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太陽已經消失在遠方的群山之下,濃濃的夜色不斷吞噬廣闊無垠的天幕,一直被太陽的光芒徹底覆蓋的圓月,終于一點點在屬于自己的領域中,綻放出銀色的光彩。
群山在黑暗中愈發顯得猙獰起來,在一種死寂的沉默中,只能聽到山風掠過樹梢的沙沙輕響,和每一個武警部隊士兵壓抑的呼吸聲。他們手中的自動步槍,在銀色的皓月照耀下,反射出一點點冷厲的寒光。
六臺大功率探射燈,把山口的通道照的亮若白晝,大群被燈光吸引的飛蛾,在空中賣力的扭動的身體,光明與黑暗的強烈對比,再加上那些不斷用自己的身體沖撞探射燈,將飛蛾撲火這個成語展現得淋漓盡致的飛蛾,形成了一種讓人緊張得幾乎喘不過氣來的可怕壓力。
歐陽卓蹲在村家村和背后群山的路口旁,手里端著一只飯盒,用一把塑料勺子,慢慢咀嚼著嘴里的食物,而他的雙眼卻瞪得大大的,眨也不眨的死死盯著眼前的群山。
唐倩接過歐陽卓手里已經吃完的空飯盒,把一瓶礦泉水遞給他,歐陽卓說了一聲謝謝,直接把瓶口送到自己的嘴里。雖然現在氣氛凝重得幾乎讓人喘不過氣來,山坡下更散發著一股無法消散的濃重血腥氣味,但是唐倩仍然忍不住發出一聲輕笑,她對把礦泉水瓶口塞進嘴里,就保持了一個飲水姿勢再也不動的歐陽卓低聲提醒道:“隊長,你還沒有扭開瓶口呢!”
“噢?”歐陽卓略略驚異的望著手中還沒有開封的礦泉水瓶,他一向臨泰山倒而不變色的臉龐上,總算多了一絲尷尬的笑容。他真的是太緊張了,因為到這個時候為止,他的大哥戰俠歌已經孤身一個人走進這片叢林三個小時了!
沒有無線電通訊,因為以戰俠歌的身份,他不需要向這里任何一個人報告自己的行動;沒有槍聲,沒有地雷爆炸時的轟鳴,戰俠歌一走進那座大山,就仿佛是一滴水落入大海,再也沒有一絲痕跡。
歐陽卓突然甩掉剛剛擰開瓶蓋的礦泉水瓶,一把拔出自己配戴的六四式手槍,放聲狂喝道:“誰?!”
在黑暗中傳來戰俠歌特有的,那種帶著金屬質感的聲音,他命令道:“把燈熄了!”
六盞探射燈都熄滅了,在黑暗的掩映中,戰俠歌慢慢的走出群山,歐陽卓第一個飛撲過去,一直陪歐陽卓守在最前沿的那名武警戰士肖震也跳起來,用最熱切的眼光,盯著那個朦朧中幾乎和大地融為一體的世界最出色軍人。
歐陽卓沖到戰俠歌面前,卻猛然呆住了!
戰俠歌那有力的腰肢仍然驕傲的支撐起他的強悍和自信,他的舉手投足之間,都帶著一種無法言喻的奇異韻律,但是不知道為什么,歐陽卓卻僥瀉⒆有覺到,他的大哥戰俠歌這一刻的心態,竟然……極不穩定!
一股若有若無的冷厲殺氣在戰俠歌的身上隱而未發,但是就是這股被他刻意壓制的殺氣,卻讓從小一起長大的歐陽卓,心里猛的涌起一種無法自抑驚栗感覺,歐陽卓猛然瞪大了眼睛,因為他突然發現,現在連他都不敢靠近戰俠歌三米之內!
戰俠歌面對身體僵在那里的歐陽卓,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但是在銀色的月光下,他那本來就充滿一種金屬質感的面部皮膚上,騰起的竟然是一種猶如刀鋒的銳利光芒。
歐陽卓迅速掃視了一眼戰俠歌的身后,沒有人跟著他一起從大山里走出來!
歐陽卓猜測的問道:“趙海平拒捕,所以你把他殺了?”
戰俠歌的聲音空空洞洞的,帶著一種讓人捉摸不透的感覺,“不,他跑掉了!”
“切,牛逼哄哄的玩了幾手雜技把大家都糊弄得一愣一愣的,然后一個人走進大山,我還真以為你有多大本事呢。過了這么久才回來,結果還不是兩手空空,讓人家跑掉了?”一個譏刺的聲音在山腳下響起,雖然對方刻意壓低了語調,但是在過于寂靜的深夜,他的話仍然清楚的傳進了每一個人的耳朵里。“國家養著你們這群人干什么,還不如養上幾條狗有用呢,至少狗還不會反過來咬主人一口!”
歐陽卓心中連呼不妙,戰俠歌的視線已經跳過他的肩膀,直接落到一個身體已經胖得快成為一根肉柱的男人身上,雖然四周一片黑暗,但是借著臨時指揮室帳篷里漏出的幾分燈光,受過嚴格夜戰訓練的戰俠歌仍然看清楚了這個人的長相。
這個出言不遜的男人大概有四十多歲,一張已經胖得滾圓的臉上,有一道三四寸長的刀疤,顯示出這個男人在年輕的時候,也曾經是一個好勇斗狠的角色。但是現在他的臉上,只剩下浮虛的肥肉,在那里一抖一抖的,將酒色過度后的虛弱展露無疑。可能是看多了描寫黑社會大哥的電影,對諸如“賭神”之類的角色情有獨鐘,這個男人把自己的頭發整齊的向后倒梳過去,不知道在自己的頭發上噴涂了多少定型摩絲,看起來光滑油亮得連一只蒼蠅也站不上去。不知道平時有沒有人提醒過他,就是這樣一個發型,卻讓他的臉,愈發顯得肥胖。
被戰俠歌那幽冷而深隧的目光刺中,這個男人狠狠顫了一下,他全身的肥肉都跟著一起抖動,但是看著戰俠歌軍裝上那兩只代表了班長的肩章,他又努力從臉上擠出一個不屑的面孔,揮著手道:“你要是不行,就讓你們那里派出更多的人來追捕趙海平,就不要在這里裝模作樣的浪費大家時間了。我真想問問你們部隊的首長,平時是怎么做戰士思想政治工作的,竟然會弄出趙海平這樣一個殺敵無術,內斗有方的混蛋!”
戰俠歌慢慢走到那個男人的面前,擋在戰俠歌和那個男人中間的武警部隊士兵,包括歐陽卓帶來的市刑警隊警員,只覺得一股無形壓力撲面而來,他們不由自主的為戰俠歌讓開一條通路。
當戰俠歌站在這個男人面前的時候,他才發現,這個男人最多只有一百六十五公分高,和他站在一起,簡直就象是一個還沒有發育完全卻因為貪嘴好吃,而肥腸體胖的小孩子。
那個男人必須抬起頭,才能看清楚戰俠歌的臉,迎著戰俠歌那一雙深隧長遠得猶如暗夜天空,現在更隱隱燃燒著一股狂烈火焰,幾乎可以帶著天地萬物隨他一起瘋狂的雙眸,這個男人突然得自己雙膝發軟。
他一向以自己年輕時好勇斗狠,動不動就和別人揮刀相向,甚至是以寡敵眾的“光輝事跡”為榮,可是面對眼前這個小小的班長,感受著這個班長身上那種無處不在,甚至讓他心里不由自主涌起一種向強者臣服軟弱感覺的可怕壓力,他卻突然發現,自己所謂的勇氣,只是坐井觀天的自大罷了。
一想到剛才竟然罵這個班長是狗,這個男人就覺得自己全身發冷心跳瞬間加快,在這個世界上,又有誰敢用高高在上的姿態,用“狗”這個名詞來形容眼前這個帶著絕對驕傲與壓迫力的男人?!
戰俠歌居高臨下,冷冷的盯著眼前這個已經開始手足無措的男人,冷冷的看著他額頭上、臉上、脖子上,大顆的汗珠匯聚成一條條小小的溪流,不斷向下傾淌。直到汗水浸透了他的衣衫,戰俠歌才冷然道:“你是誰?!”
那個男人不由自主的回答道:“我叫李衛華!”
戰俠歌深隧的雙眸中,那股黑色的火焰更盛了,他一字一頓的問道:“屯口鄉鄉長……李衛華?!”
李衛華徹底被戰俠歌的雙眸中那股黑色的火焰給控制了,他著魔般的傻傻點頭。李衛華突然覺得自己身體一輕,覺得自己呼吸緊張,李衛華不由瞪大了雙眼,因為眼前這個班長,竟然只用一只手,揪住他的衣領,就將他足足一百八十多斤重的身體給生生拎到了半空中。
戰俠歌冷冷盯著眼前這個脹紅了臉,在他手中不斷掙扎,卻猶如蜻蜓撼柱徒勞的李衛華,就是這個混蛋勾引了趙海平的老婆,更指使自己的十七個手下,將趙海平只有十四歲的女兒趙盼輪殲至死。
趙盼是趙海平的女兒,是他這一輩子最喜歡的人,也是他希望和驕傲的沿續。在訓練場上大家累成一團的時候,在經歷過最血腥戰斗還活著的人們聚集在一起,彼此吸汲溫暖和勇氣的時候,在大家一起為完成任務而歡呼的時候,趙海平總是喜歡拿出趙盼的相片,一次又一次向他們這些光棍漢炫耀。
趙盼又考了年級第一名了,趙盼又收到男孩子的情書了,趙盼很喜歡大家用子彈給她做的生曰禮物,趙盼又得到老師的表揚了……
一件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卻成了第五特殊部隊兄弟們之間一起津津樂道的事情,連趙盼自己都不知道,趙海平已經為她找下了多少個真心疼她的干爹!
在這一刻戰俠歌的手在不停的顫抖,在這一刻他真想放聲狂笑。
殺敵無術,內斗有方!
國家養著你們這群人干什么,還不如養上幾條狗有用呢,至少狗還不會反過來咬主人一口!
這就是趙海平跟著他這位師父,在俄羅斯百戰還生獲得評價,這就是一個把自己的生命都奉獻給國家,奉獻給軍隊的英雄,獲得的結論!
趙海平這個憨厚的、粗獷的漢子,那傷心的絕望的再生無可戀的淚水,他那猶如受傷野狼一樣的嗥叫,一聲聲重重的撞擊在戰俠歌的心里。趙海平不但是他的戰友,是他的徒弟,更是他的兄弟,是他早已經在心里發誓,要生死與共不離不棄的兄弟啊!
可是在今天,趙海平卻因為這樣一個不學無術的混蛋,這樣一個敗類,成為了第五特殊部隊信仰的背叛者。讓兩個彼引惺惺相惜的男人,在絕不應該出現的戰場上狹路相逢,這是一種何等的諷刺?!
戰俠歌的手越捏越緊,李衛華的臉色越脹越紅。所有人都呆呆的望著這一幕,但是卻沒有人上來勸阻。
“你快放開他,你會把他掐死的!”突然一個女人連呼帶叫的沖過來,她就象是一個瘋子似的,對著戰俠歌又踢又打又撕又咬,她用力向戰俠歌身上吐著口水,她用自己留著長長指甲的手,向戰俠歌的臉上用力抓扯,她一邊廝打,一邊放聲叫道:“你和趙海平是一伙的,你們都不是好東西!”
“哈哈哈……”
戰俠歌突然放聲狂笑,他的笑聲中帶著說不出來的憤怒。
到了這一刻,戰俠歌終于可以體會趙海平被出賣的滋味,雖然他只是趙海平的兄弟和老師,雖然他和眼前這個女人并沒有任何關系,可是當他看清楚這個女人的臉,戰俠歌終于感受到了趙海平的悲憤欲絕,他終于可以明白,什么叫做英雄流血再流淚!
這個為了李衛華像個潑婦似的向他發起攻擊的女人,赫然就是趙海平在每次夸耀完趙盼后,都要再拿出第二張相片夸耀的漂亮老婆……張艷花!
一個合格的父親,一個忠實的丈夫,一個在戰場流血流汗的英雄,在張艷花的眼里原來就是這樣的不堪,不堪的連一個好東西的標準都達不到!
戰俠歌狠狠一甩手,“啪!”在輕脆的耳光聲中,張艷花竟然被戰俠歌一巴掌扇得凌空飛出兩三米遠。
隨手丟掉手中的垃圾,戰俠歌用看待死人般的眼光,瞄了一眼坐在地上一個不停大口喘息的屯口鄉鄉長李衛華,再看看將潑婦本質發揮到極限,干脆躺在地上又哭又叫連帶向他吐口水的潑婦張艷花。
最后,戰俠歌用平靜到極點的聲音,對歐陽卓和那位武警部隊的上尉道:“二十四小時,二十四小之內,我會找到趙海平,然后我會帶走他!”
戰俠歌說完這些話,略略向歐陽卓點頭,然后頭也不回的大踏步走出趙家村。
看著戰俠歌高高昂起頭的背影,歐陽卓輕輕嘆了一口氣,在場的所有人中只有他明白,戰俠歌每次把頭昂得那么高,就是因為他不想讓別人看到他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