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店伙計熱情諂媚的引導下,顧判慢慢走進飯館,在角落的一張桌子前坐下。
他一直保持沉默,只因為這店伙計說話聽上去很奇怪,和大魏官話有著不小的差別,仔細聽上去倒像是不知道多久之前的古人。
不過更加奇怪的是,他竟然能基本上聽懂,似乎還可以同樣說上幾句。
思來想去,也只有一種情況可以解釋。
那便是在記憶缺失的這段時間內,他學習了這種“地方語言”,并且一直保存了下來。
顧判沉默注視著店伙計那堆滿了笑容的面孔,卻是從中感覺到了一絲絲的詭異感覺。
更重要的是,店伙計的“歡迎致辭”里面出現了老地方三個字,這是不是就可以說明,他曾經在這間飯館里吃過至少一頓飯,所以今天一過來就被對方給認出來了?
怪不得進鎮子之前已經餓到前胸貼后背,現在卻并沒有加重饑餓感,原來是因為昨天夜間已經在館子里大快朵頤了一頓。
只是他有些疑惑的是,自己真的有這么莽么,情況不明決心大,剛進入到如此古怪詭異的地界,就甩開膀子、放開手腳大吃大喝起來了?
還是說這家店已經經過了自己的詳細查探,確定沒有任何問題后才進來吃了頓飯?
顧判認為以自己的小心謹慎程度,應該大概率是第二種情況,也就是說這家飯館不存在危險,可以放心大膽大快朵頤。
不過因著記憶缺失的原因,他還是留了幾分小心,在角落的桌上坐定后,隨大流點了幾樣菜蔬拼盤,鹵煮醬肉,又要了酒水,主食湯面,便直接閉目不言,端坐在那里一動不動。
店家的上菜速度很快,不到一刻鐘時間,伙計便一手拎著酒壺,一手托著餐盤擠了過來,手腳麻利地布菜斟酒。
忙活過程中,他的嘴也沒停著,“客官今日看上去氣色就好了很多,昨天是去了找了蘇圣手瞧病了么?”
蘇圣手……
顧判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卻是猛地一跳,頓時又勾勒出幾條推測的軌跡線索出來。
他昨夜在這里吃飯,然后就是這個店小二覺得他身體出了問題,給他推薦了名為蘇圣手的大夫……
然后他便真的去找到了圣手蘇珞的家中,雖然不知道對方有沒有給他治病,但大致上可以確定的是,他進了蘇家就不走了,而且一斧頭砍死了那個姓蘇的,還在臥房里面睡了一覺,直到被熾烈的陽光曬到屁/股而痛醒……
面對著店小二殷勤的詢問,顧判迅速回過神來,不置可否輕咳一聲,擺出來一副明顯不愿意多言的高冷姿態。
見此情況,店小二倒也知趣,沒有過多的糾纏,只笑著道了句客官慢用,便躬身行禮迅速離開。
雖然只不過是一個小小飯館,但他們做出來的這一桌酒菜,看上去可是真的上檔次啊。
不僅看著精致美麗,更重要的是卻是那股撲面而來的香味,簡直聞上一下就能讓人熏然欲醉,吞掉了自己的舌頭。
那么,到底昨天晚上他在這里吃飯了沒有?
這些簡直要“勾魂奪魄”的美酒佳肴,到底有沒有危險?
顧判再次深深嗅了口飯菜香味,正在無比糾結猶豫間,目光忽然間落在了作為主食而存在的那碗面條上面。
他怔怔看著這碗湯面,腦海深處忽然便多出來幾分關于吃面的記憶片段。
“我下面給你吃……”
到底是誰下面要給他吃?
不,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在他忽然想起的記憶片段中,那一口面條的滋味,簡直是要叫人上天入地的美味。
所以說,他昨天是真的吃過這里的食物么。
一念及此,他當即取了筷子,迫不及待就要下箸,不過在最后一刻卻又以大毅力硬生生止住了自己的動作。
不對,這碗面條散發的香味兒,似乎和自己記憶片段中的有著些許差別。
和記憶中的香味比起來,眼前的湯面還少了些什么東西,而且是非常關鍵的調味品。
顧判咕咚咽下一口口水,將筷子緩緩放到了桌上,四下里看了一圈。
那么,他其實是走錯飯店了?
昨天夜里吃過的館子,應該并不是這一家。
剛才店小二的種種自來熟之言語,或許也是因為招攬的客人太多,因此認錯了人。
在這樣的古怪詭異之地,為了安全起見,他還是不能貪圖一時的口腹之欲,以免引來不必要的禍端。
雖然已經定計,顧判卻并未當即起身就走,而是又裝作吃喝的樣子,將盤中飯菜攪動一番,如此過了盞茶時間后,才放下竹筷,準備起身。
然后他便發現了另外一個相當嚴重的問題。
他似乎沒帶錢。
為什么從那座院子出來的時候就只想著換衣服,而沒有搜刮一些銀錢出來呢?
想到這,顧判便感到一陣糾結猶豫,連眼前的一桌飯菜似乎都不如之前聞到的那般香氣撲鼻了。
摸來摸去,他把身上這件高冠博帶的寬大衣服掏了個遍,卻愣是沒有找出哪怕一個銅子兒出來。
算了算了,先吃飯再說吧,一頓霸王餐而已,想當初他在絕品京味那么大的酒樓吃飯都不給錢,這里不過是一間路邊小館,白吃他一頓又能咋地?
想通了之后,他便又安然端坐,將店伙計和掌柜的位置動作盡收眼底,尋找著最好的溜走時機。
忽然間,他聽見隔了一張桌子的地方,傳來壓得極低的聲音。
“祭品已經準備完畢,算算日子,終于又快到了天使降臨的時候。”
顧判頓時屏息凝神,順著聲看過去,便看到一個身形佝僂,身著玄色長袍的中年男子,在和對面同樣服飾的人低聲交談。
天使?
他微微一怔,這個說法可是有些奇怪啊。
難道說在這種異聞叢生、詭異古怪的地方,竟然也有著朝廷的存在嗎?
對于天使兩字,他倒是不會聯想到那種長著潔白翅膀的鳥人,而應該是天子的使者,或者往神話那邊靠一靠,也可以理解為天神派來的使者,但不管是天子還是天神,出現在這種地方都并不是那么的協調。
顧判還想著多探聽到些許消息,沒想到那個玄色長袍的中年男子冷不丁說了這么一嘴之后,便再也沒有將話題落在和天使相關的方面,聽來聽去都是些沒甚鳥用的瑣碎雜事。
他便熄了心思,一心一意琢磨著到底該如何偷偷溜走而不被發現。
差不多盞茶時間后,終于是被他覷到了機會,起身默不作聲、悄無聲息便沒入到了飯館角落墻上的后門之內。
前門是不可能走的,因為那里一直都有一個店小二在迎來送往,也就是唯有走走后門的樣子,才可以理直氣壯地偷偷逃單,而不是將一頓飯吃到了亮出斧頭大打出手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