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客套和寒暄,藍禮坐在紅色沙發之上,開場的信手拈來就完成了拋磚引玉的效果,座談會立刻就進入了正題。
“之前在威尼斯的時候,我就曾經說過,’地心引力’這部作品的成功是來自于阿方索卡隆的。就我個人來說,這是一段非常特別的表演經歷,同時也是我永遠都不愿意再經歷一次的表演經歷,你們可以想象一下被放在顯微鏡底下表演的痛苦。”
輕松詼諧的話語讓現場再次響起了一片低笑聲。
“但更重要的是,阿方索通過鏡頭呈現出了與眾不同的一種觀影體驗。他的鏡頭本身就在講述著故事和內涵,這是脫離了演員表演范疇的詮釋,就好像米開朗基羅正在作畫一般,那些構圖和那些色彩本身具有意義,而具體的人物和場景則是對思想的進一步補充。”
“在這種情況下,表演是不同的。”
藍禮還沒有進一步闡述自己的觀點,現場就有人再次舉手了,他也不介意,直接就點頭表示了同意,等待著工作人員將話筒遞了過去,傾聽著對方的提問,“你剛剛說,阿方索和你剛剛提到的幾位導演又有不同,那么有什么不同呢?”
“這是一個有趣的問題。大衛洛維、凱莉雷查德、亞歷克斯羅斯派瑞,撇開他們自己的導演風格不說,僅僅只是說他們與演員的合作關系,我認為與托尼凱耶有些相似。”
“他們所捕捉的是演員的情緒,雖然他們的作品也是導演占據了絕對主動權,但他們的想法和概念更多還是需要演員來表現出來,這也使得演員在表演過程中,必須深深地陷在那種情緒里,把情緒轉變的每一個細節都呈現出來。這與阿方索是不同的。”
“就我個人的理解,托尼凱耶他們需要演員挺身而出,按照他們的想法來凸顯鏡頭語言的重量和溫度;而阿方索卡隆則需要演員退后一步,成為鏡頭畫面構成的一部分,然后由他來完成整個鏡頭語言的創作。”
“這也意味著,演員對于表演的理解和呈現都必然需要作出改變。”
藍禮喜歡這樣的交談,和魯妮瑪拉、和杰克吉倫哈爾、和杰西卡查斯坦的交談都是如此,在那些碰撞和磨合之中,挖掘出更多的想法,然后在自己的表演過程中相互印證相互進步,每一部作品都是成長的機會,這也使得每一個時期的自己都必然有所不同。
現在的藍禮,與“地心引力”之前、與“醉鄉民謠”之前,談話內容和角度勢必都將有所不同,乃至于“星際穿越”之前也都有所變化。
今天座談會現場的參加者們全部都是專業人士,即使不是導演、編劇、演員或者制片人等電影產業的直接關系人,至少也都是資深電影愛好者,對于電影有著自己的理解和閱讀,這也使得藍禮的談話內容激起了一層一層漣漪,可以明顯地察覺到全場高漲的熱情。
嘩啦啦,整個會場內部舉起了一大片手臂,如同浩瀚森林一般。
藍禮做出了一個擦汗的動作,自我打趣了一番,“為什么我有種不妙的感覺?”但手中的動作卻沒有停歇下來,在眾人之中指名了一位提問者。
“藍禮,我想說的是,從你的作品之中就可以看得出來,你對表演的不同理解和不同呈現,我現在依舊對’超脫’的表演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我始終認為,’超脫’才是你的最佳演出,和’愛瘋了’所呈現出來的沖擊力有所不同,卻能夠留下更多的余韻和反思。就好像你所說的,托尼凱耶是一位更加重視情緒捕捉的導演,留給觀眾的回應空間也就更大,反而是’地心引力’,我個人覺得后續的反思空間有限。”
“那么,你自己是如何覺得的呢?”
“我是說,你個人最喜歡的表演是哪一部作品?還有,你個人覺得最遺憾的是哪一部作品,如果可以重來的話,你又會如何演繹?還有,喜歡和遺憾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沒有自我介紹,也沒有社交客套,對方一上來就直奔主題,再次彰顯出了今天座談會的專業態度。
“哇哦,這是一個非常具體也非常龐大的問題。”藍禮稍稍調整了一下坐姿,以輕松的語調開口說道,“平時閱讀那些采訪的時候,演員們總是會,我們喜愛自己的每一個角色,而最好的表演永遠是下一次。雖然這是一種客套說辭,但這同時也是事實。因為表演從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演員比表面看起來要更加自卑也更加不安,我們需要更多的自信,同時對未來報以更多期望。”
“不過,就連十指都有長短,我們自然也有喜好。那些說所有角色都喜愛的話語,全部都是自欺欺人的謊話。”藍禮的坦誠讓全場觀眾集體哄笑起來,而網絡之上更是響起了一片積極的響應:
“少爺好樣的!”
“少爺好樣的!”
“少爺好樣的!”
油管直播頻道之中出現了集體刷屏,而推特之上更是響起了一片叫好聲。
對于自己掀起的軒然大波,藍禮卻絲毫沒有察覺到,接著說道,“就我個人來說,最遺憾的作品是’抗癌的我’。”
“這是一部輕盈的喜劇作品,在故事中,的確呈現出了癌癥的痛苦和折磨,甚至是可怕,但劇本的落腳之處卻是心態的浮沉和生活的改變,整部作品是相對輕松詼諧的,希望能夠呈現出亞當苦苦掙扎過后的積極樂觀,展現出了一種生活態度。”
“塞斯羅根是一位優秀的喜劇演員,他出色地完成了自己的工作;但遺憾的是,我的表演還是太過認真也太過投入,以至于整個基調太過深沉,不少戲份的呈現都破壞了作品的整體輕盈感,最終呈現出來的效果就令人失望。”
“當然,如果分開來看,我的表演和作品的風格,這都是沒有問題的,但合并在一起就顯得矛盾沖突了,有些格格不入。要么以一種輕松姿態來看待癌癥的意外;要么以一種嚴肅莊重的姿態來面對生活的沖擊。顯然,我的自作主張破壞了作品的完整性。”
“我始終都在強調著,我希望能夠嘗試喜劇作品。某種角度來說,’抗癌的我’沒有能夠放松心神沉浸其中,這也是原因之一。”
出演“抗癌的我”的時候,藍禮還是太過稚嫩太過青澀,沒有辦法徹底擺脫楚嘉樹的過去,方法派演技的代入感就讓自己陷入了泥沼之中無法自拔。現在回頭來看,他的表演沒有問題,卻不適合這部作品,反而是不如上一世約瑟夫高登萊維特的原版。
正如他剛剛所說,演員與導演的配合,這也是作品成功的重要因素。
坐在觀眾席里的伊桑和羅伯特交換了一個視線,眼底都閃爍著驚喜和意外交錯的神色。
雖然藍禮一直強調,他什么都沒有準備——實際情況看起來似乎也是如此;但藍禮卻始終洋溢著一股氣定神閑的姿態,面對所有問題和所有狀況都能夠信手拈來,一方面是因為胸懷點墨,另一方面則是因為大氣沉穩,那舉手投足展現出來的儀態和風姿,確確實實透露著一股大家風范。
這著實太過難得了!
此前,羅伯特或多或少還是有些擔心。不是不相信藍禮——藍禮的表演才華和天賦絕對是毋庸置疑的,但藍禮終究還是太過年輕,他知道如何表演,卻不見得知道如何傳授和討論,這對于座談會來說是十分致命的短板。
但現在看來,是他們杞人憂天了。
倒是坐在中間的喬爾,注意到了左右兩側的視線,壓低聲音說道,“我說過。”他早就說過,不需要擔心藍禮,藍禮的驕傲和自信不是空中樓閣,他的底蘊、他的實力、他的領悟,這些都是能夠經受住考驗的。
羅伯特和伊桑嘴角的弧度雙雙上揚了起來,收回視線,再次看向了舞臺。
“而目前為止,我個人最喜歡的表演無疑是’醉鄉民謠’。”藍禮的話音才剛剛落下,現場就響起了一片起哄聲,藍禮自己也輕笑了起來,“好吧,我必須承認,那是因為導演在現場,我才選擇這部作品的。”
起哄聲立刻就變成了捧腹大笑的哄笑聲,喬爾也跟著拍掌大笑起來,而伊桑則是哭笑不得地連連搖頭。
“‘醉鄉民謠’是一部特別的作品,它所呈現出來的是勒維恩戴維斯的一種生活狀態,同時也是無數夢想追逐者的生活狀態。不僅僅是六十年代,即使是現在,依舊有著無數個勒維恩戴維斯生活在我們的身邊,乃至于眼前這里。”
“出演勒維恩戴維斯的時候,那種共鳴和共情是不可取代的。我必須承認,在表演過程中,許多時候我會以為那就是自己,而那張郁郁不得志的專輯就是’堂吉訶德’。喬爾和伊桑捕捉到了我生活里的真實細節,把現實和虛幻的界限模糊掉之后,這也使得表演充滿了更多私人化的東西。”
“一直到現在,我依舊能夠回想起煤油燈酒吧的那些光線和嘈雜,它們就在那里,不曾也不會消失。對于這部作品的喜歡,這是私人的。整個表演過程都讓人難以忘懷。我想,我必須驚嘆于喬爾和伊桑所捕捉到的那種氣息,現在依舊殘留在格林威治村的那股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