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年中最好的季節,即便是遠在大陸深處,由高山中流淌下來的冰雪河水也依然浸潤著大地上的一切生物。只是由于這一帶處于契丹政權與天策政權的交界范圍,大一點的游牧部落都不愿意在這里生根,近一兩年,盜匪日多,而老實的牧民反而少了。
拔野是吃過太多苦難的人,匪性狐疑,在聽說了三當家的述說之后,不肯輕信,仍然率領三百精銳仍然向老巢的方向前進。
他小心翼翼地向東北方向又走了百余里,沒進入一個地區之前總要先排除探騎,還沒到達老巢附近,卻已經和契丹的斥候互相發現。
拔野與契丹、天策都有交手經驗,一看那斥候的動作、步驟,就判斷出這是一支訓練有素的軍隊派出來的探子,不是尋常部族派出來的人可比。拔野猶豫了一下,趕緊拉著隊伍后退五十里,在一個隱蔽的山谷中藏了起來。
契丹一旦發動征伐,就會像一個大雪球一樣,會在統治區域內沿途吞噬其它部族,征集其它部族的士兵,如果順從則編入行伍,若不順從,要么事后會有可怕的報復性攻擊,甚至可能當場就會下令屠滅其族。當然沿途諸族素來畏懼其威名,一遇征集都不敢反抗。
拔野的這個雙牙刀狼營平時看著威風,但靠的是匪患式的游擊,若是正面遇到契丹或者天策的大軍,那就如馬車下的螳螂一般,一碾就碾死了。
他安頓好人馬的同時又派出了一個使者,去契丹軍中交涉,自稱雙牙刀狼部族,去問問契丹大軍的首腦人物“為什么要圍攻我們”,原來漠北的各種游牧民族不但多如牛毛,而且由于兼并,常常過個若干年就有部落滅絕,同時又常常會有新的部落不知道從什么地方冒出來。這些新的部落有可能是一些舊部落通婚的產物,或者是一些大部落的分支,也有可能是像拔野這樣,聚集了一批人,經過若干年的繁衍生息后自然而然便成為一個新的部族。
由于地方廣袤,就是契丹也不可能認得所有小部族,拔野所部雖然是馬賊,但自稱是一個部族也無不可。同時這個使者還肩負另外一個任務,那便是去探聽一下契丹那邊的消息,看看那邊的意圖。
拔野與使者約定:不管契丹那邊如何回復,第一次回來時他必須單獨回來稟報,后面不能跟著契丹的人,免得敵我未明就暴露行蹤。
不等使者回來,到第二日一早他便拉著隊伍在那個山谷谷口埋伏了起來,三當家問起緣由,拔野道:“契丹人的習性我太明白了,他未必肯和我們交涉,多半會蠻來。咱們得防著點。”
然后自己帶著三當家等十余騎埋伏在山谷左右。黃昏時分便見十幾騎契丹騎兵押著拔野派出去的使者向這個山谷趕來,三當家大怒道:“這個孬種,竟然敢背叛我們!”
原來契丹方面果然如拔野所料,根本就不將這個小小部族放在眼里,聽了使者的來意之后主將只是冷笑,便派了十幾個契丹騎兵押了那個使者,逼迫他帶路。
那十幾個契丹騎兵到了山谷之后,并未發現使者所說的“三百余騎”,大怒之下以為受了欺騙,竟然就將那使者砍了。
雙牙刀狼營埋伏著的人一見契丹如此心狠手辣都是心中一寒。
忽然谷口出現了十余騎,卻是拔野迎了上來,笑嘻嘻問道:“幾位軍爺去哪里?”
那使者如獲大赦,便指著拔野道:“這就是我們的頭兒!”
那十幾個契丹騎兵的首領看了拔野一眼,喝道:“見了我契丹皮室,還不下跪迎接!”
聽到是契丹皮室,三當家等一時間臉色都有些發青了,拔野也是暗中吃了一驚,再定神看那十幾個契丹騎兵,為首三個的服侍兵器果然是契丹皮室軍的派頭,他眼珠一轉,便翻身下馬磕頭,道:“小人不知皮室軍駕到,還請恕罪。”
那契丹首領也不將這些邊遠部族放在心上,甚是傲慢地道:“你就是那什么雙牙刀狼族的族長?怎么這么年輕。”
拔野道:“我是前任族長的兒子,我老頭子死了,所以繼了他的位置。”
那契丹首領又問道:“你的人馬呢?你派來的人,不是說你們還有三百多人,而且都是族內的精悍子弟么?”
三當家等一聽都暗罵那個使者,竟然將己方的消息全賣了。
但拔野卻并無這種感觸,只是道:“我們沿途聽說老家被一支大軍占了,族人也都被征了,一時不敢回去,這山谷是我們臨時歇腳的地方。今天早上,剛剛去了西南面放羊,還沒回來。大人,請問你們為什么要占據我們這窮鄉僻壤啊。”
那契丹首領哈哈笑道:“誰要你們這破地方!只是你們的機運來了,我大契丹有位貴人要抬舉你們,特許你們從軍征伐。這就帶上你們剩下的三百人,若真是精悍子弟,少不了編你們入精兵營。到了軍中,很快就能見到你們的族人了。”
拔野恭恭敬敬道:“若能跟隨契丹皮室,那可真是我們的無上榮耀,只是不知道,能否告訴我們將要跟隨的是哪位貴人?”
那契丹首領哼道:“這么多廢話做什么!到了軍中,你們自然明白!”
拔野道:“小人不敢,只是回頭族中兄弟問起,我總得跟兄弟們有個交代。”
那契丹首領道:“你們只需知道要追隨的是我契丹皮室,那還不夠么?”他看三當家所跪的位置似是個副首領,便指著三當家道:“你去召人。”又指著拔野道:“你留下!”說著一個眼色,左右兩個皮室便帶領其余騎兵動身,要將拔野圍住作人質。
雖然是十余騎對十余騎,雙方數量相當,但契丹很明顯自覺有必勝的把握。
看看騎兵掩近,拔野想也不想翻身就上馬,那契丹首領喝道:“你做什么!”
拔野已經抽出刀來,但三當家等卻還有些愣,被那契丹首領一喝竟有些不敢動手。
契丹皮室軍的威名實在太大,莫看天策的精銳可以與之抗衡,陌刀戰斧陣、汗血騎兵團等面對皮室軍才不怎么感覺有心里壓力。但到了漠北、漠南諸族這里,契丹皮室便仍然是不可戰勝的符號,很多時候通常只是十幾個皮室軍開到,就能鎮得一個小部族乖乖聽令。
就算這時來的只是一個皮室兵而不是將,也足以令拔野的部下一時膽懾。這時作為首領的拔野若一猶豫,失了氣勢,接下來別說帶來的十幾個人不敢妄動,就是外圍的三百人只怕也不敢反抗了。
拔野卻已經毫不遲疑地大喝了一聲道:“走!”他的手下才急忙上馬,往回便跑。
不等那十幾個契丹騎兵圍上,拔野已經領人沖出谷口!
那契丹首領大怒:“給我拿下!”
十余騎兵便奮力趕來。雙方距離不遠,契丹兵始終咬著拔野的尾巴,看看對方已經進入包圍圈,拔野猛地一個回身,竟然馬上控弦,一個回馬射,雙方相去不過二十余步,這一箭正中那契丹首領的肩頭!他一個搖晃,翻身摔倒。
三當家驚呼:“大當家!”心想那可是契丹皮室。
拔野已大喝道:“一個不留!”
三百余騎聽到命令從埋伏處涌了出來,那些契丹兵見機好快,一見寡不敵眾馬上分散向各個方向逃跑!
若是在平原地形,這時就算有十倍之眾只怕也未必能將所有人留下,幸好拔野早已經打下了埋伏,經過兩柱香的圍堵截殺,這才將那十余騎兵盡數殲滅,只留下那個受了傷的契丹首領以及另外一個皮室作活口。
雖然得勝,但拔野心中卻是默然,心道:“我們三百個人,對方卻只有十幾個,而且皮室也只有三人,這還要花這么長的時間,而且我們自己也傷了十幾個人。我麾下這三百人在這里方圓二千里自以為縱橫無敵,其實遇到真正的正規軍卻是不堪一擊!這兩年我是趁著天策與契丹對峙,在他們的縫隙中才得以逍遙快活,若一旦大局勢有變,像我這樣的人再也休想過如今的日子。”
他抽刀抵著那契丹首領的胸口,逼問契丹兵馬詳情,那契丹首領冷冷的不作回應,拔野一拔刀就殺了他,另外一個皮室較為膽怯,又見他如此決絕,顫聲道:“你可知道我們是誰?我們可是永康王的親兵,你敢殺我們,回頭你們一定滅族!”
拔野問道:“永康王,那是誰?”
那契丹皮室道:“永康王都不知道,那就是人皇王的兒子!”
拔野這才吃了一驚,人皇王就是耶律倍,也就是耶律阿保機的長子,當今契丹皇帝的哥哥!當年耶律阿保機死后,述律平用了強硬的手段才硬逼著眾大臣擁護耶律德光做皇帝,但這么多年過去,整個契丹境內卻還是有許多人認為契丹皇帝的寶座應該是耶律倍的。這個契丹皮室竟然說東面來的是永康王耶律阮,那可就是契丹核心層的人物了!
拔野又問:“永康王?”隨即故意冷笑道:“你當我是傻子么?永康王是何等尊貴的人,怎么會來到我們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
那契丹皮室叫道:“你也知道永康王,那還不快放了我們!我們這次可是來了十萬大軍!你若放了我,回頭我還可以替你求情,若是敢動我們一根毫毛,回頭十萬大軍壓過來,大搜群山,你們這幾百人一個也別想跑掉,一個也別想有個全尸!”
拔野心中又是一驚,卻笑道:“若你們真有十萬大軍,來到這里肯定是要干大事!豈會為了我們這個小部族而誤了大事?”
那契丹皮室已經猜到拔野在詐自己的話,又見他目露兇光,只怕最后還是會殺了自己,便咬緊了牙根不肯再說話。拔野又再逼問,那契丹皮室卻不肯說什么了。
拔野不敢逗留太久,見這個契丹皮室不肯開口了,心道:“契丹雖然未必真有十萬大軍,可能將我老家兩千人幾乎一個不剩地全部征走,也就不會只是幾千人馬。不能留在這里了,這十幾個人太久沒回去,契丹的大軍很快就會襲來,那時候可就是千軍萬馬的圍攻了!”下令將所有死尸推入山谷,扒了皮甲,繳了刀馬弓箭,押了那個皮室士兵,急向西北退去。
路上三當家道:“這下殺了皮室軍,可將契丹得罪得慘了,不如且先往北邊躲一躲吧。過了風頭再說。”
拔野道;“先往西,再往北!”
三當家道:“要不我們就去小金山。看這陣勢,契丹是要大舉進攻天策了。只要我們將消息賣給天策,他們一定容我們入境,說不定還會有賞賜。”
拔野心道:“若我孤身一人,去小金山領賞也是一條路子。但我手下有三百人,以天策那嚴明的法令,哪里容得有一支三百人的隊伍在境內橫行?契丹一來,我已經丟了兩千部眾,若去了小金山,那我就連這三百人也別想保住!”
因道:“天策和契丹如今勝負未明,誰知道未來局面會怎么樣?我們還是先坐山觀虎斗,等他們兩家殺個明白,我們再決定去向。還是先向西,走到小金山外二百里,再往北。去八葛海那里躲躲。”
三百余騎匆匆向西,走了三百余里,看看已經進入小金山三百里范圍,拔野忽然覺得周圍氣氛不對。他們自知殺了契丹皮室,這禍闖得不小,又知道小金山以東三百里是近乎真空的地帶,并沒有什么強大的部族、勢力足以威脅到他們,所以這一趟跑得太過迅疾,沒有進入一個地區之前先派兵馬踩踏。
及拔野發現有些不對頭,已覺周圍形勢不對。
這時三當家也覺得有些不妥了,道:“大當家,林后、山間、石頭后面,似乎都有人馬影子!”
拔野咬牙道:“遲了,我們只怕已經進了布袋口了!”
三當家道:“那怎么辦?”
拔野冷笑道:“就算有人埋伏又怎么樣!這里的地勢又不是死地,要困住我們這三百騎,除非有三千精銳來!”
契丹就在后面,若是精銳騎兵,隨時會從后面掩來,拔野不敢向西,便向北走,走不出里許,橫地里沖出一支兵馬來,約莫三百人模樣,個個騎馬,沖出后擋在了西北面路口,三百人中二百人跳下馬來,五十人持盾上前,三十人持長矛,二十人持短矛,長矛從盾牌縫隙穿出,那盾牌墻就像透出了三十根長刺,另外二十根短矛則衛護于左右,又有一百人各自持刀為第二層,而沒下馬的一百騎則立在第三層隨時準備沖擊。
陽光斜斜照下,映得盾牌、長刀都發光發亮,顯然都是精良的武器,而比這精良武器更可怕的是對方的訓練程度——這個在拔野看來頗為復雜的陣勢,竟然在極短的時間內就完成了。當拔野發現對方時雙方距離約莫百步上下,等到陣勢完成雙方竟然只縮短了五十步的距離!
一想到在快馬奔馳五十步距離的極短時間內便結成這樣的陣勢,這會是什么樣的軍隊!不但拔野,雙牙刀狼營的人全部都明白對面這伙人不好惹!
“退!”
拔野甚有決斷,一覺得自己惹不起馬上后退,戰馬來勢太快,又緩沖出了十余步,這才后騎變前騎,慢慢退走。
拔野心道:“北面走不了,先往南面迂回。最近真是霉透了,老家被契丹收了,再這里怎么又遇到了這樣的人馬!”
向南走出里,卻見有兩處緩坡,要從緩坡中間的缺口越過時,忽然緩坡后面又橫出了一百多騎兵來,同時緩坡之上人影約綽,出現了一百多張強弓外加數十硬弩,強弓硬弩并不瞄準距離尚遠的拔野等人,卻將弓箭瞄向緩坡缺口以北的二十步外——很明顯,一旦拔野進入這個區域,緩坡之上馬上弓弩齊發,經過這一輪劍雨的壓制與傷害之后是否還能沖破那百余騎兵的屏障,可就極難說了!
更何況,在那百余騎兵的背后,還有沒有埋伏呢?
只剎那間的猶豫后,拔野又決定退走,然而北面去不得了,南面去不得了,卻往哪里?
“回去,回去!”拔野說。
三當家上來問:“往哪里?”
拔野看看西面,隱隱見到有有沙塵的樣子,撫額道:“這次真是見鬼了!東有契丹,西有天策!一個要征我當兵,另外一個又在這里圍堵我。難道他們兩家是約好了來為難我拔野的么?我們雙牙刀狼營真有這么大的面子!”
他和小金山的駐軍打過仗,對方軍隊雖然沒亮出旗號,但拔野也從對方的武器、陣勢中猜到多半是天策軍。既然對方設了這樣一個布袋,料想西面的人馬只會更多,說不定便是大軍所在!因此不敢向西,決定向東返回。
三當家一聽道:“大當家,東面有契丹!”
拔野沒好氣地道:“契丹是大軍,應該沒那么快!只要逃出這個布袋口,我們仍然有機會溜走!”
三百余騎向東退走了十余里,看看到了剛才發現有異的地方,卻見東面的大路已經被五百余騎占定。那五百余騎無論裝備還是人數都遠勝拔野,而且拔野一路奔波,馬匹已經開始疲累,對方占定這里后卻以逸待勞。這一仗還沒打,三當家等就已經倒吸了一口涼氣。
同時他們還發現,西南、西北方向剛才占據南北兩個路口的軍馬也正在向這邊逼來,很顯然布袋口正在收緊。
三百余騎兵不自覺地放慢了速度,三當家愁眉苦臉道:“東南西北都有人馬,大當家,我們……我們怎么辦?”
對陣走出一員年輕將領,看樣子還不上二十歲,戴著銀鱗頭盔,騎著一匹混血汗血寶馬,手按橫刀刀柄,出陣遙指著拔野道:“哪里來的部族,停蹄,下馬,我不會難為你們的!”連用漢語、契丹和回紇三種言語說了一遍。
拔野心道:“沖過去,還是不沖過去?看這陣勢,就算能沖過去,我剩下的人馬也不滿百騎。”便用漢語喝道:“你們是誰!在這里攔著我們做什么!”
那年輕將領微微一笑,道:“我們是大唐巡邊部隊,你們是什么部族?你會說唐言啊,很好,很好。不知道是什么部族,放心下馬吧,我們不會為難你們的。”
這幾句話對于幾乎要走投無路的人來說深具蠱惑力,拔野卻不準備束手就縛,哼了一聲說:“大唐的巡邊部隊?這里離小金山將近三百里,什么時候也成了大唐的地方了?”
那年輕將領一聽這兩句對答,就知道對方不是會輕易入甕之輩,他這次的任務卻不是要取勝——這對他來說并不難,而是要將進入視線范圍的所有人全部截住,以保證西面行動的隱秘性——這對他來說就有一定難度了。因此若有可能,他是打算用武力威懾的手段來逼迫對方就范,而不是真的開打。
這時也不接拔野的話,只再問一句:“你們到底是什么部族!你是首領么?叫什么名字!”
這句話一問出來,已經顯得頗為嚴厲,卻也符合漠北法則。漠北是個叢林世界,部族之間彼此可能有恩仇、有血緣,也有領地爭執,或者是同屬于一個大的部落,或者是有間接的親緣,因此狹路相逢時通常要亮出部落名號,以免誤傷。
拔野一時躊躇,那少年將領又逼上一步,道:“再不表明身份,我可要當你們是匪患平滅了!”
拔野低聲對手下道:“準備散走!二十人一隊,橫旮領匯聚!我給你們斷后!”這化整為零的逃法,乃是他面對強敵時保存最后實力的最后手段。
三當家等低聲領命后,拔野卻嘻嘻笑道:“這里天不收、地不管,本來就是匪患的地盤嘛。倒是你們,大唐的驕子們,來這里干什么呢。”他說幾個字就前進幾步,看看時機一到,忽然喝道:“走!”
三百余騎猛地一起嘶鳴狂沖,一批向東南——那里是灌木叢,一批向東北——那里是碎石地,灌木叢和碎石地都不利于馬匹奔馳,但唐軍五百余騎不能將偌大的地方占得滴水不漏,只能堵在正東,要想去追趕他們,就得分兵,一旦分兵,雙牙刀狼營的人就有可能逃走!
拔野則率領七十余騎向正東逼來,要看對面的年輕將領如何應對。
忽然東南、東北馬匹嘶鳴,那里竟然也有埋伏!
一些絆馬索出現在了低矮灌木叢中,一些鉤鐮槍則閃現在碎石地中,往這兩個地方沖去的馬賊紛紛中招,有的落馬,有的勒韁,拔野暗叫一聲:“不好!”
那年輕將領揮了揮手,這才分別有一百五十騎向東南、東北馳去,準備接收戰果,但這批馬賊如此狡猾,年輕將領已經預感到可能無法將對方全部截住,忍不住輕嘆了一口氣。
拔野這邊更覺得悲催,知道這一仗過后,能逃出生天的人只怕不會超過兩成,就算能逃出去,以后自己是否還能號令得了雙牙刀狼營的殘余部下便更加難說了,只怕自己苦苦拉起來的這個團伙將從此煙消云散了。但到了這個地步,哪里還有后退的余地?一拔刀怒道:“沖過去!”
那年輕將領眼看無法善了也深感可惜,后面的二百騎兵不等他下令已經以騎兵陣上前——這二百騎兵以五十為一列,分作四層前進,秩序井然,顯然經過頗為嚴格的訓練。
雙方離得近了,拔野發現對面逼來的騎兵竟然都十分年輕,差不多和自己一樣大,三當家忽然叫了一句:“哎喲,那將軍好面熟!啊!他是張榮!大當家的,他是張榮!”
拔野一陣愕然,果然發現對面那人就是曾經的伙伴——后來在天山北麓擊掌分離了的張榮。
拔野腦子轉得極快,自知這一仗打下去自己討不了好,眼看柴榮這時分明已成了一方將領,大叫:“張榮,還記得拔野么!”
眼前這個張榮,其實就是柴榮。當初柴榮化名為張榮,后來與郭威相認,改回名字叫郭榮,后來郭威續弦生子,因思念亡妻柴氏,恐柴家無后,便又讓養子改回原姓,兜了一圈,柴榮自此才叫柴榮。
柴榮也是一愣,心想誰知道我曾用過的名字啊,隨即想到拔野二字,馬上喝令:“真是拔野?下令你的人后退!”
雙方各自約束手下后退,拔野這邊已經損失了不少馬匹,他又上前來,叫道:“真是張榮嗎?”
柴榮上前,道:“是我!”看得仔細了,喜道:“拔野,真的是你!”
拔野也有些唏噓,道:“你做將軍了。”
柴榮哈哈笑道:“還不算將軍,現在是都尉。你也做馬賊了,只是沒想到今天卻讓我遇到了你。”
當初柴榮和拔野同屬少年俘虜營,不過柴榮是來改造他們的軍官,而拔野則是來改造他們的對象,后來雙方各有際遇——拔野這邊以從少年俘虜營中帶出來的少年做班底,發展出雙牙刀狼營來,獨霸一方,柴榮則在天山北麓接受楊易的嚴格訓練,成為了都尉,麾下一個府的士兵,也是以當初從少年俘虜營中帶出來的人作為主干,比如石章魚、庚新、陳風笑等等。
這時雙方相認后,拔野和柴榮的部下也都認出了對方,各自生出感慨來。
拔野看看柴榮一身的裝束行頭,手中橫刀是百煉精鋼,胯下坐騎是自己千金求不得的汗血寶馬,忍不住哼了一聲,道:“今天卻讓你看了我笑話了。”
柴榮笑道:“當初我們有約定,若唐軍打了敗仗,我還沒死就去投奔你。若我做了將軍,你還沒死就來投奔我。現在我雖然還夠不上我大唐軍銜中的將軍,卻也是一府將領了。幸好剛才沒將你打死,不如你就投了我吧,若你不肯在我手下屈就,我就幫你再行引薦,只要你能立功,將來定得重用!封妻蔭子不在話下!”
拔野指著柴榮身后道:“你說要引薦我,為什么你的手下還在動!”
原來柴榮雖然上前和拔野說話,他的部下卻還是堵住東面路口,并未放松。同時后面又有士兵逼來。
柴榮叫來石章魚,道:“去跟第四府的人說,讓他們且停一停。”
石章魚領命去了,拔野道:“第四府?”
柴榮道:“就是在南面、北面堵你們的人。也是我的同袍。我老實對你說,這次我們的任務,是叫你們一個也逃不出去!你就算逃過了我這一防,在東面還有第一府。拔野兄弟,這次我不能放你走了。你們都是我的舊相識、老兄弟,不要讓我難做了!”
拔野臉色有些難看,問道:“你怎么會來這里?為什么要布下這么嚴密的羅網?”
柴榮道:“事關軍機,我沒法答你,但我應允你們,只要你們放下武器,絕對不會坑害你們。我的話,你信不信得過?”
三當家這時也走近了,一聽忙說:“副隊正的話,我們當然信得過。”副隊正正是柴榮當年的軍銜,當初柴榮答應放走他們,事后果然一諾千金,有了當年的影響,柴榮此時對雙牙刀狼營來說信譽便十分之重。
拔野卻道:“我自然信得過你,但放下武器,卻是不行!我只能答應你,我絕對不會泄露你們的事情。我的話,你信不信得過?”
柴榮眉頭皺了起來,道:“我自然也信得過你,但軍令所限,我沒法答應你。”
拔野何等機靈,忽然來一句:“張榮,你們要對漠北用兵,對吧!”
柴榮臉色一沉,他盡量控制自己的神情,但畢竟年輕,不能做到將心事完全隱藏,神色還是有些不自然。
拔野道:“這樣吧,你幫我想個辦法,只要保住我的部眾,我愿意聽你安排。”
柴榮道:“你若是商隊,我可以保你平安去到小金山以西。可你是馬賊,我怎么能容你入境!除非你解除武器,從此當良民吧。”
拔野道:“我跟你不談交易,只論信義。但看來你并不能做主,這樣吧,我有個關于契丹軍隊的消息可以賣給你的上司,你去問問你的上司肯不肯跟我交易!在此之前,我們可以在你們的監視下駐扎。但要我解除武器——不行!”
柴榮有些動容:“契丹的消息?”
拔野道:“我以昔年少年俘虜營走出來后死剩下的幾十顆項上人頭向你保證,我有你們很需要的情報!但是,我也希望你能給我引薦一個能夠做主的人!”
柴榮看著拔野,好一會,才道:“好,我相信你!我帶你去見石將軍!”
拔野一愣:“石將軍?不是慕容旸?”
柴榮笑道:“當然不是。”
拔野估摸著,道:“姓石的?那是誰啊。可別告訴我是那個橫掃千軍的鐵獸石拔!”
柴榮的神情再一次扭捏了起來,拔野駭然道:“天!不會真是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