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樣子埋的不算太深”石泉說著關閉了金屬探測器。
“我這邊也能收到金屬反應”艾琳娜在戰壕線邊緣晃了晃,滴滴滴的蜂鳴聲時強時弱。
“看樣子不像是航彈,從你那邊開挖吧。”
石泉說完,丟下金屬探測器,抽出固定在腰包上的工兵鏟輕輕戳進了松軟的泥土,這里的地勢比之周圍要稍稍高出一些,相應的泥土中的含水量多少也低一些,挖起來也就為艱難。
松軟厚實的腐殖質被兩把工兵鏟揚到一邊,兩人往下挖了不到半米,便掘出來一截鋁管。
“看起來像是八木天線”艾琳娜僅僅只看了一眼,便做出了和石泉同樣的判斷。
“說不定是個觀察哨甚至前線指揮所”石泉想了想,細心的囑咐道,“挖的時候小心點兒,這下面說不定是空的。”
艾琳娜點點頭,繼續揮舞著工兵鏟和石泉一起,沿著倒地的八木天線擴大著挖掘范圍。
在金屬探測器的幫助下,整個八木天線的殘骸輪廓被耐心的清理出來,稍作辨認之后,倆人朝著白色箭頭所在的位置挪了挪,重新開始了挖掘工作。
一層層的泥土被挖開堆到一邊,從尚未腐爛的樹葉枯枝到黑色的土層,最后再到突兀出現的沙袋殘骸,以及一小節焦黑的原木。石泉和艾琳娜相視一笑,已經無比確信自己找對了位置。
“根妮雅,你們那邊結束了嗎?”艾琳娜舉著手臺問道,他們倆和大伊萬那邊雖然隔得不遠,但因為白樺林的阻礙,所以看的并不清楚。
“馬上就結束了”
根妮雅盯著正在被帆布層層包裹的石膏塊說道,“剩下的就等著石膏干了之后整體挖出來呢,你們那邊有發現了?”
“讓大家都過來幫忙吧,可能是前線指揮所。”
艾琳娜干脆的說道,發現前線指揮所可是個好消息,如果里面能找到當時的布放圖,他們就能摸清整片陣地的分布情況。
很快,大伊萬帶著其余人和記者攝影師趕了過來,在簡單的辨認和采訪之后,眾人特意給攝像機留出拍攝空間,沿著剛剛石泉和艾琳娜倆人挖開的點朝著兩邊延伸。
正雖然這座疑似前線指揮所的地下掩體埋藏深度超過了一米,但卻架不住人多,尤其在石泉喊來阿薩克和另外兩名涅涅茨幫手之后,僅僅只用了不到兩個小時,原本被完全被埋在地下的坍塌掩體便徹底挖了出來。
這座掩體的面積滿打滿算也不到十個平方,四周原本被埋在地下阻擋泥土的
原木最細的也有大腿粗,外圍甚至還有一圈沙袋墻,由此可見當時對這里的重視。
眾人在挖掘臂的幫助下,小心翼翼的將這座掩體正上方已經坍塌的原木清理到一邊,隨后找到出入口的方向,石泉和大伊萬親自上手,一點點的清理著堆積的浮土。
從一個水壺,到一把椅子,再到緊靠著墻角的桌子以及沿著墻壁往外眼神的天線。最終,當這座地下掩體被清理出來的時候,所有人因為眼前看到的一幕而動容。
在這個絕對算不上寬敞的小房間里,擺設的東西格外的簡陋,正對著入口靠墻的是一張用彈藥箱拼出來的小床,上面鋪著的樺樹皮仍舊依稀可以看出殘存的痕跡。
在床頭的一邊,放著一張同樣用兩個彈藥箱摞起來的小桌子,桌子上擺著的煤油燈仍舊完好無損,甚至拿起來晃一晃,還能聽到油壺里液體流動的聲音。
而在出入口的左側,是一張用原木和木板拼湊釘起來的桌子,這張桌子雖然無比的簡陋甚至丑陋,但卻格外的結實,結實到即便整座掩體都從中間坍塌了,即便擺在桌子上的無線電天被倒下的原木砸成了廢鐵,它仍舊保護著桌子底下,那位身穿蘇聯軍裝卻早已白骨化的女兵。
斯摩棱斯克電視臺的攝影師將鏡頭拉近,只見在這名穿著裙子的女兵懷里,牢牢的抱著一個老式的廣口玻璃藥瓶,透過和尸體一起腐爛而倒出破洞的軍裝,透過根根瑩白的肋骨,可以清晰的看到已經滑落到尸骨腹腔里的玻璃藥瓶里。放著一個個膠卷盒、一枚枚信封,以及一本紅色的證件和一個僅有巴掌大的小本子。而在石泉的地圖視野里,那枚白色的箭頭就懸浮在其中一個膠卷盒上。
攝影師的鏡頭里,他的記者同事默默摘下了帽子,將話筒交到左手,默默的舉起手敬了一個走樣的軍禮。
石泉嘆了口氣,默默的掏出三顆煙點上,隨手插在了不遠處的浮土上權當是聊表心意。大家都能看出來,那位女兵毫無疑問是個戰地記者,而她至死保護的東西,也許就是在她在這片最前線陣地上采集的新聞。
短暫的沉寂之后,艾琳娜和娜莎兩人合力在平坦的地面上展開了一張干凈的白色帆布,隨后在所有人的注視下,輕輕的將藏在桌子底下的尸骨連同殘存的軍裝小心翼翼的挪到帆布上,最后蓋上了一張白布。
“伊萬先生,可以打開那個瓶子嗎?”斯摩棱斯克電視臺的記者嘶啞著嗓子問道,“我想...想知道當年的記者是怎么工作的。”
大伊萬思索片刻,抱著娜莎遞到他懷里的
瓶子,一步一步的走向了不遠處的維修車。
在根妮雅的操作下,維修車右側中間部分的艙蓋自動滑到一邊,同時底盤探出了一個寬敞的自動臺階。
踩著臺階往上走了兩步,大伊萬拉開足有轎車輪胎大小的氣密艙蓋,小心翼翼的將手中的玻璃瓶子送進了車載的惰性氣體操作箱,隨后在根妮雅的指導下鎖死了氣密艙蓋。
“嗤嗤”的氣流聲中,操作箱漸漸被惰性氣體填滿,兩個和箱體連在一起的橡膠手套也被吹脹。
等到攝影師找好角度開始拍攝,大伊萬這才小心翼翼的打開玻璃瓶,將里面的東西倒出來,分門別類的裝進了帶有干燥劑的密封盒子里,最后只留下了那個僅有巴掌大的小本子以及里面夾著的鉛筆頭。
等到他將這小本子從惰性氣體操作箱中取出來,所有人不約而同的圍了過來。
大伊萬輕輕將其翻開,僅僅只看了一眼便轉交給身邊的娜莎,“親愛的,你來讀一下吧。”
早已提前戴好醫用橡膠手套的娜莎接過小本子,清了清嗓子,一字一句的讀道:
第一天,如果僅靠6盒彈夾,一把反坦克槍能堅持多久?這怎么可能擋得住兩三百輛坦克?回答問題的反坦克士兵告訴我,他們的生命也許根本等到子彈用完就會消失,所以從來就沒想過能不能擋住更多坦克。
今天是我來到這里的第4天,阿廖沙連長再一次打退了德國人的坦克,代價是一個班紅軍士兵。也許那些士兵拉響手雷沖到坦克下面并不是英勇,僅僅只是最純粹的絕望。
第6天,在我的強烈要求下終于被允許駐扎在最前線的陣地,士兵們幫我加固了掩體,但同時我也發現,絕大多數的士兵甚至根本就沒沒有合適的武器——他們只有喝光了伏特加酒瓶和繳獲來的汽油。
雖然只用了五分鐘,我就學會了用戰場上搜集到的資料調配莫洛托夫雞尾酒,但我知道,想讓這些雞尾酒發揮作用,要付出的代價遠遠不止五分鐘。
第11天,后勤補給線被切斷了,阿廖沙連長陣亡,這里缺少食物、藥品、彈藥,甚至連水都不夠用,哪怕不遠處就是頓河。
我的無線電成了這里和外界聯系的唯一渠道,所有人都清楚德國人很快就會攻陷這片陣地,但卻從沒有一個人動搖過守住這片陣地的信心。
德國人掌握著至關重要的制空權,但我們的士兵發現,最近被擊落墜毀在陣地附近的德國戰斗機飛行員竟然都沒有裝備降落傘,我猜也許阿道夫并不想讓他的飛行員被活
娜莎抬起頭,看著四周陷入沉默的人群,猶豫片刻將這本子直接翻到了夾著鉛筆的那一頁。在這一頁紙面上,還殘存著血液留下的黑色污漬,以至于讓上面的鉛筆字跡都變得難以辨認。
“天空比往常更加陰暗,空氣中滿是炸彈濺起的灰土和殘肢斷臂,戰馬和人的尸體燃燒時的氣味讓人窒息。可惜,我再也出不去了——消息報隨軍記者,克謝妮婭·多爾戈波洛娃”
巴掌大的本子被輕輕合上裝進了帶有干燥劑的密封袋子里,娜莎接過大伊萬遞來的馬克筆,在密封袋子上鄭重的寫上了隨軍記者的名字。
“一共29封信,6個膠卷。”石泉頓了頓,“還有一位勇敢的戰地記者。”
“她的新聞稿會出現在消息報上,哪怕晚了半個多世紀。”大伊萬搖頭嘆息,“還好消息報沒有隨著蘇聯一起消失。”
“但消息報上已經沒有關于蘇聯的任何消息了。”石泉喃喃自語,看著白布裹身的戰地記者,莫名覺得有些悲涼。
三五第一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