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鑫的一番話，把原本只是針對電影的訪談，上升到了“文明”或者說“文化”的領域。
這訪談已經徹底偏離了軌道。
人家導演都說了，比起電影，他更在乎的是來到這邊后，因為一件對別人來講……可能很扯淡的事情對自己的啟發。
那接下來王敏敏準備的好多問題就用不上了。
她其實特別想聊聊這電影的背后花絮，以及項目立項時，為什么許鑫會選擇這樣的題材，入圍之后，面對這么多優秀作品他有著怎樣的提升之類的問題。
為此，她真的準備了好多好多。
可偏偏許鑫的一段話，把整個采訪升華之后，后面的內容……至少是針對他的內容，都已經可以說是整體垮掉了。
怎么問？
人家剛才還在和你討論文化，可現在你卻問花絮八卦了？
那顯得我們南方周刊成啥了？
什么小報記者嗎？
所以，不得已，王敏敏是強壓著心中的無語與無奈，把話題開始向劉一菲和林莄新上轉移。
人家導演那邊都帶上導演視角了，聊的東西壓根就和你不是一個唯獨。
這天還怎么聊下去？
而王敏敏也察覺出來了。
其實不是人家歪樓，而是從一開始，大家的出發點就不一樣。
和那種其他導演也好、劇組也罷，來到這接受你的采訪就是為了多宣傳一下電影，多賣錢的狀況不同。
西影廠……或者說許鑫自己，從大家第一次接觸開始，核心的理念就不是賺錢，或者票房有多高。
那都是次要的。
人家看重的……話說許鑫看重的東西，王敏敏其實也不懂。
因為她不是導演。
不理解為什么在導演的世界里，明明只是觀了一瓢水，卻能看到三萬六千蟲。
但實話實說，她以自己目前而言，“有限”的記者經驗來判斷，許鑫這種人，天生就該是導演，天生就該吃這一碗飯。
他想的太多了。
甚至多到她有些嫉妒。
因為她也只是個俗人，看天吃飯，下地干活。
一顆蘋果砸頭上，她會哎喲一聲，然后氣沖沖的把這蘋果給吃掉。
可偏偏許鑫這種人卻能從這上面獲得啟發，搞出來個萬有引力定律。
這是思想上的絕對差距。
比擬不了的差距。
讓人嫉妒。
恨為什么自己做不到。
可偏偏更讓人心生絕望。
因為自己好像真的什么都做不到。
“謝謝三位接受我們的采訪，最后，也祝福《山楂樹之戀》在威尼斯電影節上取得更好的成績。”
“謝謝，各位辛苦了。”
一個小時的談話時間終于結束，許鑫禮貌的對所有人道謝之后，對蘇萌招了招手：
“弄點喝的，解渴的那種。”
“好的。”
蘇萌立刻應了一聲，帶著這一個小時同樣聽的是兩眼放光芒的艾晴一起去點單了。
開始拆除設備。
采訪結束后的王敏敏卸掉了記者的身份，笑著對許鑫說道：
“下次我可再也不接采訪你的活了，太累了。”
“啊？為什么？”
許鑫滿眼疑惑：
“我把我知道的都說出來啦，不行嗎？”
“就是因為這樣才累啊……”
王敏敏無奈的嘆了口氣。
接著說道：
“對了，我在昨天，剛采訪完《通天帝國》的劇組，他們的電影是5號在這邊上，國內那邊是9月26號。我雖然沒去過內部試映會，但有朋友去了。100名媒體人，最后給出的好評率是百分之72。我那朋友說，它是這幾年最好看的一部武俠懸疑功夫片，屬于難得精良的商業大作。《山楂樹》的檔期要是還沒確定……我建議你往后拖一拖。”
說完，她趕緊又補充了一句：
“不是說對你沒信心，只是沒必要。”
“我明白。”
許鑫點點頭。
他很理解王敏敏的立場。
9月份是這幾部在威尼斯上大放光彩的影片扎堆的日子。
《陳真》、《劍雨》、《通天帝國》這三部都是9月20號之后開始上。
顯然，他們抱著的目的就是威尼斯的余波完全利用起來。
而《山楂樹》這種題材，本質上來講，是一個偏文藝氛圍的影片。在9月下旬到十月中旬的節骨眼上并不算討好。
畢竟，在廠里的角度上來看，《山楂樹》這種類型片，盡量還是天時地利人和比較重要。
所以廠里普遍的思路，是希望放在12月份。
因為12月份有個圣誕節。
在圣誕節前夕上映，利用優秀的口碑發酵，然后在上映后的第三天開始迎來票房快速增長期，連帶著元旦一起算進去。
這是《山楂樹》的最優解。
11月份是《哈利波特》和《生化危機4》領銜，12月目前來看，除了一部《趙氏孤兒》外，就一部姜紋的《讓子彈飛》。
不過姜紋對于這部電影捂的比較死，一點消息都透露不出來，甚至連弄媒體試映都沒有，直接就提交到了院線里面。誰也不知道這片子質量如何。
但目前來看，12月份的電影壓力還比較小的。
所以，王敏敏的消息雖然已經是廠里預料到的事情，但情分卻擺在這。
許鑫還是表達了感謝。
大家坐一塊喝了一杯咖啡，時間差不多了，三個人告別了《南方周刊》，開始趕和《娛樂星播報》的約定。
今天一共5個訪談，這才第一個。
且忙著呢。
晚上快7點。
“呼……”
許鑫放下了叉子，拿紙巾抹了一把嘴后，沖著艾晴豎起了大拇指：
“好吃。”
幾個人是在一間威尼斯本地人才會光顧的酒館里吃的飯。
一桌子許鑫叫不上名字的美味佳肴，與一份讓老陜安定靈魂的意大利番茄打鹵面，算是讓他徹底踏實了下來。
意大利妞嘿嘿一笑。
一天的時間，足夠大家從雇傭關系變成朋友了。
而吃完了飯，許鑫看了一眼眼窩有些陷進去了的劉曉麗，關心了一句：
“劉姨，要不您晚上回去休息吧？”
“沒事，我不累。”
雖然已經很疲憊了，但劉曉麗卻笑著擺擺手：
“我還得看電影呢。”
可劉一菲卻搖頭：
“許鑫，活動不是結束了么，晚上我和媽媽就回去休息了。明天早上9點半，有《山楂樹》的早映場，我帶著我媽看電影去。”
“可以啊。”
許鑫點點頭。
反正人家英文好，威尼斯電影節這邊的影院為了這次的活動，都是配備的雙語指引，英文與意大利語只要會一種，那就絕對沒問題。
“林狗你呢？”
“我的話……”
林莄新想了想，擺手：
“我也不跟你了，我也累了，回去干會兒游戲睡覺了。明天不沒啥事了么？要不咱一起？電影啥時候看不行啊？”
“那你就別管我了。咱仨走？趕上啥看啥，行不行？”
“好呀。”
艾晴點點頭。
行程說定，分道揚鑣。
許鑫、蘇萌、艾晴三個人來到了距離這邊最近的馬布里蘭劇院。
艾晴去看了下影片目錄，說道：
“是《無果之路》，導演是：蒙特·赫爾曼。”
“行啊，就它唄。”
許鑫點點頭。
很快，三個人買好了票排隊入場。
這一場人還挺多的，幾乎坐滿。
許鑫拿著手里的飲料，滿心期待的等著電影開場。
然后……電影開場一分鐘后，他無語了。
因為他發現了一個問題。
他看不懂。
不是說看不懂什么電影內核之類的……而是純粹的看不懂。
人家說的是英語，底下的字幕是意大利語。
許鑫就只能看畫面，然后看著這一男、一女、又一男、又一女的畫面，聽著他們嘰里咕嚕的在說著什么，時而畫面陰郁，時而給演員的表情特寫。
可看來看去，要不是之前艾晴告訴他這是一部關于謀殺案的懸疑故事，他就差當啞劇來看了。
并且電影院里很安靜，許鑫也不好意思讓艾晴給自己翻譯。
別的不提……就光同聲傳譯這一條，一個多小時下來，他估計艾晴的CPU都得燒糊了。
更別提……艾晴看的津津有味。
反倒是蘇萌……萌萌和自己一樣的難受。
可她又不好意思提。
只能眼巴巴的看著許鑫……
倆人對視了一眼。
許鑫想了想，湊到了蘇萌耳邊：
“要不你睡會兒？”
他開了口子，萌萌就開始想轍：
“許哥……要不咱走吧？讓艾晴查查這會兒有什么華語片？”
而倆人的竊竊私語也吸引了艾晴的注意。
她趕緊問了下蘇萌在聊什么。
結果等到了回答后，她愣了愣……
恍然大悟。
三個人里，倆人是在自己國家的電影院習慣了中英對照，一個是英語意大利語雙通的本地人……
這種習慣讓大家現在才想起來……
這里不是天朝。
除了華語片，沒有任何一個漢字能打在熒幕上。
晚風的威尼斯水城中，許鑫看著正在和售票員溝通著詢問華語片場次的艾晴，對蘇萌說道：
“你說我要是從這次回去開始學英文，晚不晚？”
“跟艾晴學嗎？”
蘇萌好奇的問道。
許鑫一愣：
“她能教？”
“能呀，白天吃飯的時候，她不是說了么？她是在咱們那邊一所雙語學校教外語的。咱們放暑假，她才回的威尼斯……”
蘇萌說著，想了想，試探性的問道：
“許哥，你英文基礎怎么樣呀？四六級過了么？”
“過個屁。四六級被你許哥我奧運會躲過去了……不然我還考研究生？我不蹲班就不錯了。”
許鑫翻了個白眼，然后在心里總結了一下自己的英文水平后，也不瞞著，對蘇萌實話實說：
“我的英文水平，基本就是24個字母倒背如流，但組合在一起基本白給的水平……還有救不？”
蘇萌一愣。
一雙萌萌的眼神直勾勾的盯著許鑫：
“許哥……不是26個嗎？”
“啥？”
“英文字母啊。”
“滾蛋吧你，你當我真是英語白癡？那24個英文字母歌我還會唱呢，ABCDEFG……”
他開始一邊唱《小星星》一邊扒拉手指頭。
可巴拉巴拉……
當唱到“X”的時候，發現手指已經數到了24后……
臉色一下就變了。
而蘇萌已經默默低下了頭。
不行，這是我老板。
給我發工資的人。
我不能笑……
我笑了沒準年終獎就沒了……
“萌萌。”
“啊？”
“你年終獎沒了。”
壞消息，華語電影都已經過了放映時間。
好消息，可以回去睡覺了。
帶著一股子煩悶的心情，許鑫回去這一路都在和艾晴聊他現在學英文到底晚不晚的事情。
按照艾晴的話來講，想學肯定不晚啦。
而且英文其實學起來不用跟天朝那邊的考試一樣，講究那么多。
只要掌握日常交流的單詞，以及那種倒裝句的用法，就可以隨意組合了。
并且她還告訴許鑫：
“其實我們這些老外生活在天朝，和許導你對我們的認知差不多的。你們都能包容我們在用漢字時的不恰當，我們當然也能對你們用英文時的錯誤有包容心啦。學英文就是學語文，單詞會的多，就沒問題。一天背20個單詞，那一年還是7000個呢。荀子曰：故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肯定不晚啦”
你說這老外恐怖不？
但確確實實，許鑫仔細一琢磨，發現就是這么個道理。
印象中自家姐姐學英語也沒上學時候那種什么過去進行時，正在進行時，未來進行時之類的巴拉巴拉。
就是每天抽空背背單詞，好像……就成了。
約定好了回國聯系，艾晴把倆人送到了酒店門口后，就騎著自己的自行車告別了。
許鑫和她在門口道別，帶著蘇萌往酒店里走。
可是巧了……
“許導？”
一聽這話，許鑫一扭頭……
一下就樂了：
“哈哈哈，李導！”
李平東正一臉驚喜的看著他。
同時身邊還站著兩男兩女，模樣都很年輕。
看到許鑫的到來后，這兩男兩女都用好奇的目光看著他。
直到李平東用英文指著許鑫嘰里咕嚕的說了幾句。
許鑫瞬間就感覺這兩男兩女的眼神變得不對勁了。
那種炙熱就跟火一樣的目光撲面而來。
“李導，這什么情況？”
“哈哈，我給他們介紹你呢……嘰里咕嚕，許鑫。”
后半段，李平東說完，他就瞧見這兩男兩女同時站直了身子，沖著許鑫禮貌的鞠躬。
“前轱轆不轉后轱轆轉……”
說完，第一個年輕男人伸手。
許鑫禮貌的握了上去。
接著又是一陣轱轆轉不轉，第二個短發女孩伸手。
緊接著是第三個、第四個。
而這四個人看著許鑫的時候，統一的，目光都是充滿著灼熱。
可惜，他們的話許鑫也聽不懂。
只能求助一般看著在那樂呵呵的李平東。
而李平東這才說道：
“來，我給你介紹一下，他是松山健一。”
這是第一個男人。
“菊地凜子。”
第二個女人。
“水原希子。”
第三個女人。
“高良健悟。”
第四個男人。
“你好你好。”
許鑫又挨個禮貌點頭。
接著就聽李平東說道：
“這四個人都是《秘密》的忠實粉絲，半點摻不得假那種。這不，我在拍《挪威的森林》時候就沒少和他們聊這些事情，昨天我們還說呢，不知道能不能碰到你，畢竟這幾天都忙，我也不好給你打電話。想著等過幾天了都穩定了在喊你出來……真巧，這就遇到了。哈哈”
李平東笑的很爽朗。
而許鑫則看著這四個人……
《不能說的秘密》的粉絲？
他想了想，問道：
“他們誰喜歡楊蜜？”
李平東翻譯了一句，許鑫就聽懂了一個“偶就”。
然后……
“唰！”
四個人的手同時舉了起來，看著跟小學生一樣。
許鑫嘴角一抽……
男人也就算了，他能理解。
這倆妹子算怎么個事兒？
而李平東則笑著說道：
“我們打算出去喝一杯，走吧？一起？”
今晚正愁不好消遣的許鑫眼睛一亮。
“可以，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