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望這些回紇士兵排隊顯然不現實,眾人都冷眼看著他們,只希望他們趕緊離去。
為首之人是一名回紇百夫長,他一把推開幾名武士,罵罵咧咧道:“是不是不歡迎我們,欺負我們沒錢,喝不起好酒?”
大管事連忙陪笑上前道:“哪里!哪里!來了都是客,小店就是靠酒客們捧起來的,哪有不歡迎酒客的道理。”
“這還差不多,聽說你們葡萄酒不錯,先拿幾瓶來嘗嘗。”
大掌柜心中叫苦,但又惹不起這幫人,只得給幾名伙計使個眼色,幾名伙計連忙拿出十幾瓶小瓶裝的葡萄酒出來,這是五兩一瓶,每瓶五貫錢,價格比眉壽酒還貴一倍,主要是梁家高品質葡萄酒的產量太低,物以稀為貴,價格當然高。
十幾名回紇人每人拎過一瓶,拔掉塞子便往嘴里灌,幾大口便見了底,百夫長狠狠把酒瓶往地上一摔,罵道:“他娘的,這是什么破酒,喝兩口就沒了,去抬一缸出來!”
一名執事忍無可忍道:“你們喝的酒是七十五貫錢,先把酒錢付了,自然就有酒喝,否則和強盜有什么區別?”
百夫長大怒,上前一把揪住執事的脖領,拔出匕首一刀捅進他的肚子里,連捅三刀,往回一拉,帶鋸齒狀的刀背將腸子都拉出來了。
執事大叫一聲,當即倒在地上,人群頓時一陣大亂,憤怒的人群將十幾名回紇士兵包圍起來,用石頭和木桿亂打,掌柜急得直跺腳,派人去請醫師,又派人飛奔去報官。
長安縣衙就在西市旁邊,只片刻,長安縣令杜啟明便帶著數十名衙役趕到了,將憤怒人群和回紇士兵隔開,很快京兆尹黎干也帶人趕到了西市。
此時整個西市已經鬧翻了天,數萬人聚集,群情激憤,紛紛聲討肆意傷人的回紇士兵,若是往常,最后處置就是官府放人,然后安撫被傷害者,最后事情就不了了之。
但在不久之前,朝廷剛剛下了旨意,要求對回紇人嚴加管束,但凡回紇犯事,一律按照大唐律法懲處。
酒鋪門前,張雷氣得暴跳如雷,提著劍,幾次沖過去要宰了那個回紇首領,卻被伙計和掌柜死死拉住。
“去年我就忍了,今年又來鬧事,官府不敢動他們,就讓我來和他們單挑,生死由天,他們贏了,我把命給他們,鋪子也給他們,輸了,老子就剁下他們狗頭,問他們敢不敢?”
縣令也苦苦勸說張雷,“張東主放心,這次朝廷不會輕饒他們,光天化日下當街滋事傷人,按照大唐律,最起碼要關十年。”
“我就信不過你們官府,上次也說嚴懲,最后不了了之,他們飛揚跋扈,就是你們官府縱容出來的。”
“我保證這次不一樣了,朝廷有了新規,專門針對回紇人鬧事。”
張雷疑惑片刻道:“那好,我最后再信你們一回,假如他再被放掉,我就買刺客宰了這個王八蛋!”
這時,士兵喊道:“京兆尹來了!”
眾人紛紛閃開,黎干快步走來,縣令杜啟明連忙稟報,黎干看了一眼蹲在地上的十幾名回紇人,問道:“通知回紇使團了嗎?”
“還沒有!”
黎干點點頭,“把他們帶回縣衙,為首者和傷人者關入牢房,聽候朝廷發落,其他人每人重打一百棍,三年內禁止入城!”
京兆尹的公開表態,贏得一片鼓掌聲,黎干喝令衙役將十幾名回紇士兵帶走。
十幾名回紇士兵已經囂張不起來,一個個低著頭,任憑兩邊人群指著他們怒罵。
回紇在京城的正使叫做突董,官任回紇梅錄大將,是回紇第二號人物頓莫賀達干的叔父,他在長安呆了十年,早養成了他驕橫狂妄的性格,突董聽說回紇士兵被抓,突董頓時怒不可遏,立刻趕赴鴻臚寺,要求唐朝放人并賠禮道歉,被打傷的士兵也必須重金賠償。
但這一次他卻碰了一個軟釘子,鴻臚寺卿避而不見,其他官員都一問三不知,突董怒氣沖沖返回了回紇府,召副使赤心商議對策。
赤心是武將,被抓之人都是他的手下,他一拳捶在桌上,惡狠狠道:“看來他們是忘記朱雀門的教訓了!”
大歷六年,一群回紇士兵在街上搶奪年輕婦女,被京兆尹派人奪回,赤心當天率領三百騎兵攻打朱雀門,天子李豫不得不派中使劉清潭前來宣慰并賠禮道歉,才平息了事端。
突董深以為然,緩緩道:“既然他們不聽我好言相勸,那就用他們聽得懂的方式來表明我們的態度。”
入夜,長安縣衙監獄外忽然出現了三百名回紇士兵,他們用巨木撞開監獄大門,砍殺了十幾名獄卒,劫出了被關押的回紇百夫長,赤心余怒未消,下令放火燒掉長安縣衙和周圍十幾座建筑。
這時,實行宵禁的數千金吾衛士兵聞訊趕來,和三百回紇騎兵發生了沖突,金吾衛士兵被亂箭射死射傷數十人,回紇騎兵也被唐軍士兵放箭還擊,射殺二十余人。
相國韓滉也聞訊趕來,他擔心事情鬧大,傷及無辜百姓,便下令開啟城門,放回紇騎兵出城。
天剛亮,韓滉便向天子李豫匯報了此事,李豫震怒,立刻召集政事堂商議此事,眾相紛紛認為,如果回紇要入侵大唐,并不會因為朝廷善待回紇使者而放棄,相反,大唐軟弱反而使他們得寸進尺。
眾相一致認為,正好可以利用這次契機,割掉回紇使團這個侵害長安多年的毒瘤。
在相國們的支持下,李豫最終做出了決定,下旨禮送突董以及京師千余回紇人回國,禮送回國是含蓄的說法,實際上就是驅逐回紇使者。
黃河北岸,滿載著數百將領的三艘大船緩緩靠岸了,田承嗣親自來黃河邊迎接侄兒田悅歸來。
田悅快步走下大船,一眼看見了站在岸邊的伯父,他連忙上前單膝跪下泣道:“侄兒無能,損兵折將,兵敗中原,讓伯父失望了。”
田承嗣連忙扶起他,嘆口氣道:“這次兵敗不怪你,是我的責任,我高估了李靈曜,錯判了大唐形勢,也沒有準備充分,你能聽從我的話向朝廷認輸,我很高興,我就怕你意氣用事,和朝廷拼個死活,那才讓我心涼。”
“可是五萬大軍.....”
田承嗣擺擺手道:“這五萬大軍絕大部分都是昭義節度府那邊的人,現在李抱真出任昭義節度使,輕徭薄賦,與民修養,軍心本來就不穩了,這兩年他們遲早會返回家鄉,我安排他們去中原打仗,本意也是想消耗掉他們,所以他們投降朝廷,我并不心疼,只要把數百名將領帶回來,這就足夠了。”
田悅呆了一下,他不得不佩服伯父老辣,把后路都想到了,打不過就投降,把軍隊扔給朝廷,也是由朝廷去安置,和他們無關。
田承嗣又微微嘆口氣,“這次李正已也讓我失望,原以為他會賣力一點,攻下徐州,那整個戰場都盤活了,朝廷軍隊的主力必然會南下,我們的機會就來了,沒想到一場徐州慘敗,所有棋眼都被堵死,成了一盤死棋,我們只能撤回來。”
田悅默默點頭,伯父說得很對,一場徐州之戰是關鍵,他躬身道:“侄兒也覺得李正已在徐州一戰上安排失當,他安排兵力太少。”
“不是兵力多少問題,根子是他輕敵了,他根本沒有把郭宋放在眼中,認為對方是刺客出身,他根本就沒有去了解,兩場豐州之戰是怎么打的,如果他去了解過,他就不會這么輕敵,居然把蔡文勝這種蠢貨派去當李納的副將,不敗才怪。”
田悅不敢吭聲,其實他最初也和李正已一樣,有點輕敵了,沒有防備敵軍的突襲,導致戰船被燒毀。
田承嗣看了他一眼又道:“這一次失敗告訴我們,船只太重要,我決定成立一支水軍,同時全力以赴造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