再去她家。”
北林是個小縣城，繁華地段就兩條街，開著車轉了十來分鐘，就找到了縣里檔次最高、價格也是最貴的北林賓館。
大半夜被叫醒，服務員一臉的不情愿。好在已經臘月二十二，離過年沒幾天，有得是空房間，客人上門不能不接待。說了一大堆好話、軟話，交了兩百塊押金，終于從她手上接過鑰匙。
忘了讓總臺七點準時叫醒，又沒鬧鐘可設，回籠覺一睡就睡過了。
八點半，不算太晚，章程急忙穿衣洗漱，在便箋上給呼呼酣睡的陳寶東留了個言，便提著大包小包的營養品匆匆下樓。
“練功的人，一般經過一段時間的鍛煉后都會產生一些效應。這種效應在不同的階段有不同的反映和效果。由于功法不同，個體的差異也會有些區別。怎樣來判斷這些反應、效應是正常的，還是不正常的，須糾正的呢？
我們總結一下，在初級階段的正常效應大致有這么幾種情況，第一種是練完功之后，腦清眼明，體健身輕，步履矯健，記憶增強，渾身舒服。第二種是小腹和四肢溫暖舒適。這種溫暖感逐步地達到全身。身上有一種熱氣彌漫，溫水蕩漾的感覺，現在請大家跟我一起冥想……”
二樓是餐廳，里面黑壓壓的擠滿著人，用餐桌拼成的講臺后面有一條橫幅，赫然寫著“中國自然功北林報告會”。
大師神情肅穆，在講臺上領著練，前排那幾個人情不自禁地大喊大叫，后面的人跟著一起左搖右晃，場面滑稽得讓人心酸。
餐廳門口擺著一張桌子，一個西裝革履的眼鏡正在賣“功法”，諸如《氣功功德與氣功真偽》、《科學救氣功》、《養生治病九步功》、《視力保健功》、《氣功減肥法》之類的資料和書籍一大堆，其中不乏西川科學出版社、東山文藝出版社等出版社的正規出版物。
自83年錢老認定“新時代有新科學，生命科學奇妙無窮”以來，隱居山林的強者開始一步步走出，大氣功師紛紛出山，偽科學盛行。
此情此景，讓章程頓時皺起眉頭，可想到自己有更重要的事，而且這里又人生地不熟，只能按捺下進去拆穿他們的沖動，提著大包小包繼續往樓下走。
紙條上的地址沒錯，問了幾個人，一會兒就找到了國營北林紡織總廠生活區。
氣功無所不在，賓館里練，這里也在練。
遠遠就聽見練功的音樂，走進生活區，近百個男女老少在廣場上手舞腳蹈，他們全身心的投入，動作一絲不茍，整齊得令人難以置信。
“田老師，田老師，等會兒再練，你家來人啦！”
“是嗎？”
一位中年婦女回頭看了一眼，見一個身穿黑色呢大衣，脖子上纏著圍巾，兩手提著大包小包的小伙子正朝這邊看，連連搖頭道：“黃師傅，我家那些親戚你又不是不認識，別開玩笑啦，耽誤我練功。”
熱心的老師傅急了，指著章程說：“沒跟你開玩笑，人家真是找你的。”
想到可能是二丫頭的同學，田秋菊這才意猶未盡的“收功”。
她臉色憔悴，走過來時竟露出一絲痛苦的表情，肯定病了。章程急忙迎上去，恭恭敬敬地自我介紹道：“田阿姨好，我叫章程，跟您女兒夏瑤是同事，正好來東山出差，所以……所以……所以順便過來給您和夏叔叔拜個早年。”
田秋菊將信將疑，忍不住問：“你也在山區支教？”
“不，我是志愿者，有時間才去，不像夏老師一去就要三年。”
挺帥氣的一個小伙子，還是帶著禮物來的，田秋菊意識到不能讓人家在外面呆著，回頭道：“黃師傅，麻煩你幫我去車間喊一下老夏，告訴他家里來了啦。”
“好的，我這就去。”夏家人緣不錯，老師傅應了一聲就往對面的廠區跑去。
“夏瑤要過幾天才能回來，章……章……小章，你來得真不巧，不過沒關系，先去家里坐，夏瑤他爸馬上回來，等會兒一起吃飯。”
看著她走起路來搖搖晃晃的樣子，章程小心翼翼地問：“田阿姨，您身體不舒服？”
田秋菊強忍著疼痛笑了笑，指著廣場上練功的人說：“是有點不舒服，去醫院又查不出什么毛病，沒事兒，練練功就好。”
“去哪個醫院查的？”
“鎮醫院和縣醫院都查了，醫生也說不出個一二三四。”
章程又問道：“練功管用嗎？”
“當然管用！”
田秋菊一下子來了精神，很認真很嚴肅地說：“我們練得是中國自然功，小章，嚴大師你聽說過沒有？中國第一大氣功師，阻止過原子彈，連興安嶺大火都是他發功救下來的，他的生命科學研究會，人民r報都報道啦。”
章程暗忖我不僅聽說過嚴大師，還聽說過張大師、龐大師、田大師……甚至未來的李大師，什么特異功能，什么亂七八糟的氣功，就是一群江湖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