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伏羌縣后,便進入了近三百里的無人區,一直到渭州的襄武縣,一路上都荒蕪人煙,原本是富饒的農耕之地,曾分布著一望無盡的農田,但安史之亂起,吐蕃和吐谷渾先后大規模入侵隴右,這一帶遭到嚴重破壞,縣城廢棄,村莊荒蕪,大片農田變成了草地。
最近兩年馬匪肆虐,成為壓倒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僅剩的十幾個村莊也慘重馬匪搶掠,村民們死的死,逃得逃,現在悉數成了廢墟。
這里地形起伏,以丘陵和山地為主,除了平原地區的雜草地外,還有大片高山草場和大片森林,唐朝時的隴右氣候溫暖濕潤,基本上看不到荒漠和戈壁灘。
張云率領手下在這三百里的無人帶已經潛伏三天了,始終沒有發現馬匪蹤影,張云一直堅信馬匪一定就在這里伏擊唐軍運輸輜重隊伍,但三天來的一無所獲讓士兵們都對張云產生了懷疑,連張云自己也有點動搖起來。
在丘陵地帶的一片松林內,張云坐在一棵大樹下,背靠著樹干,一邊咀嚼草根,一邊苦苦思索問題出在哪里?
一千多人的馬匪,只要他們在這一帶活動,總會留下各種痕跡,至少馬蹄印應該能看到,那為什么三天的搜索都一無所獲呢?難道說,馬匪畏懼唐軍騎兵而放棄偷襲,或者他們將偷襲之地改在北面。
改地方偷襲不太可能,一年多來,馬匪一直在這一帶活動,偷襲唐軍輜重這么重大的行動,他們絕不會放在不熟悉的地方。
除非是馬匪不敢招惹唐軍,遠遠離開了,或者是朱泚不想把事情鬧大,不準馬匪襲擊甘州軍輜重隊伍。
這時,一只松鼠在他們頭頂上蹦來蹦去,一名士兵笑道:“很奇怪,這么大片松林怎么會只有一只松鼠?”
另一名士兵接口笑道:“這是松鼠斥候,大批松鼠怕被咱們發現,都躲在外圍呢?”
兩名士兵的對話如一道閃電劃過張云的大腦,他豁然醒悟了,一千名馬匪為什么要出現在這里,他們完全可以躲在外圍,派幾名探子來刺探甘州輜重隊伍的動靜,這就解釋了為什么看不見大批馬匪蹤跡的原因,因為只有幾名馬匪探子躲在官道附近。
“我明白了!”
張云站起身,將十幾名手下都召來,他笑著對眾人道:“我現在才想通問題出在哪里?要是我當馬匪統帥,我會派一千多名馬匪在官道附近來回出沒嗎?顯然不可能,那我們怎么找得到他們的蹤跡?”
“校尉的意思是,他們并非躲在官道附近?”一名士兵問道。
“肯定是這樣的,我們不妨做個演練!”
張云在地上畫了兩條線,一粗一細,對眾人道:“粗的是渭水,細的是官道。”
他又拾了一把松果放在遠處,“這就是馬匪,一共一千余人,距離官道至少有數十里,南面是渭水,那他們肯定是躲在北面。”
他又撿一只松果放在官道上,“這是我們,三天來我們一直在官道附近尋找,卻沒想到馬匪在我們北面數十里外。”
他又撿了一段枯樹枝放在官道上,北面再放一個小松果,對眾人道:“這段枯樹枝就是我們輜重主力隊伍,而那個小松果則是馬匪的探子,他們一直跟隨著輜重隊伍,一旦隊伍到了適合伏擊之處,馬匪探子就會通知主力,一千馬匪就會趁夜間襲來,所以我們這三天的搜尋根本就沒有任何意義。”
眾人也聽明白了,一名士兵道:“現在我們的當務之急,是要在北面找到這支馬匪,對吧?”
張云點點頭,“我們無法判定他們會在哪里出擊,那么找到這支馬匪便是了解他們動向的關鍵!”
過了大震關后,郭宋便調整了隊伍,將一行輜重隊變成兩列并行,家眷隊伍也是一樣,這樣十幾里長的隊伍就縮短了一半,變成八里長。
騎兵也重新進行部署,由長長的直線式護衛變成集群式護衛,八千騎兵分成三支集群,郭宋親自率領三千騎兵走在中間,護衛著家眷,前后兩支騎兵各兩千五百人,由中郎將姚錦和羅大霄率領。
隊伍行軍更加謹慎,每天早上出發,下午就駐營,同時派出一千騎兵在夜間值守。
不過猛子的到來讓郭宋心中更加穩健,白天猛子可以高高盤旋在天空,基本周圍二十里內的敵情它都能發現,它被豐州軍將士封為斥候大將軍,不是沒有道理的,看樣子它準備在甘州繼續捍衛自己的榮耀。
不過薛濤對它拋妻棄子不負責的行為始終耿耿于懷,到現在還沒有理睬它。
“為什么使君一直認為馬匪會在秦州和渭州交界地帶襲擊我們?”張謙逸不解地問道。
郭宋微微笑道:“那是因為你還沒有看明白斥候情報中透露出來的信息,他們一共十六次襲擊商隊,其中十四次發生在秦州和渭州之間,這樣做最大的好處就是兩州官府可以互相推諉,這其實是黨項人的一貫作法,黨項人還有一個特點是,一旦發現形勢不對,立刻做縮頭烏龜,說明他們還是比較謹慎,他們肯定會在自己熟悉的地方尋找機會,利用對地形的熟悉來襲擊我們并撤退。”
張謙逸又問道:“使君覺得黨項人一定會襲擊我們?”
郭宋點點頭,“他們一定會!”
“何以見得?”
“因為我們運送的兩萬套兵甲以及大量弓弩、盾牌等軍事物資是他們最渴望的東西,但他們很難有機會,雖然我們知道黨項人可能和朱泚有勾結,但朱泚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把兵甲輸送給黨項人,但朱泚一定會把我們運送兵甲的情報告訴黨項人,黨項人面對這個難得的機會,我相信他們一定會鋌而走險。”
“但黨項人毀了隴右商道,朱泚不是在自作自受嗎?”
“朱泚被冷凍在京城,很快就要調離隴右了,隴右節度使將由馬麟接任,據說朱泚和馬麟關系十分惡劣,不排除朱泚是在給馬麟上眼藥。”
張謙逸輕輕點頭,他顯然認可郭宋的分析,但他還有些疑問,他沉吟一下又問道:“使君覺得黨項騎兵怎么會在隴右道出現?”
郭宋淡淡道:“昨天之前我一直認為黨項人是想把商道北移,但很多年前,黨項人同樣毀了北面的商道,有點自相矛盾,但我今天卻想到了另一個可能,黨項人會不會和吐蕃人勾結了,吐蕃人想打通北上通道,黨項人失去了薛延陀的支持,目光又轉向了吐蕃。”
“很有可能!”
張謙逸立刻反應過來,“吐蕃和吐谷渾人翻臉,沒有了吐谷渾人在隴右替它興風作浪,那么吐蕃轉而支持黨項人就在情理之中了,黨項人破壞隴右的商業和農耕,對隴右軍影響很大,長此以往,會削弱隴右軍的戰斗力,這正是吐蕃人所期待的,可惜朱泚還是太愚蠢,看不透這一點。”
郭宋卻知道朱泚并不是愚蠢,而是野心太大,他何嘗不也是在利用黨項人?
兩天后,輜重隊走出了隴山谷道,進入隴西丘陵的茫茫無人區,他們將走六天抵達渭州的襄武縣,在那里和渭河上岸的輜重隊匯合,一起前往蘭州。
就在輜重大隊剛剛走出隴山谷道,立刻便被馬匪派出的探子發現了,他們將消息通知隱藏在北面的主力隊伍。
這支馬匪確實是黨項人假扮,一共有一千二百人,由一名千夫長統率,正如郭宋的判斷,黨項人確實和吐蕃人有了勾結,但雙方又互有顧慮,吐蕃只是口頭上支持黨項人在靈州建國,卻又拿不出真金白銀支持,黨項人也不愿意真的為吐蕃賣命,派軍隊攻打隴右,假扮成馬匪搶掠隴右便成了雙方都能接受的方案。
黨項人已經搶掠隴右一年多,搶到了大量財物和女人,他們甚至在隴右有了自己的根基,就在秦州和渭州的接壤處有一座青牛山,又叫小崆峒山,這里山高林密,地形復雜,黨項人就在半山腰上修建了一座營寨,用來屯放搶掠來的財物,搶來的女人也成為他們發泄獸欲的工具。
上午時分,黨項人首領拓跋通接到了探子送來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