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酒店,尤娟在樓下等著,當著公公的面,這位美艷少婦依然不改潑辣本色,要不是溫諒笑著抬手擋了一下,都要被她抓住胳膊整個人靠到身上來。
“怎么樣,沒受氣吧?”
尤娟直爽熱情,表達關心的方式連溫諒這樣的厚臉皮都有點吃不消,求助的望向屈東海。屈東海咳嗽一聲,還沒開口,尤娟嬌聲道:“爸,今晚都是因為我,那個劉江故意來找麻煩,要不是溫總幫忙,媳婦可要被人欺負死了!”
屈東海顯然也拿這個兒媳婦沒有辦法,聞言只好笑道:“那等下好好敬溫總幾杯酒,向人家表示感謝!”
“嗯,那是一定的!溫總,這邊請,我讓廚房精心準備了一大桌酒菜……”
四人換了間私密性更好的包房,席間觥籌交錯,只閑話家常,倒也賓主盡歡。等酒過三巡,面酣耳熱之際,溫諒低聲問道:“屈總,那筆錢收回來了嗎?”
屈東海點點頭,道:“你交代了最多拆借三個月,我為了保險起見,就以兩個月為限敲定的合同,五日前本金加利息,已經全部到賬!”
屈戎聽的一頭霧水,但也知道這是溫諒和父親私下里的生意,自己沒資格問,不過尤娟可沒他這么懂事,一邊給溫諒倒酒,一邊奇道:“什么錢,還有利息,你們放高利貸啊?”
溫諒既然當著他們的面提起,自然沒打算隱瞞,笑道:“嫂子這話太難聽了,民企就算在銀行有關系。想要貸款出來也得磨幾個月的嘴皮子,遇到緊急情況,或者資金周轉出現問題,那是一分錢難倒英雄漢,上吊自殺的心都有。所以呢。通過向資金充裕的企業進行短期拆借,跟放高利貸是兩碼事。”
尤娟在招商局工作,干的就是跟各類企業打交道的活,停了手中的酒瓶,皺眉道:“這不是違法的嗎?”
這個話題牽扯到一個很有趣的悖論,96年央行出臺《貸款通則》。第六十一條明確規定,企業之間不得違反國家規定辦理借貸或變相借貸融資業務,一般也據此認定企業間短期拆借合同無效。不過國內的法律向來漏洞極多,這也是因為實行市場經濟沒有經驗,商業法千頭萬緒。需要在實踐中逐漸完善的緣故,所以當《合同法》出臺,并經過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合同法》的若干問題的解釋,這個有趣的悖論就此出現:
《合同法》及其司法解釋明確說明除非有違反國家限制經營、特許經營以及法律、行政法規禁止經營規定的之外,法院不能認定合同無效。而《貸款通則》屬于行政規章,而不是行政法規,因此《合同法》和《貸款通則》兩者只能選取一個來作為商業適用規則。
那,究竟選擇哪一個才合法呢?
這就要看最高法院關于司法解釋工作的若干規定。其中第十二條這樣陳述:司法解釋在頒布了新的法律,或在原法律修改、廢止,或者制定了新的司法解釋后。不再具有法律效力。
也就是說,誰出生的早誰倒霉,《合同法》1999年實行,《貸款通則》則在96年,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講,99年之后。企業拆借不算違法行為。后世也有省高院做過如此判決,但坑爹的是。有些地方卻仍然堅持認定此類行為違法,想想也是醉了。
不過現在是97年。距離產生了悖論的《合同法》頒布還有兩年的時間,所以尤娟說的很對,這是違法的!
但有句話叫法不責眾,97年私營經濟已經發展到如火如荼的地步,民間借貸早已蔚然成風,甚至形成了一套獨有的行為準則,這跟后世純粹以放高利貸集資、牟利的行為有著根本的區別,屬于企業間良性的互助和互利,對推動私營經濟發展起到了積極的作用。
屈東海不悅道:“只是幫朋友忙,違什么法,做生意的事,你一個婦道人家不懂!”
尤娟眉頭一揚,道:“爸,我真還懂一點,您要僅僅借錢,不收利息,那叫幫忙,要是收了利息,可就是借貸。您說,到底收利息了沒?”
屈東海哼了一聲,道:“整整一個億,難道還白給別人用不成?”
“啊?”尤娟嫵媚狹長的大眼睛瞬間變成了渾圓,音調也不自覺的高了起來,道:“一個億?”
她不是沒見識的人,屈家更不是沒錢的人家,但猛然聽到一個億的現金,還是受不住心頭的劇烈跳動。
“喊什么!”屈戎斥了尤娟一句,看向溫諒的眼神更加的佩服,早知道他的攤子鋪的極大,青河、新興、創圖、鳳凰鳥、本草若蘭等等等等,無不是賺錢賺到手抽筋的明星企業,可實在沒想到,竟然能空閑出一個億的現金拿去給別人拆借。
這是什么概念?
屈東海打拼幾十年,一手建立金龍集團,發展到今日這個地步,家大業大,可也不敢說能輕而易舉的湊出來一個億的現金,這不是不動產,不是證券股票,不是企業估值,是一張張老頭票匯聚而成的現金。
一個億啊!
溫諒在尤娟似乎要把他扒光的眼神的注視下,略有點靦腆的道:“其實也不是我的錢……”
這筆錢當然不是溫諒的,如果雷方在這里的話,肯定會記得自己曾虎口奪食,從溫諒的盤子里硬生生搶走了一億的對沖基金股份,為了不讓他反悔,又火燒火燎的從顧時同和佛爺處借了一個億的現金。而這一億到了溫諒的賬上之后,他就把錢交給了屈東海,通過業務范圍極廣的金龍集團,將錢分批放了出去做拆借。按照江東周邊各省市地下借貸市場的短期利率標準,兩個月賺取的利息高達五百多萬,這還是給的友情價,足以頂的上許多人一輩子的收入了。
溫諒給了屈東海十個新賬戶,讓他明天把這筆錢分不同的數額存到不同的賬戶里去,然后對屈戎和尤娟歉然道:“屈哥,西西一個人在家,你和嫂子不如早點回去,我會在關山多呆幾天,抽時間咱們再聚。”
屈戎知道接下來的事自己不便參與,拉著還有點不想離開的尤娟一起告辭。等房門重新關上,屈東海的臉色變得沉重起來,道:“溫總,今晚這件事……”
他是老江湖,只聽尤娟的轉述,就明白溫諒是故意把事情鬧大,雖然不知道他的用意和目的,但以他們的關系,肯定得全力配合,要不然區區一個劉江加上高天放,還不值得他找蔣磊討人情,借了花啟超去撐場面。
“屈總,咱們合作這么長時間,彼此信的過對方,我也就不藏著掖著,問你一個問題,如果明年蔣磊退休,陳宗智接任,金龍的日子會不會好過?”
屈東海默然片刻,嘆了口氣,道:“我跟蔣書記走的太近,雖然沒得罪過陳市長,可他的心里難免會有刺,至于這根刺長或短,需要多長時間和金龍付出多少代價才能消磨掉,我心里沒底!”
這是掏心窩子的話,溫諒表示贊同屈東海對金龍未來的預判,道:“屈總可以問我同一個問題,要是蔣去陳留,我的日子好不好過?我可以給你一個明確的答案,那就是一定不好過!”
先不說坐落在關山、屬于人家現管的本草和新興,就是遠在青州和靈陽的其他產業,也未必能躲的過去。因為一旦成為了關山市委書記,陳宗智在公開報道里的職位,排在第一的是江東省委常委!
這是在常委會上握有的一票,也是從市長到書記質的飛躍,溫諒可以不把關山市長放在眼里,卻沒有辦法無視關山市委書記這樣一個重量級的存在。
屈東海明白溫諒的意思,當溫和陳的矛盾無法調和,他要想消除陳宗智心里的刺,除了要時間和代價之外,還必須要跟溫諒徹底劃清界限,說不得還會被逼成為陳宗智對付溫諒的馬前卒和炮灰!
如果是另外一個人,當他和集團的利益產生沖突的時候,不用遲疑就需要選擇后者,可溫諒不同,他代表的不僅僅是他自己,而是在他身后遍及江東全省的關系網,從于培東到尹清泉,從何西華到左敬,從許復延到前途無量的溫懷明,再加上靈陽港那幾個億的合同,更重要的是,溫諒這個人本身就代表了許多不可思議和無限的可能性。
屈東海目光長遠,不僅要考慮集團的現在,還要考慮子孫們的將來,跟陳宗智最多五六年的機遇,還不一定能得到對方的認可,但跟溫諒合作,卻可以有幾十年的前程。
到了屈東海這個年紀,會明白許多時候,年輕,就是最犀利的武器!
“既然這樣,陳市長的廟大,我就不去湊這個熱鬧了。只有一句話,不管什么時候,金龍集團都會和溫總站在一起!”
屈東海沒有考慮太長時間,作抉擇有時不能太快,快了容易出錯,但有時也不能太慢,慢了會失去機會。
溫諒等的就是屈東海這句話,微笑道:“屈總說錯了一點,陳宗智的廟,到現在為止,只是理論上會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