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壽坊的竇氏大宅占地約二十畝,這不是竇家的主宅,竇家的主宅在務本坊,但這里也是竇家一座重要的宅子。
延壽坊的竇家防御程度不是很高,郭宋無聲無息地潛入了竇家,他當然不會對竇氏家人動手,他不至于那么幼稚,和一個實力強大的家族做對。
就算他有天子金牌也沒用,天子在他和竇家之間肯定會選擇竇家,盡管天子對竇家也頗有微詞,但那只是內部矛盾,絕對不會動搖了統治的基礎,這一點郭宋心如明鏡。
但如果因為畏懼竇家的權勢,就不敢有任何動作,那也怯弱的表現,只會讓竇家更加得寸進尺,這里面關鍵是要把握一個度,要讓竇家自己權衡利弊,然后做出明智的選擇。
這是一種難以言述,但彼此又心知肚明的感覺,竇元柱或許不懂,但竇儀一定明白。
所以他必須要給竇家一個足夠的強硬,但又不傷及竇家切身利益的警告,或者說是震懾。
郭宋很快又從竇府出來,在西面一片附屬房宅內找到了大管事楊玉的住處,是一間單獨的院子。
楊玉年約五十出頭,他不是內宅管家,而是產業管事,是竇府的三大管事之一,非常精明能干,替竇家掌管著西市的五家店鋪。
他的妻子幾年前已經病逝了,兩個兒子都成了家,他也不再續弦,靠著每月三十貫錢的豐厚收入,時常去平康坊尋歡作樂,過著非常滋潤的生活。
半夜里,楊玉忽然從睡夢中驚醒,他感覺一把冰涼的劍放在自己脖子,頓時嚇得他渾身一哆嗦,結結巴巴道:“銀子....銀子在柜子里,好漢饒我一命!”
“你就是楊玉?”郭宋冷冷問道。
“小人....小人正是!”
“今天是你去叫眉壽酒鋪滾蛋吧!”
“那是主人的吩咐,小人只是一條狗,主人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保證明天不再去了。”
“哼!一條狗,那我宰了你這條狗,看你主人怎么說?”
“饒命......”
郭宋心冷如鐵,一劍便斬下了楊玉的人頭。
次日一早,一聲凄厲的尖叫聲將整個竇府都驚動了。
主人竇元柱在十幾名隨從的簇擁下匆匆趕到西外宅,大管事楊玉的院子里擠滿了人。
有隨從大喊:“快快讓開!老爺來了。”
眾人紛紛閃開一條路,竇元柱快步走進房,只見一名小丫鬟坐在地上哭泣,她被楊玉的無頭尸體嚇壞了。
寢房已經被幾名府中的武士控制住了,竇元柱走進房間,一名武士指著床榻道:“人頭已經沒了,很慘!”
竇元柱掀開被子看了一眼,眉頭皺成一團,殺人也就罷了,還把人頭拿走,這顯然是仇家干的,拿他的人頭去祭祀。
“楊玉平時有什么仇家?”竇元柱回頭問道。
管家搖搖頭,“沒聽說過楊管事有仇家,楊管事雖然平時刻薄一點,是得罪不少商鋪競爭對手,最多被人打一頓,嚴重點打斷一條腿,但也不至于殺人奪命。”
這時,竇元柱的次子竇通快步走進來,低聲對父親說了幾句。
竇元柱一驚,“不可能!”
“確實在那里,父親去看看就知道了。”
“回后宅!”
竇元柱匆匆趕回了后宅,后宅有一棵百年大樹,緊靠著竇元柱的寢房,就在百年大樹的最高樹頂上,懸掛著一顆人頭。
幾名武士已經攀上大樹,卻站在樹上發呆。
竇元柱一陣風似的走進自己的院子,一眼便看見了樹頂的人頭,他頓時大怒道:“還不快把人頭取下來!”
幾名武士面帶難色,“老爺,除非是猴子,人根本就上不去。”
“胡說!上不去怎么懸掛人頭?”
幾名武士下來跪下請罪,“卑職無能,確實上不去。”
竇元柱愈加憤怒,回頭對身后數十名武士道:“誰把人頭取下來,我賞銀百兩。”
眾人面面相覷,武士首領戰戰兢兢道:“老爺,除非把那根大樹枝鋸斷,否則真的取不下人頭。”
這時,一名身材高大的年輕男子快步走了進來,他是竇元柱的侄孫竇聞達,竇儀的三孫,武藝極高,在竇家僅次于竇仙來。
竇元柱見到侄孫,連忙道:“聞達,你的武藝高強,你看看樹頂上的人頭是怎么回事?”
竇聞達看了看人頭,倒吸一口冷氣,那么細的樹枝怎么可能掛得上去?
他圍著大樹走了一圈,又看了大樹另一側的楞伽塔,心中盤算一下距離。
竇聞達心中頓時震撼不已,怎么可能?可這又是唯一的辦法。
“聞達,怎么說?”竇元柱急問道。
竇聞達搖搖頭對竇元柱道:“二祖父,此人武功之高,簡直不可思議,孫兒仔細考慮,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從楞伽塔頂上跳下來,落在二祖父的屋頂上,中間正好經過那根樹枝,必須捏拿分毫不差,孫兒自愧不如,恐怕連竇仙來也未必能辦到。”
武士們一片嘩然,紛紛嚷道:“這簡直就是妖了,怎么可能?”
竇聞達冷冷看了他們一眼,“你們辦不到,難道別人就辦不到?天下能人異士多得去。”
“可是落在屋頂,會發出響聲,為什么昨晚我什么都沒有聽見?”竇元柱不解問道。
“只要不踩瓦,落在屋頂上,也可以不發出聲音,如果判斷沒錯的話,此人應該落在飛檐上。”
話音剛落,屋頂上的飛檐‘咔嚓!’一聲斷裂了,重重摔落在地上,摔成碎塊。
所有人都鴉雀無聲了,飛檐的斷裂完全證明了竇聞達推斷正確。
眾人心中都升起一股寒意,此人是誰,要對竇家做什么?
竇元柱也是一樣的想法,這顯然是在威脅自己,可為什么要殺楊玉?
這時,管家快步走來,低聲道:“老爺,秦捕頭來了,還帶來十幾名衙役,好像有人報案了。”
竇元柱心中一驚,連忙搖頭,“你去告訴秦捕頭,竇府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讓他趕緊回去!”
如果僅僅是楊玉被殺,報案也就報案了,但人頭卻懸掛在自己的寢房上,這個威脅的意味太明顯了。
此人要殺自己簡直輕而易舉,竇元柱心中著實感到一陣不安,這里面一定隱藏著什么?
竇氏家主竇儀今年約六十歲,身材魁梧高大,頭發花白,一雙虎目炯炯有神,他曾是右衛大將軍,不過現在賦閑在府中。
竇儀負手站在窗前,聽完了兄弟竇元柱的細述,他嘴角露出一絲淡淡的苦笑,他當然知道是誰干的,這么高的武藝,除了郭宋不會有別人,果然就是元載所說,這小子心狠手辣,殺人不眨眼。
只是他為什么要殺楊玉?這讓竇儀也有一點百思不得其解,他沉吟一下問道:“你這兩天讓楊玉做了什么事?我是說得罪人的事情。”
竇元柱想了想,猛地想起來了,他昨天讓楊玉去強買眉壽酒鋪。
“要么就是眉壽酒鋪,我想把眉壽酒鋪接手過來,讓楊玉和對方去談。”
“對方是什么底細,你了解過嗎?”竇儀又追問道。
竇元柱點點頭,“是一對夫妻,曾在新豐縣開一家糕餅店,后來關掉了,沒有任何背景。”
竇儀冷笑一聲,“一對在新豐縣開糕餅店的夫妻能在西市開店?你還有沒有腦子?”
竇元柱愣了一下,他還真沒有深入想過這個問題。
竇儀轉身,目光凌厲地注視著他,“你不知道吧!眉壽酒的題字是天子親筆手書,而且是天子唯一題寫的店名,你覺得一對新豐縣開糕餅店的夫妻有這么大的面子?比我們竇家面子還大,你是怎么想的?”
竇元柱額頭見汗了,半晌道:“這對夫妻難道只是表面上的東家?”
竇儀知道自己這個兄弟比較醉心于賺錢,對政治很不敏感,他搖搖頭道:“眉壽酒先從天子御宴開始,然后蔓延到皇親國戚,天子特地召集皇子和外戚來品嘗這種酒,我也參加了,它這才名聲大作,讓天子推薦的酒,你以為只是普通人背景?若是普通人百姓,還輪得到你?你呀!到底還是不是竇家子弟?”
竇元柱心中著實慚愧,又問道:“兄長能不能告訴我,眉壽酒鋪究竟是誰的鋪子?”
“這個你不要問,這個人背景十分絕密,若泄露出去,我們竇家會吃不了兜著走,而且這個人是沖著我來的,和你沒關系,你以后別再打眉壽酒的主意了。”
竇元柱無奈,只得告辭走了。
竇儀注視著窗外,好一會兒他才低低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