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那短短的四十秒表演,藍禮的小動作細節和眼神變化,真的是讓人大開眼界。
“抗癌的我”并沒有制作后期旁白配音的打算,也就是說,角色的內心活動不會以任何方式呈現出來,因為整部電影的情緒起伏已經足夠飽滿了,沒有必要畫蛇添足地讓劇情變得更加嘰嘰歪歪。
但是藍禮剛才的表演過程中,那種生澀、尷尬,那種走神、慌亂,展現得淋漓盡致,仿佛在看漫畫一般,可以清晰地看到藍禮腦袋上冒出一個對話框,將內心的想法全部都講述出來。這種書生式的呆萌和拘謹,無比生動。
真正的巔峰時刻,無疑是藍禮最后神來一筆的臨場發揮——錄音筆。
在劇本里,錄音筆這一段是沒有的,亞當只是打斷了醫生的自述,然后提出了疑問。這原本也沒有什么,整個敘事都很流暢,可是藍禮突然加了這一句,頓時喜感倍增,不過一句話,就將亞當個性之中那種宅男性質的質樸和呆愣勾勒了出來。
飾演醫生的演員安德魯阿爾里(AndreAirlie)不是什么大紅大紫的老戲骨,更多時候是活躍在電視屏幕里的客串角色,幾乎都是沒有名字的。但他也已經在好萊塢打滾了足足二十年,跑過的龍套數不勝數,絕對不是什么手足無措的菜鳥。
但剛才,藍禮突如其來的臨場發揮,卻讓安德魯完全措手不及,尤其是看到藍禮那應對自如的表演,一氣呵成,毫無破綻,根本識別不出來到底是演戲還是現實,安德魯的大腦一時間就卡殼了,臺詞一句都想不起來。
于是,他就愣在了原地。
“抱歉。”安德魯連忙表示了歉意,藍禮笑呵呵地揮了揮手,表示并不在意。
今天僅僅是劇組開拍的第三天,整個劇組都還處于磨合期,藍禮也正在一點點地將大腦里的亞當與自己融合起來。同時,藍禮還在嘗試一些簡單的喜劇表演。
“抗癌的我”確實是一部喜劇電影,但正如之前塞斯所說,笑點的包袱基本都落在了他的身上,其他角色相對而言,喜劇效果不是那么明顯。
不過,這是一部十分特別的作品,不少的笑點都是來自于臺詞的睿智和機敏,不是那種讓人捧腹大笑的,而是有一點“周六夜現場”風格的尷尬冷笑話,讓人忍俊不禁。
這是藍禮所擅長的風格,看看他平時接受訪問就知道了。不過,平時的幽默和表演的幽默,還是微微有些許的區別,歸根結底的原因就是,這是兩個不同的個性,藍禮不是亞當,亞當也不是藍禮。
喜劇演員也有許多不同類型,其中一種就是像塞斯羅根這樣,他們的才華更多體現在文字上——也就是撰寫劇本或者段子,所以他們在表演的時候,不會有太多的刻意搞笑,基本上都是本色演出,依靠臺詞和劇情碰撞出來的笑點,娛樂觀眾。
簡單來說,他們就是在表演自己。塞斯羅根、喬納希爾(JonahHill)、扎克埃夫隆等人都是如此。
“抗癌的我”故事里,塞斯飾演的凱爾,其實基本就是現實生活里的塞斯,沒有什么區別。
但藍禮卻不行,即使是搞笑,他也必須以亞當的風格來搞笑,這就對表演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藍禮知道,當務之急是表演好亞當這個角色,方法派的表演方式要求他全身心投入,不能有絲毫的松懈;可是這是一部喜劇電影,藍禮不希望自己的表演風格太過死板、太過嚴肅、太過發力,就好像“活埋”里一樣,否則會顯得太過違和。他一直都想要嘗試喜劇演出,也許這一次他可以嘗試一些簡單的想法。
剛才的錄音筆臺詞,藍禮就是完全投入了亞當的狀態之后,靈感一冒,順口就說出來的。藍禮個人覺得,效果還是不錯的,只是沒有想到,對手戲演員卻是瞠目結舌了。
藍禮轉頭看向了導演,投去了詢問的視線,求證著剛才這場戲的好壞。
喬納森萊文(JonathanLevine)左右看了看忍不住爆笑的工作人員們,然后朝藍禮豎起了大拇指,表示肯定,“很好,剛才一切都很好。事實上,你如果想到一些臺詞,歡迎你隨時直接蹦出來。我們可以看看表演效果如何,再來決定。”
喬納森很年輕,今年才不過三十歲而已,對于導演這個職位來說,完全是初出茅廬的后起之秀。他是一名有獨特想法的喜劇導演,在獨立電影圈子里收獲了不少肯定,除了“抗癌的我”之外,他最廣為人所知的作品是2013年上映的“溫暖的尸體”,這部另類的僵尸愛情電影,備受肯定,也為他打開了好萊塢的大門。
喬納森的才華集中體現在了對細節的捕捉上,運用色調和光線來營造出氣氛,配樂的選擇也往往讓人驚艷,然后通過鏡頭的準確掌控,將演員表演之中的細節呈現出來,得到他想要的效果。簡單來說,他是一個懂得充分利用一切資源的導演。
喜劇演員的表演風格千奇百怪,但其中很少有人是通過細膩表演來推動笑點的——畢竟喜劇作品和劇情類型還是有比較大差別的。
經過兩天的短暫磨合,喬納森卻發現,藍禮的臺詞功底真的很好。
以前僅僅只是耳聞過,有人會稱贊某位演員“臺詞好”,尤其是英國舞臺劇出身的演員,但喬納森一直不明白這是什么意思,一直到藍禮的出現。一句簡單的臺詞就可以品味出許多的細節來,尤其是語氣的細微變化,往往能夠帶來出人意料的喜劇效果。
就比如說剛才那一句錄音筆的臺詞,口吻之中帶著濃濃的興趣,就好像技術宅男在某個科技產品新品發布會上碰面一般,好奇之中帶著些許探究的心態,滔滔不絕的話語差點就剎不住車,那隱藏其中的亢奮和激動,甚至可以聽出躍躍欲試的感覺。
但注意到醫生的愕然之后,突然就緊急剎車了,隨后的語氣就沉淀了下來,有些慌亂,有些尷尬,有些生澀,嘴角的笑意還沒有完全消失,帶著一絲探索的疑惑。是的,沒有恐懼,沒有擔憂,沒有膽怯,更多是困惑和好奇。
兩種語氣制造的落差感,帶來一種荒謬的諷刺效果,即使閉上眼睛,也可以品味出其中的細微變化,著實讓人忍俊不禁——看看現場工作人員們的反應就知道了。
不僅僅是喬納森,在旁邊觀看拍攝的安娜、布萊絲等人都流露出了錯愕的神色,眼底有著無法掩飾的驚訝。
藍禮從登場開始,一直到投入拍攝以來,表現始終十分奇怪,那不按常理出牌的舉動讓人完全摸不著頭腦。倒不是說多么失禮,又或者說多么粗魯,而是節奏頻率始終契合不上,這種磕磕絆絆的感覺著實讓人吐槽無力。
大家都有些擔心:對手戲怎么辦?
如此擔憂之下,心里難免沒底,不由自主地開始胡亂猜測:
難道之前的盛名都只是吹捧出來的?他只是榮耀光環之下的一個繡花枕頭?歸根結底,不是因為藍禮的演技多么出色,而是因為他的后臺背景著實強硬,硬生生地營造出了如此局面?即使是奧斯卡提名,那也是頒獎季的公關手段而已,否則藍禮怎么可能擊敗詹姆斯弗蘭科呢?
此前兩天的拍攝,中規中矩,看不出一個所以然來,但今天,大家才真正地意識到:藍禮可絕對不是一個繡花枕頭。
最為震驚的絕對是塞斯。
看著眼前的藍禮,他甚至不知道應該用什么語言來表達,這不是藍禮,也不是威爾,而是一個塞斯認不出來的陌生人——他可以感受到,有點點威爾的影子,卻又和威爾有些不同,那種突如其來的冷幽默,就比威爾要強多了。
塞斯忽然就亢奮了起來,挖到寶了!
相較于拍攝現場息息索索的熱鬧,藍禮卻是淡定多了。在這部電影里,他更加注重的是風格、是角色、是投入,而不是臺詞或者情緒——那些是“超脫”拍攝時才需要考慮的問題,他現在就一心一意地專注于方法派的研究。
剛才那脫口而出的臺詞,證明了藍禮的代入感走在了正確的軌道上。那是亞當在發言,而不是身為演員的藍禮。
現在,藍禮需要做的,就是保持如此狀態,并且進一步將喜劇的黑色幽默發揮出來——這可不是一個屎/尿/屁的荒誕喜劇。
“安德魯,你沒問題吧?”喬納森揚聲詢問到,安德魯連連點頭,表示確認,然后喬納森就回頭看了看片場,“那么我們就再次投入拍攝吧,從頭開始。”
因為藍禮的表演發生了變化,喬納森決定鏡頭的角度也需要作出一些改變,捕捉表演的細節。
再次開拍之后,這一次,整個表演十分流暢,包袱抖得依舊十分到位,然后醫生就順勢接上了話語,“是的,來看一下你的核磁共振圖。”醫生把電腦屏幕轉向了亞當。
亞當眉尾輕輕一揚,“哦,聯想。居然是聯想?”這荒誕不羈的想法一閃而過,他抿了抿嘴,眼底多了些許意味深長,不過隨后就專心致志地傾聽著醫生的解釋。
可是,那些陌生的詞匯對他真的不友好,他稍稍垂下眼簾,身體微微往前傾,清了清嗓子,臉上帶著禮貌的微笑,但眼神卻泄露了他的真實情緒,一臉懵逼,“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