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瑛胡里胡涂的,居然真的找到了廚房所在,把話傳了。
那主事的婆子不動聲色地看了看她身上的半舊衫裙,認出是從前大丫頭梅香的衣服,笑了笑,道:“真是三少爺吩咐的?還是梅香發的話?若是你們小丫頭自作主張,我可不敢聽從。如今天涼,早早地送過去,若三少爺不吃,白放涼了,到頭來還要怪到我們頭上,我們找誰說理去?”說罷收了笑,自顧自地與另外三個婆子抹牌。
春瑛皺了皺眉,瞥了廚房內一眼,見里頭只有幾個年輕些的婆子在洗菜切肉,爐子上已經燒著幾個鍋了。她心想這都快到傍晚了,灶上也在忙了,這婆子怎么還這樣慢吞吞的?居然有空玩牌?她想起方才對方瞄她的那一眼,姐姐秋玉叮囑過的話立刻浮現在腦海中。于是她冷笑道:“里頭不是已經煮上了嗎?提早一點又有什么要緊?反正我把話傳到廚房了,嬸娘自個兒掂量著吧,我們院里知道我來傳話的,也不是一個兩個,若飯送晚了,餓著三少爺,將來查出來是嬸娘誤的事,我可不敢怪您。”
那婆子卻不為所動:“小丫頭少說大話,大家子做飯,也得先做長輩的,三少爺雖然尊貴,總不能越過老太太、侯爺和太太去吧?廚房就這幾個灶,哪里燒得來?先等等吧。”
春瑛一窒,不知該說什么了,雖然心里郁悶,但還是轉身打算去回話,不料卻聽到旁邊一個婆子悄聲對另一個同伴道:“這些小丫頭,也太把自己當回事了。誰不知道她們院里的勾當?真把飯早早送去了,三少爺高興,功勞是她們的,半點好處落不到我們身上,可三少爺若惱了,錯就是我們的了。當我們是傻子不成?”
另一個婆子也撇嘴道:“可不是嗎?上回也不知道是哪個丫頭要獻殷勤,早早催得我們送了飯過去,三少爺卻不知在忙什么,拖到飯菜都冷了才吃,晚上鬧肚子,太太發作下來,害得我們幾個被革了一月的銀米。真真冤枉死了!今兒也不知道要耍什么花樣呢!一幫子害人精,誰理她們?!”
春瑛氣結,心想別的丫頭得罪了這幫婆子,怎么倒怪到她身上了?這些婆子自覺冤枉,難道還能冤過她去?
她提腳就想走人,但轉念一想,晨兒已經先折回去了,現在是她來傳話,如果這些婆子真的不聽,上頭怪罪下來時,她們推說沒看到她來,吃虧的還不是她?早知道應該留在原地等晨兒才對!現在后悔也晚了,只能說服這些婆子,至少要拖到晨兒過來,也好證明她是傳了話的。
想到這里,她便轉身回去,深呼吸一口氣,正準備開口,卻聽到身后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十四五歲的丫環跑了過來,將手中一個瓦盅往那些婆子面前一撂,開口就罵:“叫你們燉參湯,瞧瞧這都是些什么?!你當我們是沒見過世面的鄉下孩子么?!我們奶奶送過來的好參,被你們弄到哪里去了?!”
那主事的婆子見自己的衣襟上沾了幾點湯汁,皺了皺眉,掏出絲帕來慢條絲理地邊擦邊道:“仔細些!這可是金貴東西,老山參燉成的湯,這一盅就值幾十兩銀子了,那兩條須不過是個意思,難不成還真的把整棵參拿去給人瞧么?又不是暴發戶,咱們府里沒這個規矩。”
那丫環冷笑一聲:“你還有理了?這一盅東西,只比清湯多點味兒,真的用上了整棵參?你騙誰呢?!你當我沒見過參湯?你當我們奶奶沒喝過參湯?!放屁!那是我們奶奶的陪嫁,不是你能克扣的東西,快給我還回來!”
那婆子立時便拉長了臉:“荒唐!都燉成湯了,我哪有什么參還你?你要撒野,也不瞧瞧這是什么地方?!有本事,咱們到王總管跟前說理去!”
那丫環怒極反笑:“好、好!今兒我算是開眼了,世上竟有如此不要臉的人!我告訴你,別以為我們大少奶奶奈何不了你,再怎么著,她也是這府里的正經媳婦,是三媒六聘抬進慶國侯府大門的!奴大欺主這樣的事,若是傳了出去,我倒要看看,老太太和侯爺饒不饒得了你!”
那婆子臉上有些掛不住:“小丫頭嘴巴倒利害,只是我勸你消停些,大家子有大家子的規矩,雖不知道大少奶奶在家時是如何,到了我們府上,就得安份才好。我們都是幾輩子的老人了,大少奶奶才進門多久?就想要轄制我們,我勸大少奶奶就死了這份心吧!”另外幾個婆子都在冷笑,其中一人還掩嘴笑著對那丫環道:“我說,你這丫頭本是府里的人,怎的胳膊反倒往外拐了?難道是有人給了你什么好處?說不定是要捧你做姨奶奶呢!”
那丫環氣得直哆嗦,春瑛在一旁也聽得眉頭大皺,想到方才遇見的那位善良的“大少爺”,她心中頓生同情之心,對那些婆子更加厭惡了。
門外又奔來了個小丫頭,見狀忙拉著先前那丫環道:“香玉姐姐,奶奶說這事就算了,你別跟人吵架。”香玉急得直跳腳:“怎么能算了?!這回讓了步,以后這起子小人就該得寸進尺了!”“姐姐!”小丫頭急得眼圈一紅,“求你了,我們奶奶不想惹事……”香玉死咬著唇,站在那里不肯邁腳。
廚房里出來一個婆子叫道:“飯好了!”便有幾人抬著一大桶香噴噴的白米飯出來,接著又是十來碟雞鴨魚肉,統統送到旁邊空屋的桌面上。主事的婆子等幾個見了,頓時眉開眼笑地丟下香玉等人,徑自往屋里走,有兩個婆子還在小聲議論“聞到燜鴨子的香味了”。
春瑛猛地沖到廚房往里看,灶上已經空了,哪里還有什么煮著的菜?她氣憤地拽住主事婆子,道:“你剛才不是說,要先做老太太、侯爺和太太的飯菜,才輪到我們三少爺嗎?那你們現在吃的又是什么?!”
那婆子一把甩開她,冷笑道:“合著不用你干活,你就能說風涼話了?!我們不吃飯,哪里有力氣做活?快給我滾開!”
春瑛一愣,這話倒有道理,但她還是有些不服氣:“那也不能全部人都丟下活不干吃飯去吧?現在都快天黑了!”想當初她不管是在酒店實習還是在舅舅家的小飯館,認識的廚房工作人員不是分批輪流去吃飯,就是干完了活才吃,頂多是開工前先塞點東西墊底,哪有這樣大搖大擺地偷懶的?
“不勞你費心,我們自有分寸。”那婆子昂著頭往屋里走。春瑛還要再爭辯,香玉忽然在旁邊涼涼地道:“這位小姐妹也不用白費功夫了,這位媽媽是府里了不得的人物,生的女兒是二少爺寵愛的屋里人呢,我們大少奶奶都被她們踩在腳底下,三少爺又能強到哪里去?她們只認那一位主子!”
春瑛瞥見那幾個婆子變了臉色,眼珠子一轉,笑道:“原來是這樣,怪不得她們的規矩這樣古怪!若是老太太、侯爺和太太的飯要先做,我們三少爺也沒什么可說的,孝道嘛,可是幾位媽媽的飯都在老太太、侯爺和太太之前做好,這又是什么道理呢?難不成幾位媽媽竟比老太太、侯爺和太太都要尊貴不成?”
“小蹄子!話可不能亂說!”主事婆子拉長了臉,“你少在這里挑撥離間!太太最恨你這種人了!”
春瑛冷哼一聲:“我只是為三少爺傳飯來的,竟成了太太最恨的人?什么叫顛倒黑白呀?就是這樣了。反正我話已傳到,聽不聽由你。是老太太發話,叫我們督促三少爺好好吃飯的,你們不但違了老太太的意思,還不把三少爺放在眼里,將來有什么后果,我可不管!”說罷扭頭就走。
香玉也翹了翹嘴角:“可不是么?我們奶奶身子不好,也是老太太發話叫她多進補的,結果卻叫你們克扣了陪嫁的人參,不知老太太知道了,會怎么想?”說完了,她也拉著那小丫頭走了。
主事婆子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地,心中卻忐忑。大少爺兩口子,她一向看不起,平時也多有欺瞞,但若大少奶奶真的寧可丟臉也要告到老太太跟前,她也討不了好,女兒在二少爺面前只怕要吃虧。想到這里,她只得暫時息了討好二少爺的心,隨手招來兩個平日處不來的婆子,命她們先去準備老太太的飯菜。兩個婆子只得忍氣去了。
春瑛走出一段路,見香玉和那小丫頭跟了上來,便放慢了腳步,回頭沖她們笑了笑。
香玉還了一個笑,又問:“你是浣花軒的丫頭?怎的我沒見過你?你叫什么?”
“我是才來不久的,叫春瑛。”春瑛頓了頓,“路春瑛,走路的路。”
香玉眼中一亮:“姓路?你認得路崇峻不?”
“認得,他是我二叔。”春瑛笑著走上前,“我進來也快有一個月了,二叔該回來了吧?他現在可好?”
“好著呢,我前兒才見過他。”香玉上下打量了春瑛幾眼,“有件事……路叔說他侄女也在府里當差,就在三少爺院里,托我們見了你,替他帶個信兒呢,只是那話說的是什么,我也不太明白。”
春瑛有些緊張:“是什么?”
“說是……”香玉想了想,“你爹的事已經有眉目了,叫你安心當差,不過幾年的功夫。”
春瑛大喜:“真的?!”香玉一頭霧水地點點頭,又笑道:“雖不知道這是什么意思,不過你既是路叔的侄女,也不是外人,得了空就到我們那邊坐坐吧。”
春瑛壓根兒就沒聽清楚她這話,她心中正激動呢。
二叔那句話的意思是:她父親有機會被調到大少爺手下了,只要事情順利,再過幾年,全家隨大少爺脫離侯府,就是順理成章的事!
春瑛頓時滿懷信心,她會老老實實地,等待離開的那一天!
(大家冬至快樂~~~“冬大過年”,今兒大家有沒有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