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兩人坐在蓬萊殿內大眼瞪小眼,武媚無法說服李弘前往宣政殿,而李弘的解釋,也讓他龍媽依然是一頭霧水。
雖然武媚相信李弘的決定不會有錯,這么多年來,李弘所有的決策,事實證明都是對的,甚至在當時根本看不到任何一點兒對的痕跡跟希望,甚至是完全沒有一絲一毫的弊端征兆、看似極為合理的機制,都被他極為有預見性的在弊端征兆出現之前改正了。
就像是一個仿佛能夠預知任何事情的神仙一樣,很多時候李弘都是在她看來,突然就莫名其妙、不合常理的做出一些事情來,看起來完全是無跡可循、心血來潮,但最終卻是極為的正確。
“那你就打算一直這么躲在我蓬萊殿里不見人了?”武媚伸腳踢了踢坐在對面,昏昏沉沉快要睡著了的李弘問道。
“嗯?沒啊,李哲跟李旦去了,還有李賢,讓他們先去試試……。”李弘直起身子,最近鍛煉的有點兒多,天天起的太早、睡的太晚,有點兒精神不濟了。
“別指望我倆了,我倆剛進宣政殿,沒幾句話就被人問的啞口無言,灰溜溜的跑出來了。”李哲跟李旦,跟在汪樓的身后走到武媚的跟前行禮后,看著一臉困頓的李弘說道。
“堂堂國子監前祭酒?你連半個時辰都撐不了?那些老東西估計你跟他說上半個時辰的話,一個個都會累的打瞌睡吧?怎么你還不如他們?”李弘挑了挑眉毛,有點兒不滿李哲跟李旦。
按理說他們兩人的圣賢之書比自己要熟讀了很多吧,混也能混個個把時辰,讓那些老家伙們精力不濟了,知難而退吧。
“當初那些早就還給先生了,我說他們述而不作、信而好古,這倒好,他們也說有自己的見解,名為微言大義。而且華夷之辨如今已經被他們摒棄了,開始講君臣大義了。總之,我都聽的腦瓜子疼,現在人還是有些蒙圈。”李旦跟李哲在李弘旁邊坐下后抱怨道。
“十二典籍我現在連名字都說不全,還怎么跟他們辯?人家可是熟讀儒學十二典籍的,恐怕我說一句話,人家都知道出自哪本書,第幾頁面。真的辯不過他們,人家胡子一翹,兩眼一瞪,我也不敢惹,萬一哪個在宣政殿上因為言語而一命嗚呼了,你還不得把罪名全扣我頭上。”李哲面對李弘的目光,也是直搖頭。
他們如今的心思跟注意力,壓根就不在那些圣賢之書上,讓他們跟那些十歲的老古董辯論,人三言兩語就能把他們打發了。
“我本來想跟他們論電的能量、火車為什么不用馬拉就能自動跑,煤炭與蒸汽之間的關系,熱量如何轉換為動能,電的正負極、發電機、變壓器,燃煤如何產生電,啥叫發動機?但人家一句: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正所謂君子不器。所以……。”
“神特么的君子不器,這就是胡攪蠻纏!這就是好高騖遠!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沒有技術拿毛線平天下啊?”李弘氣的噌一下從沙發上站了起來,但瞬間便被他母后一眼給瞪的又坐了回去。
“可那孔淵還說了,說:君子不器,即君子不會成為他人的工具,成為他人工具的人不是君子。君子不會被人利用,被人利用的人不是君子。還說什么子曰:君子應當博學多識,具有多方面才干,不只局限于某個方面。”
“神特么的全才!這世上哪有那么多全才,全才是靠嘴說的嗎?他孔子倒是全才一個啊?對社會發展、生產力倒是做出一些貢獻啊,老是圍繞著人做什么學問?研究透人、研究透形而上者謂之道,這特么的能當飯吃,還是能特么的把老百姓肚子填飽?吃飽了沒事兒干就是,有空研究人,不如找找這個社會的弊端,說不準我還能看得起他們一些!”剛剛到的茶水剛端起來又急忙氣呼呼的放下,太燙了。
“要不你去試試?”李旦看著李弘如此義憤填膺,小心翼翼的說道。
“……滾。要是辯死在宣政殿一個,這責任可大可小啊。”李弘泄了氣的皮球一樣,他可不想前往宣政殿去面對那些老古董。
“嗯,李賢呢?他還沒來還是……?”
“他估計也快了。”李哲懶洋洋的說道:“那幫古董在辯我們兩人時,他一言不發,一直在觀察……。”
“他這個吃瓜群眾做的倒是挺好。”李弘嘟囔了一句。
“吃瓜群眾?”
“就是看熱鬧的。”
“皇太后,陛下,沛王請見。”汪樓再次出現在了幾人面前,而后不一會兒的功夫,李賢臉色同樣有些尷尬跟不自在的走了進來。
看著走進來的獨臂李賢,武媚忽然之間心里有些恍然,仿佛時光一下子回到了二十年前的某一個情景之中。
那時候先皇還在世,李弘還是太子,李哲也還是英王,李旦依然坐著他那有些顯得木訥的殷王,身為沛王的李賢,還沒有斷掉一只胳膊,李令月瘋丫頭一樣,最喜歡纏著太子李弘。
而今,自己親生的四個兒子,二十年來,經過了曲曲折折之后,又再一次重新聚集在了她的蓬萊殿內,只是如今少了先皇,以及嫁給他人的李令月。
時光荏苒,仿佛是彈指之間,當初在皇宮里還都是翩翩少年的皇子,如今一個個都已經是成熟穩重的王爺了。
武媚看著兄弟四人坐在對面,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是輕松、自然,恍惚之間,那種莫名的溫馨感覺,讓她覺得仿佛被包圍在了名叫幸福的海洋之中。
回想起當初自己在后宮爭后的爾虞我詐,再回想起當初李弘偷偷跑去冷宮看望蕭淑妃,以及被自己追打著滿皇宮亂竄的景象,視線最終停留在了桌面上的茶水水面上。
仿佛那水面上,有一顆當年李弘與李治一同種的小樹苗,如今已經長成參天大樹矗立在自己的蓬萊殿前。
視線緊緊盯著那茶水,莫名的腦海里,卻一直是蓬萊殿門口那株,自己每天都會看到的參天大樹,長勢依然茂盛茁壯,枝繁葉茂,特別是夏天的時候,或者是心情不好的時候,站在那大樹下,仿佛一切在瞬間都會變得輕松起來。
“給門口的樹澆些水吧。”武媚神色恍然,突然開口淡淡的說道。
“母后……您……您怎么了?”李弘看著武媚呆呆的望著眼前茶水的水面,有些擔憂的問道。
“沒事兒,母后剛才走神兒了。汪樓快去,給門口的樹澆水去。”武媚抬起頭,沖李弘以及其他三個兒子,露出一個寬心的笑容,而后又說道:“李令月呢?讓她立刻到我這里來。”
李弘、李賢、李哲、李旦兄弟四人,有些狐疑的看著龍媽,不知道怎么瞬間,母后的表情就……仿佛多了一絲的多愁善感呢。
“人老了,有時候就會不自覺的陷入到回憶當中,剛才看著你們四人,有些……有些想你父皇了,明日找人陪我去一趟吧。”武媚繼續望著那杯茶水,淡淡的說道。
李弘默默的點了點頭,龍媽鬢角的青絲白發夾雜在一起,使得那白色的頭發格外的刺眼,不知不覺間,李弘也不得不承認一個事實,龍媽也真的老了。
“你們繼續。”武媚端起那杯茶水,站起身往外走去,而后對著兄弟四人說道。
四人默默的點點頭,有些面面相覷的對視了一眼,只能是目送不讓他們陪同的武媚離去。
“既然母后有心事兒,皇兄你……。”李旦離李弘最近,捅了捅李弘的腰眼說道。
“不用了,我只是出去透透氣,一會兒李令月來了,讓人通知我一聲便是。”未走出多遠的武媚,并未轉身,淡淡的說道:“去趟尚食局。”
“看來午膳咱們有口福了。”李弘笑了笑,看著龍媽離去的背影說道。
“那你能吃安心了?可別忘了,宣政殿里的幾個老家伙,還在那賭氣等你呢。”李賢潑冷水的功力漸長。
但跟李弘比起來,顯然就不如李弘更狠了:“你說你們三個人,竟然連幾個老古董都搞不定?還是皇家親王呢!真給皇家丟人啊,這樣吧,明日你們三人都陪母后看望父皇去吧,我來對付那幾個老家伙。”
“你?你的圣賢書讀的好像還不如我們吧?他們可不怕你皇帝的威嚴,甚至恨不得死在你面前,而后落一個為我大唐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的好名聲呢,這對他們來說,才叫死的有價值。”李哲提醒著李弘,這個法家最有權威的擁躉。
“可不是,如果你跟他們在宣政殿死磕,他們還真是巴不得死在朝堂之上呢,這樣一來,史官的記載就足以讓他們青史留名,而且還能惠及自己的子孫后代,甚至弄不好,經過他們的一番渲染,說不準他們就會給自己貼上什么跟皇家或者你有關系的標簽了,總之,這筆買賣他們是只賺不賠。”李賢站在玻璃窗前,獨臂背后,看著武媚等人的身影說道。
“我自然是不行。”李弘胸有成竹的笑了笑,面對三人的疑問,并沒有賣關子,說道:“經史子集,對我來說,入睡安眠還不錯,至于其他功效,我就沒有發現了。我本來是想給你們三個王爺一個露臉的機會,好讓你們三人在世人面前證明,你們自己不是白吃皇家飯的王爺,都是有聲望才華智慧擔當于一身的賢王,可……你們不爭氣啊,所以……。”
“我們三個不行,你又不敢去,不是,那你還有什么辦法?你覺得誰行?”李旦不服氣,跟宣政殿幾個老古董比他不行,但他從小就沒有看完過一本經史子集的李弘比起來,他怎么著也要強上不少吧。
“朕的皇妃上官婉兒!”李弘神情之間多少有些顯擺,但上官婉兒四個字出口后,李旦等三人也徹底閉嘴不再懷疑了。
確實,比起經史子集、圣賢古典的熟讀與了然于胸,就是他們兄弟四人捆在一起,也不夠人上官婉兒一個人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