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軍將士和官員們都在等待暴雪來臨之時,一個意外的人物卻搶在暴雪之前抵達了張掖。
“咱家叫做田文秀,按照慣例,從今天開始,咱家就正式出任河西軍監軍。”
田文秀年約三十余歲,長一張娃娃臉,雙眼細成一條縫,小鼻子小眼,身材不高,長得細皮嫩肉,如果不是他尖細的聲音,大家還以為他是一個讀書士子。
河西節度使府大堂上,三十幾名官員和數十名高級將領都一片沉默,雖然他們都知道天子要派監軍來河西,但監軍真的站在大堂上時,還是讓眾人心中難以接受。
田文秀似乎并不在意大家內心對他的抵觸,依舊洋洋得意道:“監軍的職責在于監督軍隊,保證軍隊對天子忠心耿耿,不生二心,監軍還有權力直接罷免和懲處將領和官員,也有權力提請天子免去節度使的職務,只要大家忠心于天子,沒有僭越之舉,相信我們就不會有任何矛盾,咱家還會尋找優秀人才和將領,向天子舉薦,委以重用,希望在以后的日子里,咱家和各位相處愉快。”
他的發言結束了,大堂上一片寂靜,郭宋淡淡笑道:“田監軍的話值得深思,令人警醒,請大家鼓掌!”
大堂上這才響起一片掌聲,田文秀看了一眼郭宋,陰:“咱家還有一份圣旨,郭宋接旨!”
郭宋一怔,只得單膝跪下,田文秀刷地打開一份圣旨,高聲道:“監軍到任,河西節度使郭宋不宜再行使監察權,特免去校檢御史大夫之職,繳回尚方天子劍,由監軍田文秀代持,另按照大唐制度,河西節度使郭宋務必將家眷送回長安定居,欽此!”
這時,長史潘遼忍不住道:“監軍,請容卑職說一句。”
田文秀冷冷看了他一眼,“你是何人?”
“在下甘州都督府長史潘遼,這兩天河西暴雪將至,行人寸步難行,郭使君的家眷現在沒辦法回長安,請監軍酌情考慮。,”
“潘長史!”
郭宋迅速喊住了他,向他擺擺手,“我自會向監軍解釋,你不必多言!”
錄事參軍張裘安輕輕拉了一下他衣服,潘遼心中暗暗嘆息一聲,低下頭,不吭聲了。
郭宋這才對田文秀道:“我這就把御史印和尚方天子劍交給監軍。”
他回頭吩咐張謙逸一句,張謙逸立刻回房去取劍印,田文秀死死盯了潘遼片刻,不多時,張謙逸取來劍印交給郭宋。
郭宋將天子劍和御史印交給了田文秀,田文秀讓隨從宦官收下劍印,這才干笑一聲道:“圣上的意思是,使君的家眷即刻起身,咱們也理解天氣不好,但圣意不可違,只能委屈使君的夫人了。”
就在這時,外面有人大喊:“暴風雪來了!”
只聽堂外風聲驟然加大,狂風卷著暴雪呼嘯而來,一時間,整個張掖城變成蒼茫一片。
郭宋走到堂外,望著天空道:“我很想遵從圣意,把妻子送去京城,但天意如此,我也沒有辦法。”
他回頭望著田文秀,似笑非笑道:“田監軍一定要堅持嗎?”
田文秀有點目瞪口呆,半晌,他只得無奈道:“等暴風雪停了再說吧!”
田文秀低估了河西走廊暴雪的威力,這場暴雪足足下了兩天兩夜,等天空放晴時,河西走廊已變成白雪皚皚的世界,積雪齊到腰部,城內鏟了雪還能行駛牛車,但城外卻是寸步難行,連賣菜的農民也進不來了。
好在家家戶戶都儲存了過冬的糧米、醬菜、凍肉以及柴禾、木炭等等,百姓們開始了冬天的慢節奏生活。
軍營暫時停止訓練,官衙也只運轉半天,中午后官衙就沒有人了,當然,要打官司的話,只能去縣衙,縣衙每天都還有曹官當值。
田文秀的官宅安排在城東,也是一座占地二十畝的大宅,他帶來三十幾名隨從,包括宦官和護衛,也和一起住在大宅內,官府又安排了十幾個下人伺候他。
書房內,田文秀和長史崔文靜坐在一起喝茶,在張掖城內同時存在著河西節度使府和甘州都督府,但實權是掌握在都督府手中,節度使府文官只有崔文靜這個長史,其他職務都由都督府的官員兼任,權力遠不如都督府長史潘遼,崔文靜實際上被架空了。
他盡管兼任肅州都督府長史,但肅州人口太少,基本上沒有政務,有縣令就足夠了,而軍務依舊掌握在甘州都督府手中,崔文靜上任一年,除了辦學外,其他也就無所事事。
崔文靜是楊炎的人,楊炎倒臺后,他審時度勢投靠了盧杞,就指望盧杞把自己調回長安,他實在不想呆在河西這個鬼地方了。
這次田文秀來河西,臨行前元玄虎交代過他,可以和崔文靜結為同盟,與此同時,崔文靜也接到了盧杞的快信,所以才會有兩人坐在這里喝茶的一幕。
“崔長史,下了這場雪難道就真的不能出河西了?”
崔文靜笑道:“這倒真不是借口,河西走廊從十一月底的第一場大雪到明年一月上旬,基本上寸步難行,前年曾經有支商隊不聽勸,不顧一切出發,結果半路上遭遇暴風雪,兩個月后發現他們的尸體,全部凍死在路上,這還是運氣好,保留了全尸,一般都會遇到狼群,啃得尸骨全無。”
田文秀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悻悻地哼了一聲,他喝了口茶,又問道:“崔長史,那個潘遼是什么背景?”
田文秀對第一天上任時,潘遼替郭宋說話一直耿耿于懷。
崔文靜精神一振,連忙道:“潘遼最早出任錄事參軍,由趙騰蛟推薦為都督府長史,他是涼州人,一直在河西做官,算得上是河西本土官員。”
“這么說,他是關隴貴族趙家的人?”
崔文靜搖搖頭,“他不能算趙家的人,我調查過他,他其實是涼州安氏家族的門生,現在是郭宋的左膀右臂。”
“安家!”
田文秀冷笑一聲,“咱家還以為是朝中那個重臣替他撐腰,竟然敢打斷咱家宣布旨意,活得不耐煩了。”
崔文靜試探著問道:“監軍打算拿潘遼開刀?”
“新官上任三把火,咱家談不上什么官,好歹也是代表天子來河西,下面人不服,咱家就得敲打敲打,否則他們還真以為河西姓郭?”
“卑職完全支持監軍行使職權。”
田文秀瞥了崔文靜一眼,“崔長史,自家好歹也是代表天子監軍河西,處置官員也要有由頭,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監軍放心,卑職保證兩天內把潘遼的材料放在監軍案頭。”
崔文靜心中暗喜,田文秀要拿潘遼來開刀,他簡直有點等不及了。
下午時分,猛子的身影出現在張掖城上空,嚇得城內的信鴿和鳥雀東躲西藏,整個天空變得空蕩蕩的,只有猛子在獨自翱翔。
不過它并不是想展示自己的王者風范,它剛從長安過來,帶來了張雷的信件。
猛子現在已兼職為信使,盡管它不太情愿,同時也不太專業,表現在常常繞遠路,有時候會跑到豐州玩一圈,再折道去長安。
另外猛子的態度也有問題,路上遇見鷹姿颯爽的女鷹,它就會忘記自己的職責,墜入愛河而不能自拔,去年郭宋就收到過五個月前的張雷鷹信。
不過安全性可以保證,除非它自己嫌腿上的信筒礙事,否則任何外人也休想從它腿上拿到信筒。
被郭宋多次批評后,猛子一怒之下撂了擔子,不過上個月它又重新上任,收斂了很多,沒有在路上耽誤,兩天內就把長安的信送到張掖。
猛子直接落在郭宋書房外的大樹上,‘啾啾——’它叫了兩聲,郭宋從書房里出來,猛子撲騰著翅膀落在他肩頭。
“辛苦了!”
郭宋摸摸它的頭,從它腿上取下信筒。
猛子振翅飛起,迫不及待地向自己棲息的大樹飛去,它已經嗅到了鮮魚的氣味。
郭宋回屋取出信件,里面有三個小紙卷,其中一個稍長的標志了紅色,表示十分重要。
他先看了看其他兩只紙卷,一份紙卷的內容是北風真人已欣然同意開春后來張掖出任老君觀觀主,并會帶來十名徒弟。
另一份紙卷的內容是,張雷托大管事在巴蜀買了一萬五千斤硫磺,也是在開春后運來張掖。
這時,郭宋慢慢展開標紅的長紙卷,里面只有一行小字,‘田文秀進宮前名叫元細郎,世代皆為元氏家奴。’
郭宋的眼眸迅速收縮成一條線,這個消息來得太及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