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朝的男子三十歲后蓄須早已是不成文的規矩。
尤其是像顧閣老這樣上了年紀又有身份有地位的文官，如果沒有一部修剪得宜且漂亮飄逸的長須，簡直都不好意思在人前露臉。
而此時顧閣老右下頜的胡須只剩下了稀稀拉拉的幾根。
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之前奔逃的時候被林子里的樹枝給掛掉了。
大概是當時的情勢太過緊急拉扯得太狠，此時他右下頜的皮膚還有些紅腫，有幾處還有些已經干涸了的血漬。
然，沒了半拉胡須看起來是有些可笑，紅腫和血漬看起來又很是讓人同情，但這些絕對不是顧閣老用袖子把臉擋住的原因。
受傷可以養好，胡須沒了可以再蓄，堂堂的當朝內閣首輔還不至于這么矯情。
顧閣老不想讓外孫女看見的，其實是他右嘴角的那個小梨渦。
確切地說是長得同顧朝和豆豆右邊嘴角上一模一樣，看起來格外嬌俏甜美的小梨渦。
這種形狀的小梨渦，長在漂亮女孩子嘴角可以說是畫龍點睛之筆，讓她們本就絕色的臉龐平添了幾分靈動。
哪怕是長在少年郎的嘴角，也覺得俊俏可愛活潑討喜。
這一點顧閣老深有感觸，他年幼時就沒少因為這個小梨渦被人夸贊長得好看。
即使到了青年時期，也有不少女孩子因此越發迷戀他。
可后來他的官越做越大，嘴角有一個嬌俏討喜的小梨渦就不是什么好事兒了。
身居高位者需要不怒自威的氣勢，這里才剛準備擺一擺官架子，小梨渦就不合時宜地跑出來搗亂，在下屬們面前還如何立威？
面圣的時候也一樣，遇見皇帝陛下發怒的當口，所有重臣都在恭聆圣訓，你掛一個小梨渦在嘴角，看起來一副笑瞇瞇的模樣，是想要找死么！
為此顧閣老很是頭痛了一段時間。
好在他很快就到了該蓄須的年紀，被烏黑亮澤的長須一遮擋，小梨渦消失得無影無蹤。
二十多年來，顧閣老的仕途順暢無比，在外一直以穩重威嚴的形象示人，漸漸這個小梨渦就被世人所淡忘，包括妻妾兒女們，如果不是刻意提及誰也想不起來這件事。
萬萬沒有想到，這個不是秘密的秘密，居然會在這樣的情形下暴露在外孫女的面前。
尤其他同這個外孫女還有過那么一段不怎么愉快的交集，而且這孩子的脾性同元湘不一樣。
不是說她不孝順，不是個好孩子，而是她骨子里就不是個守規矩的小丫頭。
見到自己也長了一個嬌俏討喜的小梨渦，不在心里偷著樂才怪！
顧閣老敢肯定，方才一定是上了這小丫頭的當了，她就是想看自己臉上究竟出了什么狀況才故意呼痛的。
太狡猾太奸詐，和她爹元宗之一副德行！
事實上，如果不是時間地點不合適，身旁又有這么多的外人，豆豆還真就笑了。
而此刻她只能在心里感慨血脈傳承之神奇，原來她和母親嘴角的小梨渦竟是傳承自不茍言笑的顧閣老。
這絕對是嫡親的，如假包換！
她身后的丫鬟暗衛和禁軍的士兵們自然也發現了這一點，但他們都是訓練有素的人，對自己的身份也有著清醒的認識，自不會再這種時候發出不合時宜的聲音。
顧閣老見小梨渦已經敗露，索性也不遮掩了，對豆豆道：“問你話呢。”
豆豆趕緊收斂了情緒，道：“我收到消息，說您和董閣老帶著陛下一起突圍，所以……”
顧閣老眼睛一瞇，打斷她的話道：“你是說有人刻意把消息傳遞給你？”
豆豆點點頭道：“而且這個人定是皇帝陛下無疑。”
外孫女的機敏和果斷讓顧閣老略微有些吃驚：“你猜到道陛下已經離開云霓山莊了？”
豆豆道：“陛下裝暈的事情我早就知曉，如果他真的要突圍，一定只會挑選那些年輕力壯武藝高強的人，像您和董閣老這樣的，不是拖后腿么。”
這話本來不算是什么好話，但卻是不爭的事實，顧閣老也就不和豆豆計較了，又道：“既如此，你又來這里做甚？”
豆豆無奈道：“我這不是沒辦法了么，一來不放心您老人家，二來我跑這一趟本就是陛下的意思，怎敢違逆。”
顧閣老等人這一趟突圍，連易容都那位“假皇帝”都沒有帶，加之此次參與叛亂的人根本沒有人躲得掉，所以他同豆豆講話也沒打算擯退其他人。
他嘆息道：“這也是不可避免的事情，畢竟你是皇后娘娘的嫡親侄女，陛下不敢賭。”
豆豆挑了挑眉，看來外祖父不僅知曉叛軍背后的主子是誰，就連皇帝陛下頭頂染綠的事情也已經全都知道了。
她嘴角微勾道：“二哥已經把事情全都同您講了？”
顧閣老嘆道：“你們這些孩子啊，如此重大的事情怎的就不知會外祖父一聲兒……”
豆豆輕聲道：“您背負的秘密已經太多了，我們只是不想再給您身上增添更大的壓力。”
這當然只是其中一方面，更重要的是這種事情太過機密，當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不是他們不相信顧閣老，實在是拿不準他老人家得知這樣的事情后會怎么做，時機尚未成熟之前最好還是瞞著他。
顧閣老何等精明的人，從豆豆的話中立刻就聽明白了一件事兒。
這小丫頭已經知道他在先帝面前起誓的事情了。
是誰告訴她的？
知道這件事情的人絕不會多，無非就是皇帝陛下和元宗之。
元宗之知道不奇怪，畢竟永泰帝是一直把他視為知己和董閣老心腹的。
可他會把這種事情告訴元沅？
顧閣老搖了搖頭，在他看來元沅再是聰明也只是個女孩子，元宗之就算是寵她也該有個限度。
那么就是永泰帝。
他又瞇著眼睛打量了豆豆一番，沒想到這小丫頭小小年紀，皇帝陛下竟連這樣的事情都愿意同她說。
當然，先帝同元后之間的那些事情他是絕對不會再同任何人說第二回的，即使是自己的嫡親外孫女也一樣。
他伸手拍了拍豆豆的肩膀，感慨道：“也是難為你們了……現在外面的情形如何，聽著廝殺聲像是比之前小了很多。”
提起外面的情形，豆豆難免又想起了那些尸體、鮮血和斷臂殘肢。
就為了某些人的野心，一個個年輕鮮活的生命就這么消失了，實在是……
她吸了吸鼻子，把外面的情形向顧閣老簡單描述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