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這位不太喜歡，也沒那么多時間跟政府打交道，如果沒有特別重要的事情，他肯定不會來。
章程一走進辦公室，東廣省委常委、香江市委書記常再山便起身笑道：“章先生，呢可是大忙人，想見你一面比見總理都難，今天親自登門，讓我們市委市政府蓬蓽生輝啊，來來來，嘗嘗今年的新茶，鐵觀音，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說來就來，常書記，是我失禮了。”
常書記不會錯過任何一個吸引外資的機會，一邊招呼他和王市長坐下，一邊爽朗地笑道：“章先生，不管nb電氣（中國）公司總部在滬江還是在香江，在我們看來nb電氣永遠是香江的nb電氣，這兒就是你的娘家，大門永遠為你敞開著，想什么時候來就什么時候來。回頭我給你一個號碼，王市長也一樣，有什么事直接聯系，不用再通過李總或胡總。”
一投資就是幾十億，能不熱情嗎？
章程暗嘆了一口氣，開門見山地說道：“常書記、王市長，客套話我就不多說了，無事不登三寶殿，今天貿然登門，主要有三件事，一是當面感謝二位和市委市政府所有領導對我們nb電氣集團和nb實驗室一直以來的關心和幫助；
二是對人民銀行香江市分行、香江市工商局、公安局和監察局聯合發布的《1992年新股認購抽簽發售公告》有些疑義，想當面請教一下；三是昨天陪兩個孩子游覽市區時。發現緊鄰火車站的清水河危險品貯運倉庫存在巨大安全隱患，想借這個機會給二位提個醒。”
三件事。其實是兩件事！
兩件看上去與他根本無關，正常情況下他也根本不會去關心的事。
想通過關系優先認購新股抽簽表的大有人在，遞條子的、打電話的、親自上門的，這些天沒有一百個也有九十個。
眼前這位年輕人身家幾十億美元，顯然不會看上那么點小錢，常書記糊涂了，不動聲色地問：“章先生，你對新股入購抽簽表有什么疑義？這里沒外人。盡管問，我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發售新股認購抽簽表的初衷是什么？”
真是一個讓人有些難以啟齒的問題，但常書記還是坦誠相告道：“發售新股認購抽簽表是滬江先搞的，我們幾個月前也搞過一次，進行得很順利，中簽者高興。未中者也沒有怨言。大家都認為這樣做很公平。
正是有這個成功的經驗，市政府才決定沿用此法，印制一千萬張抽簽表，每張賣一百元，每張中簽表可以認購一千股股票。而這一千萬張表如果能夠全賣出去，市里就可以收入十億元。用這筆錢來搞市政建設，可以解決不小的問題。”
章程微微點了下頭，不緊不慢地說道：“售出的抽簽表的中簽率是百分之十，每張身份證可以買一張表，購表者不受地域限制。實際上也就是說，這表是在面向全國發行。”
這個工作是王市長主持。他忍不住問道：“章先生，有什么問題嗎？”
“二位領導，我剛才就說過，nb電氣幾年一直得到了你們的關心和幫助，可以說沒有二位頂著方方面面的壓力為我們保駕護航，就沒有nb電氣集團的今天。做人要知恩圖報，尤其在發現端倪的時候，決不能坐視不理。
換言之，我不希望二位好心辦錯事，更不希望二位因為新股認購抽簽表發售而離開特區。可能在二位看來我是在危言聳聽，甚至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但請二位相信我的誠意。”
發售新股認購抽簽表能出什么問題，常書記百思不得其解，看著他一臉疑惑的樣子，章程接著說道：“俗話說事不過三，前兩次順利，不等于第三次也會同樣順利，因為通過前面那兩次，老百姓完全可以總結出一個規律。市委市政府會算賬，老百姓尤其股民同樣會算賬。
花1000元買10張抽簽表，肯定會有一張中簽，也就是說肯定可以買到1000股原始股。而按照最保守的估算，1000股原始股上市后可賺10000塊錢，花一千賺一萬，這和一本萬利有什么區別？”
“踴躍認購，這是好事啊！”
“好事往往會變成壞事，所以才有句成語叫樂極生悲。”
章程緊盯著王市長的雙眼，異常嚴肅地說道：“雖說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但通過實驗中心司機楊師傅短短的幾句話，我就可以斷定這一個半月來流入特區的身份證不會低于300萬張。為購買抽簽表而來特區的股民，不低于100萬人！
一路走來，我親眼見到成千上萬人在發售點前排著長隊，不僅無法吃喝，連大小便也不能排泄。他們不分長幼，無論男女，一個一個地緊緊地摟抱在一起，在烈日下蒸烤，讓雨水沖刷，汗水相互浸透，彼此感受著對方的氣味、呼吸、體溫以及緊張跳動著的心律。而隨著發售期臨近，人只會越來越多。
不患貧，只患不公！如果市委市政府不能讓絕大數人滿意，如果發售中存在以權謀私的問題，讓幾十萬甚至上百萬人失望甚至不滿，請問會出現什么情況？”
1987年，特區這個全中國經濟最活躍、生活最富裕、管理最開明的地方，就因為一個英國女王生日將大赦三天，特許非法入境者為香港永久居民的謠言，發生了中國有史以來最大的一起群體偷渡事件。
40多萬人大t港，把邊境的山頭都踩平了，直到今天常書記仍心有余悸。
而正如章程所說的一樣，市委市政府不可能做到讓本地和來自全國各地的100多萬股民全面滿意。同時也不敢打包票在發售中不會出現以權謀私的現象。
人家萬里迢迢趕過來，排了幾天幾夜的隊。日曬雨淋，吃喝拉撒睡都解決不了，沒買到抽簽表的心情可想而知。
整個一大火藥桶，一點就著。要么不出問題，出了就是大問題！
想到這里，常書記倒吸了一口涼氣，連連點頭道：“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章先生，感謝您的提醒，我們對全國炒股大軍南下的形勢缺乏正確估計，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真要是出了事，后果將不堪設想。”
幫人就是幫自己。章程直言不諱地補充道：“常書記，王市長，恕我直言，二位對腐敗現象產生的可能性也要有估計，就我對特區的了解，這方面可能會嚴重到無法遏止的程度；此外。發行方法是最大的弊病，限時限量又規定了中簽率，激發了購買yù望，直接造成了緊張爭購的局面。如果這幾個問題解決不了，出事的可能性高達99。不出事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王市長徹底懵了，愣了好一會兒才欲言又止地問道：“有這么嚴重嗎？”
“王市長。您派人調查一下特區現在有多少股民就知道了。都說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但我還是來了，甚至抱著盡人事、聽天命的想法來的。特區是中國的窗口，是改革開放的試驗田，能有今天這個局面不容易，于公于私，我都不希望市委市政府出任何事。”
章程說得很誠懇，被點醒后的王市長豈能不知道其中有多大風險，想了想之后還是搖頭道：“公告已經發出去了，股票發行數量又不可能臨時增加，除了增加發售點，維持好秩序和加強監管發售流程之外，我實在想不出還有什么辦法。”
“可光采取這三個措施是遠遠不夠的，要知道那是上百萬人，您要出動多少警力甚至軍力才能維持好秩序？”
離正式發售還有50多個小時，常書記不敢浪費哪怕一丁點時間，驀地起身道：“錫昌市長，我在這里陪章先生，你立即去調查全市有多少股民，并召集人行、工商局和公安局負責人開會，爭取拿出一套切實可行的方案，確保發售萬無一失。”
這本來就是市政府的工作，王市長掏出張名片，不無感激地說道：“章先生，謝謝，這是我的名片，我先走一步，有什么事電話聯系。”
“祝您順利。”
他前腳剛走出辦公室，常書記便接著問道：“章先生，清水河危險品貯運倉庫有什么安全隱患？”
清水河危險品貯運倉庫爆炸是自特區成立以來最大的一起安全事故，章程直到現在仍清楚的記得，日本nHK電視臺就通過衛星上的望遠鏡，拍攝下爆炸時的場景。對蘑菇云最為敏感的日本人目瞪口呆，驚呼：“香江在我眼前爆炸了！”
那么大一顆定時炸彈，直接關系到實驗中心的安危，章程凝重地說道：“常書記，那里有數千噸油罐、氣罐，據我觀察管理又不那么完善。我在科威特撲過油田大火，比誰都清楚油罐和化學品灌爆炸有多么危險，如果爆炸起來，整個啰湖區和半個田福區將毀于一旦！死傷人數決不會少于10萬！”
他提的醒一個比一個震撼，常書記深吸了一口氣，搖頭苦笑道：“章先生，直到此時此刻，我才知道自己坐在一堆火藥桶上，不是那個容易著，就是這個可能爆，這個市委書記不好干啊。”
“干什么都不容易。”
“是啊，再難也沒你難，短短幾年就經營出一家資產幾十億美元的跨國公司，一個幾乎代表著華人最高水平的實驗室。危險品貯運倉庫的事你放心，我明天就責成安全和消防部門整改，絕不會拿幾十萬人的生命開玩笑。”
整改？
章程徹底無語了，可想到那么大投資的貯運倉庫，不可能因為自己一句話說搬就搬，只能低聲說道：“常書記，實驗中心集中了近兩千名國內外最出色的科學工作者，我想再加一道保險。把曾經參與過科威特油田滅火的人員召集起來，組建一支200人左右的消防隊，并給他們配備最先進的消防設備。考慮到他們可能要進行相應的消防演練，所以需要市委市政府支持。”
很多大型國有企業都有自己的消防隊，關鍵時刻還能配合公安消防隊行動，這是好事，常書記一口答應道：“沒問題，有什么需要盡管開口，市委市政府一定全力配合。”
“實驗室的‘遠望號’科考船從北極回來后，船上的直升機可能會閑置一段時間，我想把直升機也暫時劃入消防隊，甚至可以進行一些必要的改裝，真要是發生你我最不希望發生的事，或許能派上大用場。”
這可把常書記給難住了，民用直升機在頭頂上飛來飛去，中國真沒有這方面的先例，可看著章程一臉嚴肅的樣子，又不能斷然拒絕，畢竟人家也是為了特區好。
他沉思了片刻，突然笑道：“章先生，這件事說難辦也難辦，說好辦也好辦，明天我問題能不能掛靠在海洋直升機專業公司下面，如果他們同意，你們也愿意接受他們的監管，那我想應該不成什么問題。”
中海直是為中國海洋石油的勘探開發提供直升機飛行服務的公司，成立于1983年，業務遍及渤海、東海、黃海、南海四大海域及沿海各城市，在龍口工業區有一個基地。
為了確保實驗中心萬無一失，章程毅然同意道：“掛靠沒問題，我們甚至可以支付管理費。”
常書記點點頭，不無感慨地嘆道：“章先生，雖然包括今天這次，我們只打過兩次交道，可誰要是說你不愛國，我常再山第一個不答應。”
章程笑了笑，意味深長地說道：“知我心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常書記，看來我今天沒白跑。”
令他倍感意外的是，常書記居然似笑非笑地說道：“當然不會白跑，好不容易等到你自投羅網，不留下點什么我能讓你走？”
“常書記，您這話是什么意思，現在可不興打土豪。”
“作為市委書記，該打還得打呀，否則就是在其位不謀其政。章先生，華興電子的事談了有一段時間了，據我所知，王市長該作出的和能作出的讓步都作出了，你們是不是爽快點，像nb電子集團一樣趕快敲定下來？”
“您知道的，我剛回國沒幾天，這些事不太了解。另外華興電子不同于nb電子，直到上個月我們才完成了控股，集團內部關系尤其股東關系需要理順，在涉及到重大投資這一問題上，更需要得到絕大數股東的認可。”
“好吧，我靜候你們的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