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定很激動吧。”
律師的聲音在聽筒里響起,安娜這才意識到自己的愣神,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她連忙擠出了一抹笑容,“不,我是說,我很激動……”可是眼神里的落寞和茫然卻騙不了人,僅僅只是停頓的瞬間,眼神就開始失焦,再次聽到律師的聲音,她這才回過神來,打起精神感謝對方的辛苦工作,語無倫次,神色復雜,“我只是沒有預料到這一切真的發生了。”
聲音里的苦澀和錯雜,揮之不去。
掛斷電話,西蒙準備了驚喜,蒙住了安娜的眼睛,小心翼翼地帶著安娜來到了客廳,然后讓安娜坐了下來,揭曉驚喜——他用一張全新的軟皮椅子替換了以前那張舊的木椅。
安娜不知所措,看看椅子,看看西蒙,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是在“哇”地感嘆著,但聲音里卻一絲一毫的興奮都沒有。
威廉看著大屏幕上的安娜,她就那樣傻愣愣地站在旁邊,手足無措地打量著那張皮椅,不知道應該歡喜,還是應該悲傷,不知道應該喜悅,還是應該遺憾,眉宇之間的失落,訴說著曾經。她的手腕上,帶著那條修好的手鏈,她想要做點什么,卻又不知道應該做什么,能夠做什么,猶豫再三,她還是轉身離開了。
留下那張皮椅,安靜地放置在書桌前。
威廉再也忍不住閉上了眼睛,深呼吸一口氣,可是舌尖上的苦澀還是揮之不去,一口氣死死地堵在胸口,壓抑得讓人想要大吼,卻又吼不出來,所有的情緒就這樣硬生生地卡在喉嚨里,酸的就連呼吸都換不過來。
安娜舉行了小小的慶祝派對,她的父母過來倫敦,慶祝她的升職。
當得知西蒙嚴格控制安娜喝酒,家里甚至沒有威士忌——她的父親最愛的威士忌,曾經在她的父母和雅各布之間建立起橋梁的威士忌時;當得知西蒙督促安娜每天六點起床晨跑,打破了安娜睡懶覺的習慣時;當得知西蒙甚至改變了安娜的飲食,所有食物都變成健康飲食時……
他們都有些震驚,還有些愕然,甚至不知道應該開心,還是應該生氣,亦或者是應該擔憂。父親心疼著女兒的改變,可是母親卻一個眼神制止了父親的話語,客套地附和著西蒙的生活哲學,眼神
神卻擔憂地落在了女兒身上,看著安娜那淺淺的笑容,她也扯了扯嘴角。
西蒙求婚了,在他們的面前。房間突然就陷入了安靜。
母親沒有說話,父親沒有說話,安娜也沒有說話,只有西蒙一個人在絮絮叨叨地表達著自己的熱情和真誠。
安娜的表情有些出神,眼睛里似乎已經找不到靈魂的蹤影,就連光線都忍不住從她的身邊滑落,世界一點一點地昏暗下來。
霍普知道,她不應該繼續哭泣,可是眼淚就是停不下來。
她不再確定,也不再堅持,她不知道安娜應該選擇雅各布,還是應該選擇西蒙;她也不知道雅各布應該選擇薩曼莎,還是應該選擇安娜。安娜和西蒙,雅各布和薩曼莎,他們之間都很開心,都很幸福,都很快樂,不是嗎?
可是安娜和雅各布,那是安娜和雅各布,獨一無二的他們,就像瘋了一樣的他們。
霍普也不知道應該怎么辦。
安娜終究還是選擇了雅各布,她和西蒙分手了,她辭職了,她退掉了公寓,她前往了洛杉磯;雅各布和薩曼莎分手了,她搬出了工作室,他收拾好了房間,他從機場接回了安娜。
安娜卻開始感覺到陌生,這座城市,曾經留下了她無數足跡的城市,此時卻已經變得無比陌生,再次踏上這片土地,恍若隔世。
雅各布依舊準備一束鮮花,還有他們最喜歡的威士忌……可是,酒精入口時,安娜卻已經不再享受,她似乎已經習慣了不喝酒的日子。
對于安娜來說,所有一切都必須重頭開始。首先,她需要一份工作。但這卻不是那么簡單的事。
瀏覽工作崗位到有些疲倦,安娜決定去洗一個澡,雅各布安慰著她工作很快就會找到的,他和安娜一起去。
沐浴在蓮蓬頭底下,兩個人緊緊相擁,卻已經沒有了情/欲的涌動。
安娜將腦袋依靠在雅各布的肩頭,出神而空洞地看著角落,眉宇之間的茫然和失落在飛濺的水花之下漾起了漣漪,滿嘴的苦澀和唏噓卻說不出口,眼神的焦距一點一點散了開來,試圖在這個懷抱里尋找一絲溫暖,卻失敗了。
記憶里那些美好的瞬間,雅各布的笑臉,雅各
布的眼神,雅各布的舞步,在腦海里閃過,安娜的嘴角不由自主地輕輕一抿,上揚了起來,但嘴角卻很快就被重重地拉了下來,幾乎就要無法承受。
雅各布緊緊地擁抱著安娜,用自己的臉頰磨蹭著安娜的脖子,試圖用皮膚去尋找那熟悉的溫暖,可是雙眼的焦點卻迷失在晶瑩的花灑之下,動作開始變得毫無意義起來,一抹沉重的悲傷和失措的茫然在眉宇之間氤氳繚繞,他的動作就這樣僵硬在了原地。
腦海里那些幸福的碎片,安娜的眼睛,安娜的笑聲,安娜的小動作,在眼底翻滾,記憶越甜蜜,現實就越苦澀,輕輕吐出了一口氣,下巴緩緩地落在了安娜的肩頭,可隨即就重新抬了起來。微不可見地拉開了一絲絲的距離。
沒有想象之中的幸福快樂,也沒有期待之中的浪漫美好,甚至沒有重逢之際的激動亢奮,所有一切都是如此平淡,平淡得讓人鼻頭發酸。那小心翼翼的試探,那相敬如賓的客套,那茫然若失的彷徨,在兩個人之間徐徐蔓延。
安娜結束了沐浴,拿起了浴巾離開了浴室;雅各布抬了抬手,試圖去抓住安娜的手臂,但慢了半拍,錯過了,無力地落了下來,然后他抬起了視線,看著安娜離開的背影,無處安放的落寞和哀傷在花灑的水珠之下氤氳了開來,就這樣愣在了原地,一動不動。
深褐色的瞳孔深處,一片木然,曾經盛滿了整個星空的眼眸,只剩下一片黯淡。
電影,結束了。
整個放映廳陷入了黑暗,鴉雀無聲的沉默在空氣里蔓延,無邊無際的黑暗猶如潮水一般緩緩將每一個人包圍,耳邊傳來一個滄桑而沙啞的嗓音,仿佛在黑夜大海表面上滑動的獨木舟,“夜色之中你宣告終結一切,但你只是迷失在黑暗之中。”
那動人的嗓音宛若水藻一般,捆綁住了腳踝,慢慢地,慢慢地將自己往下拉扯,進入了水底世界,萬籟俱靜,毫無光亮,只有孤單的靈魂在吶喊著:
“我不想要繼續攀登層層障礙,我不想要再繼續沖破重重阻隔。我不知道我是否仍然相信,我不知道我是否仍然相信,我不知道我是否仍然相信,你對我說的一言一語。”
霍普只覺得自己就要窒息了,她根本喘不過氣來,她狠
狠地捶打著自己的胸膛,卻依舊感受不到氧氣,那灼熱而苦澀的情緒堵得發慌。
她應該開心,不是嗎?安娜終究還是選擇了雅各布。她應該慶祝,不是嗎?雅各布終究還是和安娜走到了一起。她應該鼓掌,不是嗎?他們終究戰勝了重重困難,來到了彼此的身邊。
但,為什么她卻根本笑不出來?那隱藏在幸福背后的苦澀和無力是如此洶涌,洶涌得徹底擊潰了她所有的防線,讓語言變得如此蒼白,就連眼淚都變得如此膚淺。淚水已經徹底決堤,卻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即使大哭大喊,即使嘶吼咆哮,也還是沒有任何聲響,但滾燙的淚水卻已經燙傷了臉頰和胸口,根本停也停不下來。
“那么睜開我的雙眼,告訴自己我在自欺欺人,我們不可能再繼續走下去,如果我不得不去猜測你腦海里的想法……說點什么,說點什么吧,哪怕是一句’我愛你’也好;除非你想要轉身離去,別離這惱人的喧囂……”
一遍又一遍,那絕望而痛苦的呼喊,而耳邊回蕩著,清澈透亮,卻撕心裂肺。泰莎緊緊地抱著自己的膝蓋,蜷縮成一團,用力地咬著下唇,哭聲死死地悶在喉嚨里,整個人都開始瑟瑟發抖起來。
為什么,為什么會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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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局是如此幸福,卻又是如此殘忍。
從西蒙送給安娜那張皮椅的時候,泰莎的淚水就無法抑制,源源不斷地往下掉。她可以感覺到他們的悲傷、他們的痛苦,他們的無助,他們的苦澀,鉆心刺骨,疼得說不出話來。看著安娜的無力,看著雅各布的茫然,心臟就好像被撕成了無數碎片一般,他們終究走到了一起,但他們終究也告別了彼此。
“嗚。”泰莎竭盡了全力,但嗚咽的聲音還是無法控制地從唇齒之間泄露出來,然后,放映廳的燈光就緩緩亮了起來,溫暖的光線撕裂了濃郁的黑暗,刺痛了她的眼睛,她干脆就將腦袋埋在了手臂里,淚水打濕了膝蓋。
他們再也無法擁有彼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