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倫敦過來,又是飛機又是汽車,你也一定累了,需要留在這里嗎?”
藍禮真的太平靜了,平靜得有些嚇人,就好像什么事情都不曾發生過一般:穿上襯衫、扣上扣子、穿好外套,然后整理頭發、戴上眼鏡,整個過程完全一絲不茍,全身心地投入今天的拍攝準備工作,甚至還細細地拉平了襯衫之上的褶皺,那完美主義的模樣透露出一絲冰冷。
那股平靜,讓馬修的心緒嚴重不安起來,試圖靠近藍禮,卻發現藍禮在自己的周遭樹立起了一道透明墻,嚴嚴實實地將所有人都阻隔在外。
“藍禮?”馬修輕聲呼喚到,清冷而僵硬的聲音卻隱藏不住自己的擔憂,他往前走了一步,但因為藍禮的視線而停止了下來。
藍禮終于沒有回避馬修的視線,平靜地迎向了馬修的眼神,那波瀾不驚的瞳孔里捕捉不到任何波動,“現在什么都無法確定,不是嗎?即使是軍方,即使是維和部隊,他們也都無法確定,難道不是嗎?”
馬修不明白這番話的意思,心底滋生出了一股不祥預感,但還是輕輕點頭表示了肯定,眼神里揮之不去的擔憂卻染上了一絲茫然。
“既然沒有人能夠確定,那么我們又怎么能夠提前下結論呢?”藍禮的話語讓馬修沒有辦法反駁卻也沒有辦法放心,“我希望我能夠上場幫忙,但我只是一個門外漢,即使真的抵達了前線,我也只能幫倒忙,甚至阻礙他們的工作,而我真正能做的,就是按部就班地完成我的工作,然后為她暗暗祈禱,等待著她回來。”
道理,是這樣。
但問題就在于,藍禮太過平靜也太過冷靜,就好像機器人一般,這讓馬修格外不安。雖然在外人看來,藍禮和所有世襲貴族成員一樣,冷靜自持、內斂端莊,即使再危險的狀況,也絕對不會暴露自己的情感;但馬修卻不是“外人”,他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地知道,親情、友情和愛情在藍禮心目中的分量。
現在,伊迪絲杳無音訊,而且種種情況都令人不安,但藍禮卻絲毫沒有波動?這不正常,這著實太不正常,甚至有些可怕,這樣的藍禮,就好像……就好像伊麗莎白霍爾一樣,馬修開始抑制不住地恐慌起來。
“藍禮……”馬修還試圖再次說點什么,但這一次,藍禮沒有給他機會,直接轉身,掐斷了馬修的話語,然后就大步大步地離開了房間,“快點快點,我們還有工作需要完成呢,這又將是一個忙碌的夜晚。”
走到門口,藍禮打開房間門之后,轉身看向了馬修,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馬修,你不準備跟上嗎?”
“……當然。”馬修眼底濃濃的擔憂隱藏起來,然后快步跟上了藍禮的腳步,一起朝著餐廳方向走了過去。
當藍禮和馬修出現在人群面前的時候,馬修已經恢復了常態,那毫無表情的冰山臉嚴嚴實實地隱藏了所有情緒,就好像什么事情都不曾發生一般;藍禮也是如此。
置身于世外桃源的劇組完全一片寧靜祥和,熱情地歡迎馬修的到來,內森和山姆也自告奮勇地帶領馬修參觀劇組;馬修沒有生硬地拒絕,禮貌地答應了下來,卻也沒有太過熱情,簡單了解了一些情況,也就結束了參觀。
沒有人產生絲毫懷疑,只是想當然地認為,應該只是因為馬修性格內向而已,對參觀劇組沒有興趣、那么對藍禮拍戲總應該有興趣了吧?
事實也是如此。
馬修返回餐廳的時候,劇組已經出發前往今晚的拍攝場地了,內森和山姆也帶著馬修一起跟上了腳步。
今晚的拍攝場地就在距離酒店約莫八百米開外的地方,層層疊疊的森林在眼前鋪陳開來,然后酒店的建筑就消失在了那些墨綠色的山巒疊嶂之間,似乎就這樣迷失在無邊無盡的森林海洋里,看不見前路也找不到來路,微風吹拂樹梢的聲響在耳邊輕輕響動著,靈魂與軀殼之間的剝離感讓世界都安靜了下來。
遠遠地,馬修就在人群之中看到了藍禮的身影。
此時夜幕已經降臨,燈光師打開了照明,超大瓦數的燈光如同月亮被拉近到森林里一般,照亮了周圍一大片環境,那些倒塌的樹干、泥濘的苔蘚、腐爛的樹葉和錯雜的樹根全部都暴露在了燈光之下;但所有人都按部就班地準備拍攝工作,沒有喧嘩也沒有嘈雜,反而是透露出一種奇妙的井然有序。
即將開始拍攝的這場戲,現場人員有些多,放眼望去就可以看到將近七十人,其中不少人都聚集在了中央場地,正在工作人員的帶領下,尋找自己的站位,看起來應該是群眾演員的模樣;而藍禮則和歐格斯站在了一起,同時還有蕾雅賽杜和蕾切爾薇茲,他們正在討論著接下來這場戲的拍攝狀況。
這是一場相對簡單卻拍攝不易的戲份。
那些逃離酒店和城市,生活在森林里的人們自稱為“孤獨者(Loner)”,與酒店那些選擇妥協的人群區分開來;同樣,在森林里也有自己的制度,表面上,他們為了反對酒店而開放了酒店里禁止的所有事情,實際上,他們也擁有自己的框架制度,所謂的“自由”也必須按照規定完成,整體依舊無法擺脫整個社會所賦予的枷鎖,從酒店來到森林,只是從一個牢籠進入另外一個牢籠,始終無法逃脫。
比如說今晚這場戲。
森林允許每一位孤獨者聽歌跳舞,享受屬于自己的“自由”時光,但必須在規定時間規定區域里進行,而且,每個人都必須如此,不允許有例外。從酒店里的強制禁止自己聽歌跳舞,到森林里的強制必須自己聽歌跳舞,其實本質沒有發生改變,只是變化了形式而已,這無疑是對“自由”的另外一種諷刺。
今晚準備拍攝的就是每一位孤獨者自己聽歌跳舞的戲份。
說是相對簡單,那是因為臺詞只發生在藍禮飾演的大衛和蕾雅飾演的孤獨者領袖之間,其他人就沉浸在自己的音樂里跳舞就好——每個人都自己帶著耳塞享受自己喜歡的音樂。
說是拍攝不易,那是因為歐格斯需要呈現出那種“無形框架”的荒謬,進而營造出一種令人不寒而栗的恐懼感,這也意味著群眾演員們必須投入角色,然后呈現出那種“行尸走肉”的效果,就好像藍禮此前的肢體動作表演一般;同時,昏暗的光線也為拍攝制造了不少困難。
經過溝通,歐格斯確定了攝像機走向以及臺詞細節,然后就準備投入拍攝。
整個劇組都已經做好了準備。
整場戲分為兩個部分,前半段是“群魔亂舞”,后半段則是大衛和孤獨者領袖的對話。其中,前半段的戲眼不是蕾切爾飾演的近視眼女人,而是亞里安妮拉貝德(ArianeLabed)飾演的酒店女傭。
亞里安妮拉貝德出生于希臘,2010年,年僅二十六歲的她,出演了自己的處女作,“艾登堡”。在這部作品里,亞里安妮與歐格斯合作演出,然后登上了威尼斯電影節的舞臺,結果,她成功擊敗了“黑天鵝”的娜塔莉波特曼,斬獲了最佳女演員獎杯,這使得她一舉成名,在歐洲影壇站穩腳跟。
順帶一提,亞里安妮是歐格斯的女朋友。
不過,亞里安妮不是歐格斯的御用演員,而是“艾登堡”的希臘投資制作公司混沌影業(HaosFilms)的簽約御用演員,因為一口流利的法語和英語,讓她在歐洲電影市場站穩了腳跟,除了與歐格斯合作了“阿爾卑斯”之外,她還拍攝了“黑鏡”、“愛在午夜降臨前”、“菲迪奧:愛麗絲的旅程”等廣為人知的作品。后來,她還與邁克爾法斯賓德合作了“刺客信條”。
雖然是歐格斯的女朋友,但“龍蝦”僅僅只是亞里安妮出演的歐格斯第二部作品而已;而且歐格斯也沒有采用亞里安妮作為女主角,公事與私事還是保持了相對理智,兩個人都擁有相對獨立的事業發展——
在電影里,亞里安妮扮演酒店女傭一角,此前與藍禮有多場對手戲;而女傭同時也是森林安插在酒店里的“間諜”,她總是為孤獨者首領送來物資,并且泄露消息,這也是孤獨者們能夠在森林長期生存的重要原因之一。
今晚的“群魔亂舞”戲份,亞里安妮扮演的女傭拋開了所有枷鎖,盡情舞動著,這也是歐格斯劇本里的一個巧妙設定,對于酒店和森林的兩種制度都是一種打破,具有諷刺意義。自然而然地,亞里安妮的表演也就至關重要。
整個攝像機與片場都已經架構完畢,燈光師已經關閉了所有燈光,僅僅只是借助月光灑落下來的光線,完成拍攝;幸運的是,今晚沒有烏云密布,明亮的月光,即使不能算是燈火通明,卻也讓森林的能見度保持在良好狀態,然后劇組尋找到了一塊空地,盡可能避開樹梢的遮擋,完成了拍攝布置。
現在,亞里安妮就站在攝像機鏡頭的正中央,四周分布著約莫十五名群眾演員,所有人都帶著耳塞、帶著隨身的音樂播放器,做好了拍攝準備。
“開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