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鴻溝以西,有一個名為博浪沙的地方。
除卻荒沙一大堆之外,無草木、無山澗、也看不到溪谷,放眼望去荒原一片。牛羊散落其間,可以一目了然。不過,仲春時節,這里的風沙滿天。如堆浪一般,故名博浪沙。
此時,正值仲春。
新修建的馳道,可直通大梁。
這馳道,也是歷史上最早出現的國道。寬五十步(約69米),道兩旁每三丈栽一棵樹。
路基是以金屬錐夯筑厚實。
中間是專供皇帝出巡車行的部分,皇帝以下的大臣、百姓,乃至于皇親國戚無權使用。
始皇帝是在十一月時離開了咸陽,準備再次巡狩山東。
在三川郡經過短暫的停留后,車隊啟程動身,沿著那寬蕩的馳道而行,往大梁進發。至鴻溝時,始皇帝嬴政檢視了正在修建的鴻溝工程。里外里一耽擱,至博浪沙時,正值一年中風沙最勁的時候。那沙塵直沖云霄,鋪天蓋地的肆虐翻涌,令大地一派的沉淪。
武強(非今之河北武強,于滎陽東南)官員曾試圖勸阻始皇帝,等風沙平息之后出發。
然則平定六國,始皇帝如今已經不再是當年的嬴政。
千古一帝,自然有其不同凡響的氣派。命令車仗逆風而行,并祭令天神,平定風沙。在嬴政看來,他是皇帝,是功蓋三皇五帝的始皇帝。即便是天神,也要聽從他的詔令。
可是,這風沙非但沒有平息,反而越來越大。
這也使得車隊行進的速度不得不放緩,沿途的官員更派出民夫,專門清掃馳道。
蝸牛似的速度,使得始皇帝在車仗之上,不禁昏昏欲睡。不過,始皇帝可以昏昏欲睡,卻不代表著其他人也是如此。至少負責為始皇帝馭車的中車府令趙高,就不能松懈。
時正午,風沙越來越大。
遮天蔽日,幾乎無法看清楚十步之外的人是什么模樣。
好在這一路上盡是平原,也沒有什么山澗溪谷,許多人的心神,在不知不覺中松弛下來。
行至博浪沙,但見沙浪翻滾。
就在所有人都感到不會有什么事情發生的時候,馳道外的一個沙堆,卻突然間動了。
一個身穿甲胄的青年,從沙堆中竄出。
“張狗,出擊!”
話音未落,一蓬沙塵沖天而起。一個身高近丈,膀闊腰圓的力士從馳道護林的沙地中爬起來,手中拎著一個圓形鐵錘,錘底部系有鎖鏈。只聽華棱棱的聲響傳來,那力士一聲巨吼,鐵錘脫手飛出。呼的一聲,掛著一股勁風飛向了馳道中的那座華麗車仗。
趙高一直保持著警惕,臉上蒙著一塊黑巾。
風沙太大,他也看不到太遠的地方。而且,那風聲呼嘯,也掩蓋了許多不尋常的動靜。
華棱棱的聲響傳來,趙高心頭一震。
扭頭看去,只見一團黑影朝著他所駕馭的車仗飛過來,不由得大叫一聲不好。
在車上跨步移動,順手就抄起了一根插在車轅上的銅戈。迎著那黑影,呼的橫掃而出。
鐺!
金鐵交鳴的聲響,在天際中回蕩。
趙高雙手被震得虎口迸裂,鮮血淋淋。不過由于他這一擊,也將那鐵錘撥轉了方向。
砰……
鐵錘正中緊隨其后的副車。
車中坐著的,是嬴政新納的寵妃。一聲慘叫過后,那鐵錘砸破了車廂,將寵妃砸的腦漿迸裂。
“中車府衛,保護陛下,緝拿刺客!”
趙高厲聲呼喊,那聽上去似乎很矛盾的命令,卻沒有造成任何的混亂。
百余名衛士沖上前來,圍住了始皇帝的車仗。車隊之中,數十輛六轡(音pei,四聲)輕車呼嘯著就沖了出去。車上御者,手持銅矟,身背強弓,口中發出一聲聲的呼號。
林外青年,看不清楚馳道的情況。
只是隱隱約約的聽見有一聲慘叫,心中不由得大喜往外,轉身就走,“張狗,快點走!”
那樹林中的巨漢,二話不說扭頭跟上。
只是在他行動之間,不時有鎖鏈碰撞的嘩嘩聲響。
原來,這張狗的身上,掛著……準確的說,是纏著兩根長約有兩丈多的銅鏈。銅鏈粗約有剛出生的嬰兒手臂一樣,至少有四五十斤的份量,環繞著他的身上。后背還有兩根三尺長短的鐵椎,一頭細,另一頭粗,每一根的重量,最少也是在四五十斤左右。
這就等于,這巨漢身上至少背了一百五十斤的重物。
在很大程度上,也使得他的速度不得不放慢下來。不過,巨漢對身上的物品似乎沒有什么感覺,行動看上去極為正常。
六轡輕車沖出了馳道,遠遠就看見巨漢的身影。
一名中車府衛,輕靈的把韁繩挽在了手上,順勢彎弓搭箭,朝著那巨漢的背影,就是一箭。
嗡……
只聽這破空聲響,就知道府衛手中的弓,不會少于六石的力。
巨漢恍若未聞,繼續往前飛奔。但他就算跑的再快,也跑不過那空中飛行的利矢。
鐺!
利箭正中巨漢背后的一根鐵椎上。
巨大的沖擊力,讓那巨漢向前一個趔趄,險些摔倒在地。
也許正是這一箭之力,激發出了巨漢的怒氣。他猛然停下來,轉身看著那越來越近的六轡輕車,抬手從背后抽出兩支鐵椎,怒吼一聲,雙椎脫手飛出,口中大喝:“暗箭偷襲,不是好漢。”
那雙椎尾端,系有鎖鏈。
兩丈多長的鎖鏈在巨漢手中滑行,只見他輕輕一抖,華棱棱響個不停。
這六轡輕車是什么?準確的說,轡,就是韁繩。古時軍中一車有四馬牽引,一馬有兩轡,其兩邊的驂馬內轡系在軾前,被稱之為軜。御者只需要執六轡,也就是六根韁繩,就可以駕馭車馬。當然了,能駕馭六轡輕車的御者,都是身手矯捷,武藝高強的人。
若在平時,巨漢張狗這一擊,很難生出作用。
可是這風沙太大了,車上的御者也看不太清楚前方的情況。只聽到鎖鏈聲響,待到雙椎飛來的時候,已經無處躲閃。情急之下,雙臂用力挽住了韁繩,生生向后猛然一提。
四匹馬希聿聿仰蹄立起。
兩根鐵椎砰砰的正中兩匹馬的頭顱,那戰馬慘嘶一聲,撲通就摔倒在了地上。
后面的輕車緊跟著轟隆的翻到……御者騰身而起,跳下輕車。轉身一個縱身跳躍,竄上了另一輛輕車。這一切,發生的非常突然,也非常的迅速。雖然沒有令御者受傷,卻延緩了追擊的速度。
趁著這功夫,青年縱馬飛馳而來。
“張狗,快走!”
在青年的身后,還跟著一匹戰馬。那巨漢聞聽青年的話,二話不說拖著兩根鐵椎,翻身上馬。
二人打馬揚鞭,如飛而去。
不過數十輛六轡輕車卻是在后面緊追不舍。
這中車府,屬秦國九卿之一的太仆所轄。太仆的職責,有點類似于后世的交通部長一樣。下屬有各類車府官署,苑馬監令。而中車府在其中,是專門負責管理皇帝駕馭的官署。
中車府令,秩比六百石。
只是一個中等的官吏。然則這么一個職位,若非皇帝的親信心腹,普通人根本無法擔當。
中車府御者的要求,極為嚴格。
按照秦律,一般車馬駕馭,車士需訓練四年時間。而中車府車士,從學習到駕馭,沒有十年的時間,根本不可能成為中車府衛。而且,年齡必須在四十以下,身高必須在七尺五寸以上。
步履矯健,能追逐奔馬;身手靈活,能夠上下馳車。
身體要強壯有力,不一定要有萬鈞之力,但是卻必須要能夠控制車上的旌旗。同時,還要武藝高強,能引八石強弓,還要在馳騁中的前后左右開弓。這種種條件加起來合格,而且還必須要經過身份的核查,一要是老秦人,二是要忠于皇帝,才能成為府衛。
如果用更直白一點的形容:后世的中南海保鏢。
于外,有鐵鷹銳士御敵;于內,是中車府衛護駕。兩者分工明確,相互沒有任何聯系。
整個大秦國,只有1600名鐵鷹銳士。然而整個大秦朝,只有八百中車府衛。
只從這個數字比例,就能看出一些端倪。行軍打仗,搏殺陣前,中車府衛不如鐵鷹銳士。
但如果說高手比拼,來去如風,十個鐵鷹銳士,抵不過一個中車府衛。
那六轡輕車迅疾如風,追逐著前方的兩人。
青年的馬不錯,但是和中車府衛那六轡輕車的馭馬相比,顯然不是在一個層次上。眼看著,雙方的距離越來越近。身后車駕的聲音,也越來越清晰,青年的心里,可就怕了。
“張狗,攔住他們!”
青年大聲喊道:“你我分開走,在……匯合!”
風太大了,巨漢張狗也沒有聽清楚青年究竟說了些什么。不過主人讓他阻敵,他并沒有半點猶豫。猛然撥轉馬頭,胯下馬希聿聿長嘶一聲,原地打轉。張狗雙腳一磕馬肚子,抄起一根鐵椎,迎著那六轡輕車就沖了上去,口中大喊:“主人速走,張狗阻敵!”
青年二話不說,打馬揚鞭而去。
張狗雙手持鐵椎,怒吼著,輪椎砸向了中車府衛。
一名府衛甩開了韁繩,抄起銅矟踏步騰空而起。銅矟在空中撲棱棱一顫,蒼鷹搏兔,刺向張狗。
那雙椎架起,向外一封。
只聽鐺的巨響聲傳來,胯下戰馬希聿聿一聲慘叫,竟臥倒在地上。迎面,那六轡輕車撲來。
張狗一個懶驢打滾,呼的躲開。
三輛輕車迎面沖了過來,車上御者,架起了銅矟,鋒刃寒光閃閃。
“張狗在此,誰也別想傷我主人!”
這巨漢雙椎飛出,手握鎖鏈華棱棱亂響。如同流星趕月一般,鐵椎過處,只見血肉橫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