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判踩在濕漉漉的枯葉層上,看著那個白皙如玉的光頭越走越近,臉上的表情也變得越發古怪起來。
有意思了,迎面而來的那人不僅僅是光頭,他甚至連胡須眉毛都沒有,再加上白到不正常的臉色,整個腦袋看上去活脫脫就是一枚煮熟的剝皮雞蛋。
尤家還有這么個性的下人?
顧判瞇起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對方幾眼,發現了一個更重要的問題。
食盒呢?
用來盛飯裝菜的食盒呢?
還有酒壇呢,他特意要求的雀羽釀呢?
就讓這么一顆大號煮雞蛋空著手來了?
下一刻,呼啦啦三四十人從密林深處現出身形,持刀帶劍迅速占領各處有利位置,隱隱形成半圓形包圍圈,將他圍在了里面。
突然出現的這群人,一下子讓顧判心中的疑惑增加到了極點。
里面至少一半的人,可都是他的同僚啊。
黑底紅襯金邊勁裝,腰間佩戴著統一制式的長刀,再加上黑金顏色的武冠,分明就是朝廷緹騎、亦或是掛在緹騎名下的異聞司標配。
除了他們外,剩下的人也穿著樣式統一的藍色勁裝,臉色也都是涂了粉一樣的慘白,除此之外,這些人身上還每時每刻都在向外散發著一股奇怪的氣息。
仔細感覺一下,和那個最弱的“金牌小野”倒是有著六七分相似之處。
嘩啦啦......
一個矮個中年人從最后面過來,撥開擋路的枝條,來到了陣型中央。
他的手上,還拎著一個渾身是血,不知道是死還是活的年輕人。
站定之后,他有些疑惑地輕輕吸了口有些灼熱的空氣,隨即將目光落在了顧判的身上。
顧判將手負到身后,緩緩握緊成拳。
那中年男人手上拎著的,是剛被他救治過來的尤二公子,沒想到這才過了沒幾天時間,歡喜團圓的尤府就突然又發生了這樣的事情。
尤家,大概率已經沒有了。
“我是施醞的叔叔,施蠡。”
須發皆無的男子上前幾步,目光陰冷看著顧判,“你身上有碧蟲的氣息,這么說,就是你殺了我那侄女?”
矮個中年人一手拎著尤祈,另一只手上轉動著一對鐵膽,語氣冰冷得猶如萬年玄冰,“你也是參加了百花閣入幕大會的人,所以就和這姓尤的一樣,須得押回去接受問詢。”
施蠡低沉冷笑,慘白面孔上閃過一道道青黑色的痕跡,整個人的氣息也隨之變得越來越陰鷙冰寒。
“我倒要看看,你那被姓尤的推崇備至的,所謂的風水堪輿之說,到底憑什么能擊殺掉有魂蟲護體的醞兒和銀杉!”
顧判面無表情,視線從兩人身上一一掠過,而后投向他們身后的遠方。
那里,本應該是尤家山莊所在的位置,不知道現在是不是已經鮮血遍地?
他收回目光,低頭凝視著身前三步外那棵倔強生長的小草,重重吐出一口灼熱氣息。
“怎么就一直窩里斗起來了?不過既然如此,那你們,就都留下來吧!”
下一刻,他已經消失在了原地。
施蠡猛地瞇起眼睛,慘白面皮都被突然而至的呼嘯勁風吹得乍然皺起,然后他便從狂亂翻滾升騰的枯枝敗葉間看到了一只拳頭。
一只從上到下暴烈蓋壓下來的拳頭。
“開!”
施蠡爆喝一聲,不退不讓,不閃不避,而是重重一踏地面,揮掌從正面迎了上去。
微云山后山仿佛突然間響起震耳欲聾的鐘聲。
拳掌相撞的前一刻,顧判蓋壓下來的拳頭忽然改為虛握,毫無征兆多出來一柄寒光閃閃的利斧,更快更猛地劈落下來。
然而在另一側,基本上同一時間,施蠡向上托起的手掌陡然間被一只人頭大小的冰球所包裹,球體表面還彈出來十多根至少半尺長的冰刺,在斑駁陽光下閃爍著森冷的光芒。
本是一掌對一拳,臨了卻陡然變成了冰錘狼牙棒遇上單刃大戰斧,狂暴無比的硬撼對剛。
當...當...當...當...
巨大的響聲迅速擴散傳播出去,在山林中激起重重疊疊的回聲。
一道人影猛然倒飛出去,砸斷了一棵樹木,落地后一個踉蹌,才最終倚靠住身后的山石穩住身形。
施蠡所站立的位置出現了幾近兩米深的大坑,一個人跪坐在坑底,身體不住地微微顫抖。
顧判抹去頭臉上覆蓋著的一層冰花,將巡守利斧再次隱入虛空不見,重重呼出了一口帶著白霧的寒氣。
“甘霖涼,這老陰比,可真他娘的陰啊......”
同一時間,施蠡從坑內緩緩起身,臉色一陣紅一陣白,難看到了極點,“這小兔崽子,心思恁的狠毒,若不是我無論面對什么敵人都未曾大意,剛才那一下,就要被他給活活陰死!”
在一邊旁觀了這次對拼的藺荼面色也凝重起來,死死盯著不遠處的顧判,沉默片刻后從牙縫中擠出一個好字。
“很好!”
“沒想到在江湖中竟然還隱藏著此等高手,如此看來,荔陽殿下的失蹤,大致和他脫不了干系!”
藺荼將手上的尤祈往地上一丟,兩枚鐵膽被他啪地捏成爛泥,整個人已經如一顆炮彈般呼嘯而至,來到了顧判的身前。
一根碗口粗細的熟銅短棍猛然砸落。
他不會給對方任何一點喘息恢復的機會,就是要趁他病,要他命!
又是一記沉悶巨大的響聲。
藺荼一個翻滾回落到施蠡身側,抹去唇邊溢出的一縷鮮血,毫不猶豫再次飛身而上。
幾乎在同一時間,經過了剎那調息恢復的施蠡也沖了上來,人未至,便已經有密密麻麻的冰粒被當成暗器,朝著前方激射過去。
轟隆!
微云山后山陡然炸響一道滾雷。
拳風浩蕩,寒氣勃發,但緊接著卻又有一道黑白金三色混雜的烈焰騰空而起,將周圍的一切盡數引爆。
“咳,咳咳......”
藺荼從地上緩緩起身,一邊劇烈咳嗽著,一邊警惕地搜索環視四周,想要找到顧判的蹤跡。
在他左側數丈外,施蠡半跪在地,身上的白袍已經大半破碎,露出下面一半慘白,一半焦黑的恐怖軀體。
“藺先生,那人受了我們聯手一擊,已然遭到重創,須得用最快速度找到他的蹤跡,趁其傷勢得不到恢復的機會將他拿下!”
“我知道。”藺荼臉上露出一絲智珠在握的冷笑,“莫要忘了,他只是孤身一人,而我們,可是還有著數十位持刀屬下隨侍在側!”
忽然間,一聲凄厲慘叫從遠處響起,緊接著又是兩聲慘叫傳來,也讓兩人面色同時一變,瞬間增添了幾分大功即將告成的喜色。
很好,不怕他出來殺人,就怕他趁著剛才對拼之后的剎那空擋時間直接逃跑。
那樣的話,在這樣的山林地形之中,想要再形成包圍之勢卻也并不容易。
沒想到這蠢貨竟然不跑。
而是選擇了這樣一種最為愚蠢的應對手段來和他們硬拼對剛。
他還是太過年輕氣盛,見不得自己受到一點兒憋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