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仁貴濃眉深鎖冥思良久,搖了搖頭,“薛某愚鈍,不是太明白。”
“這么跟你說吧!”秦慕白微然一笑,說道,“貞觀大唐延續到今天,繁榮昌盛堪四海呈平。安享的多年的太平之后,大部份的人都只想把這個安樂的日子繼續下去,不想動起刀兵。針對夷狄,朝堂之上很自然的出現了一股‘綏靖懷柔’的思想流派,而且這個流派還漸漸成了朝廷的主流。于是在以往的許多年里,大唐都一直效仿成例,對夷狄酋長們進行賜婚安撫;許多夷狄邦族也主動來請求大唐賜婚,以換取一段時間的和平。但是歷史已經證明了的,這種綏靖懷柔的和親政策,換不來真正的和平。我大唐一直強盛還好,假如有一天衰落下去,我們這些中原的親家馬上就會撕毀和約翻臉不認人,對我進行襲擾侵略。古往今來,我們的許多王朝都吃過這樣的苦果。”
“薛某也一直想不大明白,為什么明知道和親不能帶來真正的和平,還要一直送出女人?”薛仁貴濃眉一挑,有點忿然的道,“那些飽讀詩書的鴻儒士大夫們,就這么怕打仗、這么怕死嗎?!”
“不是怕不怕死這么簡單的問題。”秦慕白笑了一笑,說道,“從漢武獨尊儒術開始,中原就步入了人治的死循環。其實儒并無對錯,但世間并沒有完美的東西存在。以儒家王道治國有百般好處這不必說,否則歷朝歷代不會一概遵從。但也有一個很大的弊病,那就是對人的思想的禁錮與束縛。我看當朝許多大臣,都是儒士,忠君愛國恪守本份的德操大多都做得挺不錯,但他們也都有一個缺點——缺乏一顆‘爭心’。尤其是太平盛世的儒士,言戰必稱惡,死死守著一個‘仁’字堅決的反對任何戰爭,生怕戰爭打破了原有的寧靜、毀壞了他們富有詳和的生活。說穿了,就是人性中的慣有的惰性與自私在作怪——居安而不思危。于是,我們朝廷上形成了一股十分龐大的勢力,他們有著一樣的思想理念達成了堅固的政治同盟,他們認為我們大唐應該繼續保持現在的繁榮與穩定,回避爭端遠離戰爭——那送出一兩個女人,在他們看來當然是最劃算的了!”
“簡直是豈有此理!”薛仁貴有點惱火,雙瞪豎瞪的喝道,“那真該讓那些大臣儒士們到邊關戰場上來走走看看!戰爭,是他們想回避就能回避的嗎?難道他們就都只顧著自己安樂,不管別人的死活?不顧子孫后代的死活?這些人,還有沒有一點血性?!”
“這就是我們和他們之間,思想的差異。”秦慕白無奈的笑了一笑,說道,“常言道文人相輕、英雄相惜。不是我瞧不起那些書生儒士,他們連自己人都瞧不起自己人,自然也就瞧不起我們這些動不動就要打打殺殺的軍人。在他們看來,連塊石頭都是可以被儒家的王道思想感化得痛哭流涕的。他們深信可以用外交唇舌與饋贈收買來解決爭端、化解戰爭。但是可惜人的欲望總是不斷升級的,起初那些夷狄得到一些錢財女人就滿足了,可是漸漸的我們給的越多,他們的欲望反而就會越大,到頭來還會幻想——何苦要中原的施舍,干脆自己來做中原的皇帝痛快得多。于是,就有了噶爾欽陵揮兵叩關劍指中原。這場戰爭看似偶然,其實是我大唐一直以來的綏靖懷柔政治所掩蓋積壓的矛盾爆發,與吐蕃不斷膨脹的欲望共同導致的結果。這是無法避免的!就算今天不爆發,再等個三五年、十年二十年一樣會爆發!大唐與吐蕃之間,遲早殊死一戰,逃無可逃!”
“我算是懂一點了!”薛仁貴點頭道,“皇帝陛下肯定也是早就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很早就派了你和大帥來蘭州開始在此經營,以備今日之戰?”
“不錯!”秦慕白贊許的點頭,說道,“要不說,當今圣上的確是高瞻遠矚雄心遠大呢?他比我們都站得高、看得遠,很早就想放手一搏解決吐蕃的問題。在這一點上,興許是秦某的性情使然,巧合的與皇帝陛下的想法一致,因此我們達成了默契。但是朝廷上主張綏靖政策的懷柔派勢力又一直占據壓倒性的優勢,讓皇帝都十分為難——他總不至于將所有的大臣都殺了換了吧?就算真是要殺要換也不解決問題,說不定新來的大臣也就是換湯不換藥,綏靖懷柔已經形成了一股龐大的思潮,在許多儒生仕子的腦子里都扎根了!于是,皇帝陛下和我們父子,就跟做賊似的,偷偷的在蘭州行文布武默默經營。終于有一天,戰爭爆發了。我父親沒給朝堂上那些大臣們爭執的機會,一馬當先就率領你們殺向了高昌……接下來的事情,就這樣依次發生了。所以說能夠走到今天,非但是我們不容易,皇帝陛下也很不容易!”
“對了,聽說吳王要來關西將軍,這是好事啊!”薛仁貴展顏而笑,說道,“說句實話,皇帝陛下的諸皇子當中,薛某只認可這個吳王殿下!他跟皇帝陛下大有相似之處,文武全才雄心遠大,大氣磊落重情重義,是個干大事的人!若是派個魏王或是晉王來……薛某口上不說,心中定然會堵得慌!”
秦慕白不由得一笑,“看來皇帝陛下遠在千里之外,也料到我們這些人的心思想法了。倒也不奇怪,他本就是個馬上皇帝,深知將士之心。”
“慕白,我有一句話,不知道說出來會不會犯了忌遭你怪責……”薛仁貴猶豫的道。
“咱們二人私下聊天暢所欲言就是,你說吧!”秦慕白笑道。
薛仁貴擰了擰眉頭,正色的低聲道:“皇帝陛下突然將吳王殿下從幽州,不遠萬里調來蘭州監軍,是否是……有意讓他揚名立萬積累功勛,將來再立他為東宮太子呢?”
秦慕白眉梢一揚臉色微沉,沒有接話。
薛仁貴急忙拱手稱罪,“薛某妄言了!薛某不該過問這些事情!”
“連你都想到了這一層,那朝堂上的大臣們心中所忖,可想而知。”秦慕白嘴角輕揚微然一笑,說道,“皇帝此舉,的確是意味深長。我覺得現在就說皇帝有心要立吳王為儲,還為時尚早。但要說他沒有這樣的想法,那也不那么絕對。要我說,皇帝此舉就如同,當初他先派我父親來蘭州,然后派我去荊州歷練再轉道來蘭州一樣,是個試探也是一個鋪墊,也有可能什么也不是。因為現在只是朝廷派出個監軍而已,不是選太子。因此是否立吳王為儲,在沒有成為事實之前我們都不要把它當一回事,也不要去琢磨——我們是將軍,責任是打好仗,這就行了。相信吳王也會有這樣的覺悟,他就是個監軍,來屢行好這個職責也就夠了。假如此刻,他欣喜若狂以為勝券在握,那他……就敗了!”
“誠如此理!”薛仁貴深以為然的點頭。
秦慕白微笑道:“富貴如流云,越想抓越是抓不住。尤其是當今圣上如此英明睿智而且強盛果決,如長孫無忌和魏王這般的苦心孤詣,到頭來可能是任何爭斗與經營都是徒勞。因此我很早就奉勸吳王,唯保持一顆平常心,不爭,才是大爭!”
薛仁貴咧嘴一笑,“原來慕白從一開始就在暗助吳王!這么說,慕白也希望吳王殿下接管這大唐江山?——薛某頭一個贊成!若是吳王將來登基,大唐必能更加光大恢弘!”
秦慕白不禁笑了,“仁貴,你真是憨直!”
“那得看對誰!”薛仁貴笑道,“對別的人,我三天不說兩句話,你是知道的。”
正聊了此處,早已在外等候多時的澹臺丹丹來求見。二人便結束了敘話,叫進這個百騎女將。
澹臺丹丹見了秦慕白,滿面春風笑逐顏開,歡喜的單膝就拜。
“丹丹,起來吧!當初我密派你去給我家中送信,長途跋涉真是辛苦你了!”秦慕白笑道,“多時不見,你妹妹的傷好了嗎?我家里情況如何?”
“好,都好!”澹臺丹丹站起身來,欣喜異常的急道,“末將奉主母之命,是專程來給少帥報喜的呢!大好的喜事呀!”
“喜事?什么喜事?”秦慕白與薛仁貴一并問道。
“武東家給少帥生了個大胖兒子啦!”澹臺丹丹欣喜的拍著巴掌笑道,“這還不是天大的喜事嗎?”
“啊?——哈哈哈!”秦慕白喜出望外放聲大笑,激動的抓住澹臺丹丹的雙臂大叫道,“媚娘生了嗎?母子平安嗎?是個兒子?什么時候生的?多大了?生出來有多重?”
秦慕白激動之下手上也沒了分寸,忘了自己身負雙人力道,竟將澹臺丹丹這個習武之人也搖得前俯后仰頭暈眼花了。
薛仁貴在一旁也跟著高興,看著秦慕白這樣也好笑,忙道,“慕白,你把人家姑娘家都要搖散架了!”
“哦,抱歉!”秦慕白急忙松手,搓著手激動的咧嘴笑道,“我、我太高興了!丹丹你快告訴我,媚娘她還好嗎?我兒子——秦鷹!……他帥不帥,像不像我?”
澹臺丹丹直接就愣了,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得點頭,“嗯……帥,很帥!像……很像!”
“哈哈哈哈,太好了!我又當爹了!當爹的感覺可真好啊!”秦慕白在帥帳里興奮得手舞足蹈,全沒了一個元帥的尊榮。
薛仁貴和瞻臺丹丹相視一眼,各自哭笑不得,居然異口同聲道:“好在沒外人!”
“有外人怎么了?當爹了,這換作是誰也高興啊!就連皇帝一輩子都當了幾十回爹了,那也肯定是次次都這么高興!”秦慕白笑得呲牙咧嘴,焦急的來回踱步直搓手,“要是能回蘭州抱抱那臭小子就好了!嗯,還有媚娘,要是能看看她就好!兒子出生她受難哪,多不容易!”
“少帥。”澹臺丹丹笑吟吟的道,“你真是個好男人!”
“是么?”秦慕白笑得越發得意,都要沒心沒肺了,“這話倒是聽著新鮮。大半我認識的女人都說我是混球哪、壞蛋之類的。”
“那是她們一開始不了解你。而且以我的江湖閱歷來看,越是有點小壞的男人,越能勾住女人的心;就如同越是妖冶的女子,越能惑亂男人的心。”澹臺丹丹笑道,“所以我估計,凡是這么罵過的少帥女子,最后都沒逃過少帥的手心。”
“咳!”薛仁貴干咳一聲,“還好,還好……薛某認識的女人,都說我是個好人,大好人。后來薛某才知道,原來在她們眼里,我就是根木頭。”
秦慕白先是一怔,隨即輪了輪眼睛,然后狠狠的瞪了澹臺丹丹一眼:“你知道得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