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二天曙光將破,唐軍中軍大帳卻沒有一點兒的光明氣氛,與楊易之間被切斷的情報就像一塊大石一樣壓在每個人的心頭,楊涿沖回自己所率領的府兵兵營,眾將士早就都翹首等著了,急問楊涿是出了什么事情,楊涿道:“北面我們與都督的聯系被切斷,現在都督可能已經陷入危困之中了!”
眾士兵皆大驚起來,他們多是北庭駐軍中的青年,楊易對他們如父如兄,聽說楊易有危險個個都沖動起來,大叫著要去救都督!
楊涿就要領兵趕去增援,唐軍軍律畢竟森嚴,副都尉眼看不對路,忙勸道:“都尉,都督受困,我們便是拼了性命也要去救,可是這等大事總必須是上面有命令下來才行,我們若擅自出兵,只怕尚未出得轅門,咱們的腦袋就先得讓巡軍的錄事參軍事掛上轅門!”
眾將兵久受布勒也都知軍令如山,只有幾個沒頭腦的愣頭青還在那里大叫,楊涿咬緊了牙關道:“我不是不曉得這個,只是如今軍帳中諸大將都不知道在商議什么!大哥在時再秘密的事情我也能進去聽,現在卻根本不知道他們如何決斷!我看郭老庸和李沒腿都一副不急不慢的樣子,真不知道他們要拖到什么時候!救兵如救火!哥哥現在的處境一定很危險,若是早得一步或許還能轉危為安,若是遲了一步,那……那就不知道后果如何了!”
他在少年將領中也算頭腦清晰的人,只是對楊易關心則亂,且他雖然經歷過嶺西長征,但一直處于父兄的庇護之下,十余年間未受多少挫折,因此心性的堅韌度便遠不能和郭威相比,甚至與柴榮相較也有不如,處變不驚的功夫可很難是天賦,一般都要靠歷練,戰場上鎮定容易,當家族之柱、至親兄長出事,想要仍然保持鎮定就難。
楊涿此刻的肺腑就如被烈火煎煮著,哪里靜得下來?分寸一失,又道:“哥哥這次出兵有些征兆我看著就不對,他往常對我雖然嚴厲,但我卻知道他并非對我不好、不信,這次出兵卻不帶我,這……這讓我覺得他仿佛預感到這件事情一般!這次的情報又是那個叫郭威的養子帶來的,這父子倆來自河東,加入我軍不久,探得此事的過程又有些離奇,實在不值得深信!可大哥為什么卻要信他呢?唉,我當初為什么就沒想到這些!”
幾個隊正道:“都尉,那我們現在怎么辦?出兵去救都督么?”
副都尉道:“怕是不妥,一來這樣是犯了軍律大忌,二來都督的大軍都被圍困的話,若只有我們去,只怕去了也沒用。為今之計,除非是促使元帥趕緊發兵!”
楊涿頓足道:“如今我都進不去軍帳了,更別說你們!”
“咱們去跟各營的兄弟們說說,讓大家一起說話!”副都尉道:“我們深受都督大恩,豈能不報?元帥素來重視我們這些府兵的意見,只要大伙兒都促請元帥發援兵,元帥一定要聽我們的意見!”
軍帳之中,張邁也正為楊易的事情而煩心,郭師庸和李臏仍然主張持重,定要等進一步的消息到來再說,因此次的決定涉及到整個北庭戰役的成敗,自然不可輕率。石拔幾次要率領龍驤鐵鎧軍往救,張邁也都沒答應,郭師庸道:“要么不救,若是要救,就得大軍前往,否則只能是一部部地給人吃掉!我們這些年來圍點打援干了多少回,總不能自己栽在自己擅長的招數上!”
李臏也道:“便是要救,也得看手法,不一定要直接去援都督,圍魏救趙之略也使得,但這個就得先把握準情報了。”
石拔道:“怕只怕貽誤了戰機!”
李臏道:“如今局勢晦暗難明,眼前一片烏黑就沖進去,那可不是果斷,而是魯莽!”
軍帳之中商議未定,馬小春忽然火急地跑了進來,張邁忙問:“又有什么新的消息么?”
“不是,”馬小春道:“是鷹揚軍的嫡系串聯請命,說要去救楊都督,請元帥成全!”
張邁一怔,郭師庸已經怒道:“是誰將消息走漏出去的!”
北面示警的消息是昨夜才傳來,除了高層之外知道的人并不多,雖然傳下命令要軍隊待命,但李臏都還沒決定是否要告知全軍,馬小春低聲道:“好像是從楊涿所部傳出來的。”
郭師庸聞言怒色更甚,他是新碎葉城嫡派老一輩人物,楊涿算來是他的侄子輩,因為親密,所以責切。李臏怕他說出什么無法轉圜的話來,忙搶著道:“楊涿這次可有些不分輕重了!雖然他救兄情切,情有可原,但如今情況尚未明朗,他這樣做實在有些不顧大局。雖然,這都是一群熱血漢子,知道恩義,奮勇敢戰,這也是我軍的力量所在。”
郭師庸道:“什么知道恩義,他這樣做是擁下挾上!他是將門之后,難道不知道更應避忌么!”
郭威聽到“擁下挾上”四字心中一跳,他知道中原就是因為這個而亂了一百多年,自中唐以后,藩鎮割據的根源也在于此!
唐人重情少畏,嶺西派安西唐軍是大唐軍隊的一支,其中自有許多潛伏著的特性與引起安史之亂、藩鎮割據的根源有關。北庭駐軍跟隨楊易日久,對這位都督的關心崇敬自然不在話下,所以消息一傳出,也不需要楊涿再加煽動,三軍自然都要去救楊易的。楊涿今日所為雖然還算不上下克上,但已經是不煽之煽,有意靠著下面兵將的意愿來影響上層的決策。下層人有了自己的意志以下干上,在民事上正道,在軍事上卻是大忌!
楊家在軍中本來就有很強的影響力,楊易有著張邁也無法褫奪的軍功,換了個穩重的人定要更加避嫌,所以楊定國雖然還有能力,近兩年卻自覺地隱退了,以免對張邁的施政造成障礙。楊涿雖然只是一個都尉,但楊易不在的時候他就帶包了楊家,這時不知不覺間用上了楊家的影響力,他甚至都不用自己開口,只是將消息傳出就已經一呼百應!
就在這時候慕容春華那邊也傳來加急書信,信中也是懇求張邁趕緊發兵救楊易。慕容春華多年來一直充當楊易的副手,這次發來書信倒也不是由于楊涿的發動,但對楊易的維護之切卻是誰也看得明白。
張邁呼地站了起來,道:“我去看看!”來到城外,萬余士兵一見到他全都跪下,高聲道:“元帥,一定要救都督啊,一定要救都督啊!”
放眼望過去盡是楊易的舊部,一張張的臉上都甚殷切,也甚忠誠,這些軍人本身并無惡意,但郭師庸和郭威心里卻深藏著隱憂。
張邁看到人群中跪著楊涿——他在北庭眾兵將中并非頭銜最高的一個,但跪在人群之中卻十分顯眼。眾士兵大多佩甲帶刀,換了個文成的君主這時候就要發慌,張邁卻從容走了進去,就像走在子弟中一般,將楊涿拉了起來,罵道:“你胡鬧什么!怕我不救你哥哥么!我和你哥哥親如骨肉!便是你不說,我難道會任由他身處危險而不救么?”
楊涿含淚道:“我不是不知道……只是……只是……”
張邁嘆了一口氣,道:“你放心,我斷不會讓阿易出事的。”當即下令:“全軍出發,準備前往庚子砦!”
三軍聞言齊呼萬歲!張邁又對楊涿道:“你為先鋒!”
楊涿大喜,領命行動。
郭師庸和李臏趕忙走上前來,郭師庸低聲勸道:“元帥,士卒不可與謀大略!不可因為下面的人而擅改兵略啊。”
張邁道:“我知道你的擔憂,但治兵用兵,也要顧及到人心軍心!再說我本心也是要去救楊易的!”
李臏道:“前方的消息尚未確切,不如等馬繼榮更具體的消息傳到再行動。”
張邁道:“在庚子砦也可以等馬繼榮,又能安撫軍心。”
不顧兩人勸阻便移兵庚子砦,令郭師庸鎮守北輪臺城。
郭師庸見赤緞血矛一動,嘆道:“豎子!豎子!只有小聰明,沒有真智慧!若此番有失,便是由此豎子所誤!”
李臏卻道:“元帥心中極重楊都督,我們只可順水推舟,不可逆風而行。”說著騎馬跟上。
大軍移至庚子砦,慕容春華也來相見,說起楊易的處境都感憂慮,這時前方有關馬繼榮的消息不斷出來,聽說馬繼榮也遇到了埋伏,諸將更是驚恐,楊涿要去接應,李臏道:“若馬繼榮也受挫,則不能再以少于萬人以下的兵力行動了!必須出動比楊都督所率更多的兵力,否則只會一點點地去填胡虜的胃口!”
不久又有消息傳來,說馬繼榮雖遇到伏擊卻及時抽身,如今已經在回來的路上。
張邁大喜,命石拔率領龍驤軍前去接應,半日后馬繼榮回到庚子砦,望張邁拜伏在地哭道:“末將敗績,請元帥責罰!”
張邁急忙扶起道:“勝敗兵家常事,馬將軍雖遭小挫,卻能在不利的情況下抽身,足見警覺。善敗之將比善勝之將更加難得。”又問他攻打的詳情。
馬繼榮道:“我接到北邊戰報,錯估了軍情,出兵北援,結果走了不到一天就遇到埋伏。”
張邁問伏擊者是契丹還是回紇,兵力如何,戰力如何,馬繼榮道:“有契丹,也有回紇,都極其兇猛!兵力當在一萬以上,但應該還不到兩萬人,我的前鋒被他們纏住,眼看陷下去只怕會讓局勢更加惡化,所以壯士斷臂而回。”
李臏道:“這樣聽來,這次的行動是契丹與回紇聯手的了。”
馬繼榮道:“定是如此!我與胡虜糾纏之際,北面有第二營的殘兵突破重圍闖到附近,元帥,你見他一見吧。”
張邁道:“第二營?快傳!”
李臏知第二營的騎兵離楊易已經甚近,或許能知道楊易最近的情況。
不久一個副校尉和一個隊正被帶了上來,兩人臉上都是一半灰土一半血跡,見到張邁要行軍禮,張邁已經問道:“楊都督怎么樣了?”
兩人臉上帶著羞慚,那副校尉道:“元帥,這次的事情是個陷阱!我營繼第一營挺進,一路都沒遇到什么阻攔,一開始還以為是胡虜在這條路線上剛好防范空虛,沒想到算算就在楊都督抵達那座河谷、要發動奇襲之時,猛然間有大兵掩至,沖擊了第一營,將第一營擊敗之后又順帶著將我們圍困了起來,我營校尉戮力死戰拖住了敵人,我才得以率領二十余騎逃回來報信,但中途又遇到了敵軍,若不是剛好見到馬將軍,只怕這次都回不來了!”
“第一營的兄弟呢?”張邁問道。
“他們沒逃過來,”那副校尉道:“但我親耳聽他說,楊都督的兵馬沖入了河谷,一開始谷內人馬混亂,我軍也奪到了無數的牛羊、馬匹、女子、孩童,但就在我軍即將燒掉糧草之際,契丹人的大軍忽然沖來,他們也不搶奪糧食,只是大軍四合將那河谷團團圍住,鐵騎帶起的沙塵鋪天蓋地,馬數怕不有七八萬!”
李臏喝道:“不可亂作夸大言語!契丹人哪里來這么多兵馬!”
契丹的九萬大軍在進入北庭之后已稍有損折,且其兵馬也不是全部都用在西部對付北輪臺城防區,尚有小半兵馬布置在東面進攻折羅漫山城以圖進入伊州,若說契丹竟然發動了七八萬兵馬來圍困楊易,那除非是他們將絕大部分兵力都調遣了過來,在西面孤注一擲了!
那個副校尉被李臏一喝頭低了低,那個隊正卻道:“人真的很多!或許是他們一個人帶著不止一匹馬,但他們四出兜截沖擊,讓我們根本就開不過去。反而是他們的兵勢壓下來時重若千鈞,讓人難以抵敵。”
張邁沉吟了起來,道:“或許契丹真的是孤注一擲了!若他們的兵力不是遠勝過楊易,如何困得住他!”
楊涿聽了更急,叫道:“元帥,請趕緊發兵增援吧!”
慕容春華也道:“楊都督一身牽連著北庭一戰勝敗,若都督有失,胡虜勢必士氣大振,我軍卻將萎縮退守,那時候北輪臺城是否守住都很難說了。契丹用了如此多的兵力攻擊都督,內中必有可趁之機,我軍若以大兵攻入與都督里應外合,重創契丹不在話下!契丹一敗,回紇也就不能獨留了。”
他是唐軍中的智將,又久在北庭,說出來的話甚有分量,但這時李臏卻想:“契丹兵馬如此之多,既能力困鷹揚軍,我軍援軍開到他們未必就不能抗擊一段時間,我軍增援的兵馬若去得少了會被他各個擊破,若去得多了,只怕后方又會空虛,那時候敵人若還有一支重兵趁虛而入,我們在北庭的根本之地就有危險了!大慕容心系楊鷹揚,此論可未必全出于公心!”
郭威在旁邊也覺得如今的抉擇十分困難,契丹與回紇在北庭的兵力比起唐軍來一直有微弱的優勢,只因楊易準備充分,所以在整個輪臺防區的戰場上唐軍便不落下風,但這是建立在唐軍“防守反擊”的方略之上,一旦楊易主動出擊,唐軍在兵力調配上就出現了破綻,以目下而論,戰爭的主導權更是落在了胡人一方,契丹與回紇到底是在如何行動,其目的究竟是為了殺楊易,還是為了拔輪臺?如果不窺破這點,這對唐軍如何進行兵力調配就大為困難。
馬繼榮忽然道:“此外還有一件事情有古怪!”
“什么事情?”張邁問。
馬繼榮道:“我前鋒失陷,我正與胡騎糾纏之際,望見正北方向有狼煙沖天而起!”
楊易現在所處的河谷離開庚子砦已經很遠,就算放起來沖天大火,這邊也難直接看見,但馬繼榮當時的位置卻還看得到。
張邁急忙問道:“是怎么樣的狼煙?一股,還是兩股?”
“是一股!”馬繼榮說:“既濃且密,也不知道是燒了什么,所以雖然隔得老遠我仍然望見了。”
張邁與李臏對望了一眼,李臏道:“元帥!這是都督在給我們發信號啊!”他說話的聲音中帶著興奮:“向西,向西!戮力向西!此戰勝負,在此一戰了!”
旁人都聽不明白,只有張邁心里清楚,當日楊易出兵之時,曾與張邁相約說,一旦他襲擊了那個河谷,到時候就會設法給張邁傳信號:一旦見北方火焰沖天,若有一股大煙就向回紇急攻,若有兩股大煙就向契丹急攻,務求破敵以爭全勝!
這個約定是兩人秘約,旁人絕不知道,只有郭師庸、李臏、郭威三人事后聽張邁說過,因此這個信號是無法作假的。
張邁沉吟著,問郭威道:“你看如何?”
郭威道:“我想,這的確是都督的本意。”
眾人都不明白,李臏也不解釋,只是道:“都督與元帥有過約定,這道濃煙,是都督促元帥向西進攻回紇的信號!”
若說對整個局面誰是瞧得最清楚的,那自然非楊易莫屬,石拔一聽道:“若是這樣,那我們馬上整頓兵馬,向西面殺去!”
張邁看著郭威卻忽然道:“你是不是還有沒說完的話?”
郭威猶豫了一會,終于才道:“末將與都督相識不久,不過從中就已經聽說了許多有關于都督的故事,此后面見耳聞,對都督的為人更是欽佩,以我對都督個性的了解,他既然督促我們攻擊回紇,則如此行動必然大有利于我軍取得北庭戰役,也大有利于我天策大唐!”
李臏道:“不錯,所以我軍應該馬上行動,不可辜負了都督的苦心!”
慕容春華卻臉色一沉,道:“郭將軍,你這么長的一段話里頭,是不是還有一句‘可是’沒說!”
郭威神色凝重,好一會才道:“副都督說的不錯,雖然按照都督的意思,向西攻打回紇會對軍勢、對國家都有利,但是卻不一定有利于都督本身……”
石拔、楊涿等一聽都啊了一聲,砦中忽然警戒聲響,下屬來報:“有契丹騎兵逼近!”
諸將都感到詫異,均想:“契丹人居然還能逼到這附近?難道鷹揚軍已經覆沒了不成?”
卻就聽下屬來報:“是使者!他們送來了一包東西就走了!”
張邁道:“拿進來!”
那包東西濕漉漉的,透著一股臭味,李臏道:“小心有詐!”張邁卻道:“解開!”
衛飛跳了過去解開,將袋子里的東西抖出,卻是一具野獸的尸體!細看乃是一頭狼!
“什么意思!”諸將紛紛議論。
李臏推著輪椅上前,用拐杖將狼尸挑開,發現此狼牙齒都被敲掉,又被斬掉了一股!
張邁一看,道:“我明白了。”
石拔問道:“請元帥指點。”
張邁黯然道:“這頭狼,就是我們,牙齒則是我們進取開拓之憑借!楊易是我張邁之股肱,斬掉的一股就是楊易!契丹人的意思是說要傾力以殺楊易,斷我一股,讓我天策大唐從此失去了攻擊力!”
諸將面面相覷,慕容春華道:“說白了吧,都督是想用自己的性命來拖住契丹!而契丹人也很明白,他們也知道會付出代價,然而已經決意要將都督攻殺!”
諸將想起楊易的性格,覺得為了謀求勝利而將自己的性命都堵上確實很像他的為人,暗中都為之擔心起來。
慕容春華說到這里猛地跪下,泣道:“元帥!你曾經說過,疆土可再打,勝仗可再得,但國士不可再得,兄弟不可再得!今日若依都督的指示攻打回紇,或許能得大利,但滅一回紇與失一楊易,孰輕孰重,請元帥慎為裁斷!”
諸將聽得為之泣下,楊涿淚流滿面,卻不敢再作一語,李臏雖然意見與慕容春華不同,卻也不忍再說,更不敢再說。
郭威忽然道:“元帥,我認為都督既然點燃了狼煙,或許就是表示他定能獨力拖住契丹!既然如此,我們卻不可辜負了他的一片苦心!”
楊涿聽了這話心中煩惡,對郭威便十分不悅,慕容春華道:“郭將軍畢竟加入唐軍日淺,不知楊都督的個性——他這人別的都好,就是不大會愛惜自己。為爭大功很多時候不計自己生死,他會求大勝,卻不會求安穩,更不是那種會先將自己立于安全之地的人——他若是這樣的人,這一番就不會出擊了。”
郭威還想再說,但看看慕容春華,再看看楊涿,便忍住了。
張邁聽了手下的辯論,仰天看著天際一片烏云,好久好久,終于道:“春華說的不錯,楊易為人不惜身,可是他不愛護他自己,我們卻不能不愛護他!我寧可暫時拋卻北庭,也不能失去楊易!”
諸將聽了都為之感動,李臏不敢再勸,卻道:“元帥若定要去援,不可輕進,必須以大軍層層北推,以免重蹈馬將軍之覆轍。”
張邁道:“這個我自然知道。”抽點了三萬精兵,以石拔為前鋒,楊涿為副先鋒,隨時準備動身。
李臏問留守者聽誰號令,張邁道:“郭師庸主西,抗回紇,慕容春華主東,對付契丹,大軍總動向以郭師庸為主。你們不要出擊,守好營寨城池,等我去救了楊易就殺將回來。”
郭威望著大軍出動的方向怔怔出神,馬繼榮剛好在他身邊,問道:“郭將軍,在擔心榮公子么?”
馬繼榮沒見過柴榮,卻也聽說了郭威和柴榮相認的事情。
郭威道:“榮兒隨楊都督北上破敵,我雖然擔心,但他是為國家出戰,無論生死都是一份榮耀。我現在擔心的卻是我們的軍勢……”
馬繼榮道:“將軍怕元帥也遇到伏擊么?”
現在楊易失陷,如果張邁再遇到伏擊,北庭的唐軍可就拿不出力量再去增援了。
郭威沉吟著,道:“契丹要圍困楊都督,所用兵力至少在兩倍以上,若要圍困元帥,所用兵力必得更多。元帥精通圍點打援之術,只要一路小心,我看未必會出事,只是……”
“只是什么?”
郭威沒回答,這時李臏已準備率諸將回北輪臺城與郭師庸交接,郭威卻忽然去向李臏請命,說要追上張邁有要緊話說。李臏想了想,便答允了。
郭威騎著張邁所賜的汗血寶馬,追出了十余里,追上了張邁,挽住了他的馬頭,道:“元帥,我有幾句話要說!”
張邁讓大軍繼續前行,自己卻停了停馬,問道:“什么事情?”
郭威道:“末將斗膽,想請元帥借一步說話。”
張邁微一沉吟,道:“好。”跟他到了一棵大樹下,近衛都離了好遠,郭威這才道:“元帥,這次的事情,也許是一個三重陷阱!”
“三重陷阱?”
“對!”郭威道:“此策貌似是要殺楊都督,其實,卻是為了引出元帥你!”
張邁道:“你放心,我不會那么容易中伏的!我也計算過,以契丹與回紇的兵力,除非他們已經將楊易擊破,否則斷難在保持對北輪臺城威脅的同時圍困我們兩人。”
郭威道:“可是如果契丹人的目的仍然不在元帥呢?”
張邁一怔,郭威道:“如今胡虜占據了主動——這一策,雖然可以是圍點打援,但同樣也可以是調虎離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