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州軍營有兩處,一處位于南城外,是一座占地數千畝的大軍營,可以跑馬訓練,而另一座軍營位于城內,占地只有數百畝,士兵們只能像螞蟻一樣密集地生活在一起,平時士兵駐扎在城外大營內,爆發戰爭時,軍隊就會全部撤進城內軍營。
目前甘州唐軍還有八千人,但經歷了七千士兵陣亡的慘劇后,甘州唐軍士氣低迷,普遍悲觀,戰斗意志十分薄弱。
不過一萬唐軍和新都督的到來,使八千甘州軍的士氣稍稍振奮一點,尤其新都督是在豐州以單薄兵力戰勝薛延陀大軍的主將,有著豐富的守城經驗,很快士兵們都知道了,新都督就是多年前率領三百騎兵去安西的郭宋,最后率領八十名士兵從安西歸來,又自掏腰包十二萬貫撫恤了在安西陣亡的弟兄。
這些傳奇故事早已在甘州士兵中口口相傳,郭宋的到來,使八千甘州軍士兵心中都燃起了一線希望。
‘咚!咚!咚!’
城外大營內的戰鼓聲敲響了,差不多快一個冬天沒有聽到聚兵的鼓聲,郭宋沒有讓士兵們等待,他在抵達甘州的第一天便要和將士們見面了。
士兵們紛紛走出大帳,前往演武場上集結,一萬名跟隨郭宋前來甘州的唐軍士兵目前暫時住在城內,他們長途跋涉而來,都已筋疲力盡,需要好好休息。
郭宋站在高高的木臺上,望著三三兩兩趕來集結的士兵,從集結的速度便可以看出,這支軍隊已經懈怠了,竟然還有不少士兵晃晃悠悠走進演武場,在他們身上已經看不到軍人的迫切感和高昂的士氣。
對待這些士兵,僅僅用懷柔的辦法已經不行,必須要用霹靂手段,或許可以先禮后兵,這一刻郭宋打定了主意。
鼓聲早已停止,但集結依舊沒有完成,還有人陸陸續續從大營方向走來。
“都督,不用等了,就算等一個時辰,還會有人沒來!”潘遼臉上有些掛不住了,在郭宋身后憤恨道。
郭宋點點頭,走上前一步,高聲道:“各位弟兄,在下郭宋,是新任甘州都督,我和甘州淵源很深,多年前我曾在白亭海練武,射殺了朱邪未明,幾年前我從安西歸來又途經甘州,沒想到多年我竟然能主政甘州,我不是來甘州混資歷的,天子任命我為甘州都督,是要我能守住甘州,可以說我是臨危受命。”
郭宋的聲音高昂,順風傳送,幾乎大部分士兵都聽得很清楚,他簡單地講述了自己和甘州的交集,但寥寥數語中卻讓很多士兵深感震驚,朱邪未明竟然是郭都督射殺的,要知道當年朱邪未明被射殺是震動整個河西走廊的一件大事,導致沙陀人后撤,甘州為此換取了多年的和平,白亭海守捉使趙騰蛟也因為這個戰功升為甘州都督。
潘遼在郭宋身后急聲道:“都督慎言!”
他生怕郭宋不知道朱邪未明被射殺在甘州軍中的影響,隨口把功勞攬在自己身上。
郭宋高聲道:“似乎大家并不相信朱邪未明和我有關,那就再演示一遍吧!”
他取出一條布巾扎后后腦勺上,把眼睛微微遮住,隨即從身后士兵接過弓箭,這時,一只野鴨從東面撲騰騰飛起,從演武場上空飛過,郭宋注視片刻,將遮掩布徹底遮住眼睛,拉弓如滿月,一箭射出,箭矢強勁,八十步外的野鴨哀鳴一聲,從空中落下,士兵們一片嘩然,這一箭竟然射穿了野鴨的頭顱。
將士們震驚異常,八十步外遮蔽雙眼還能一箭射穿野鴨的頭顱,神技如斯,天下獨步,片刻,士兵群中爆發出熱烈的掌聲,這一箭讓所有人都心悅誠服,把所有士兵的情緒都調動起來。
大家精神振奮,沒有像剛才那樣懨懨欲睡了。
這只是一個調動情緒的小技巧,能讓士兵更加認同自己,他說的話才會有分量。
郭宋趁熱打鐵,高聲道:“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把七千將士陣亡的真相送給朝廷,讓作惡者被懲處,讓無辜陣亡的將士們得到撫恤,給他們建立一座豐碑,讓后世子孫永遠記住他們;
我要做的第二件事,就是要加強城防,把張掖城打造得固若金湯,讓南下入侵的沙陀人飲恨城下,要讓他們知道,就算他們能跨過大雪山,也休想跨上張掖城一步;
我要做的第三件事,要在兩年內徹底收復河西走廊,讓大唐的旗幟重新插上敦煌城頭。”
郭宋的演講慷慨激昂,士兵們熱血沸騰,他們內心深處幾乎要湮滅的勇氣再一次被點燃了。
援軍和新都督的到來,不僅僅提振了軍心士氣,連商家也受到影響,下午開始,各家商鋪都陸陸續續開門了,尤其酒樓全部開門,顧客盈門,生意興隆,基本上都是剛到甘州的士兵和家眷們。
在城南有一家酒樓叫做玉門酒樓,在張掖城內也屬于高檔酒樓,黃昏時分,二樓靠窗著坐著四名將領,這四人都是中郎將,是目前甘州軍除都督外,官職最高的將領,四人中資歷最高,年紀最大的叫做李徽,年近五十歲,在趙騰蛟時代,他就是中郎將了,比較平庸,一直提不上去,現在年紀也大了,更是沒有什么斗志,只想安安穩穩混到退仕。
另外兩名稍微年輕點的中郎將,一個叫安仁貴,來自河西大族安氏家族,他比較沉默,一直悶聲不響,另一人卻相反,一直在喋喋不休,此人叫于虎,是前任都督王連恩提拔起來,第四人比較年輕,三十歲出頭,叫做張涼,也是王連恩一手提拔。
“沒想到這樣當主將的,一上任就抨擊前任,什么叫做追究責任,天子都不追究責任,他還跳出來叫嚷,他算什么?”
于虎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把酒杯重重一頓,“我最受不了的,是他居然厚顏無恥地說朱邪未明是他殺的,朝廷早就下結論了,射殺朱邪未明是趙都督的功勞,他現在跑出來搶功,以為自己箭術好一點,就可以糊弄將士們?大家心里都明白,只有無恥之人才會搶別人的功勞。”
于虎對郭宋有意見,主要是郭宋表態要追究前任都督兵敗的責任,要知道王連恩就是于虎的恩主,于虎心中當然不滿。
“李大哥,你也說兩句,別讓我一個人說。”
李徽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慢吞吞道:“其實我最擔心的,是郭都督要反擊沙陀人,想收復河西走廊,他年輕氣盛,有雄心壯志可以理解,但雄心太大就叫好高騖遠了,這很危險,他出兵會不切實際,會和沙陀人拼騎兵戰,我們必敗無疑,我們要勸阻他,守住張掖城已經很不錯了,別再想收復河西走廊,為鼓勵士氣說說可以,但絕不能當真。”
“李大哥說得對,這個郭宋明顯有點好高騖遠,趙都督和王都督面對無兵駐守的肅州都不敢輕舉妄動,他倒好,一來就想收復河西,以為河西走廊是那么好收復的嗎?我看遲早他會更加慘敗,他還有臉說王都督!”
于虎一口氣抨擊了郭宋,他也覺得自己今天有點話多,便轉頭對張涼道:“張賢弟,你也說兩句。”
于虎和張涼都是王連恩的心腹,兩人關系密切,和安仁貴有點隔閡,安仁貴是趙騰蛟提拔的中郎將,不太受王連恩見待,只是他和李徽關系不錯,今天才把他一起叫來飲酒。
所以安仁貴不說話,于虎也不睬他。
張涼撓撓頭道:“我能說什么,其實我只是覺得郭都督有點不公平,聽說他在路上繳獲了大量馬匪的財物,分了一半給和他一起來的將士,按道理應該也有我們的一份,但他卻準備把剩下的財物作為戰死者的撫恤,那我們這些活著的人呢?什么都沒有,這是我最不能接受的一點,不給馬兒吃草,又想讓馬兒跑得快,怎么可能?”
這句話觸動了其他幾人的心思,這和他們切身利益有關,幾人都你一言我一語地說了起來,連一直不吭聲的安仁貴也忍不住抱怨了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