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玄武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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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州軍府里,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安寧過。不知內情的人,還以為軍府全體上下都拉出營地外出了,諾大的一個營盤雅雀無聲。
因為,所有人都躲在軍營里,苦苦的背讀軍令軍規。
中軍大帳里,卻是一片歡聲笑語。
“將軍,今天真是要痛快死了!”一名百騎衛士說道,“馮刀疤的那顆賊頭是卑職親手砍下的。但見白刀一閃紅光一綻,一顆狗頭就這樣落了地。方才砍完,我又后悔了。怎么能敲暈了這賊廝然后再砍頭呢?真是太便宜他了,至少該在砍他狗頭之前,做足樣式嚇飛他半條命才行啊!”
眾人一起大笑。
又有一人道:“今日真是揚眉吐氣了!”
“不說揚眉吐氣吧,該是出了一口惡氣。”另一人接道,“咱們百騎,犯不著在幾個土鱉府兵面前耍威風。只是這群坐井觀天的夜郎之輩,太小瞧咱們了!”
“就是、就是!”
眾侍衛七嘴八舌,討論得熱鬧。
敢情今日校場立威之事,讓他們頗為激動。
秦慕白坐在帥椅上,慢慢的品著一杯茶,看著眾家兄弟歡聲談笑,微笑不語。
龐飛站在他身邊,跟著笑了一陣后說道:“恩師,現在我們和杜成元換了個位置了。”
“怎么說?”秦慕白問道。
“此前,是敵明我暗,杜成元等人等著我們出招,他們被動的應對。”龐飛說道,“現在是敵暗我明了,不知道他們下一步該會怎么算計報復咱們。以杜成元的性格,小舅子被當眾斬首,這樣的事情他是絕不可能善罷甘休的。”
“不錯,你果然越來越穩重,也越成熟了。”秦慕白點頭贊許,微笑道,“所以,現在還不是高興的時候,因為我們的較量才剛剛開始。區區一顆馮刀疤的人頭,還不足以將杜成元一群人完全鎮住。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他沒那么容易就范的。試想,他也在軍府里橫行了有些年頭了,怎么會一夜之間就甘心淪為陪襯應聲蟲?你說得對,這絕計不是杜成元的性格,否則他就不會接連把好幾任折沖都尉排擠走了。”
“那我們接下來該怎么辦?”龐飛問道。說罷,他又對眾百騎招呼了一聲,大家都安靜了下來,靜靜的聽秦慕白訓話。
秦慕白站起了身來,說道:“歷來,強龍不壓地頭蛇。究其原因,就是因為地頭蛇在本土有著深厚的根基。一則人脈很廣,二則經營多年,狡兔三窟套路很深,外來之人一時很難摸清對方的路數。但我們不是一般的強龍,有著壓倒性的實力,所以用一個狂風催疾草的手段,殺了他們一個猝不及防。馮刀疤之死,算是一個下馬威,同時也是一個宣戰的信號。接下來,杜成元肯定會惱羞成怒不顧一切的與我們對抗糾纏,至此方休。因此,兄弟們……真正的較量才剛剛開始。大家務必打起十二萬分精神,不可有半分懈怠或是自滿!”
“謹遵將軍教誨!”眾人一起應諾。
秦慕白點了點頭,說道:“正如龐飛所說,現在是敵暗我明了。我們不知道杜成元他們何時何地會再出狠招,因此,除了我們自己要提高謹惕小心提防之外,還必須要牢牢的掌握對方的動向。強龍要壓地頭蛇,一個最直接、最快速的方法,就是從對方陣營中,爭取一兩個有用的核心人物過來。”
眾人頓時眼前一亮,紛紛深以為然的點頭:“將軍高論!”
“只是,這說來容易做來難哪!”龐飛說道,“襄州軍府里的官將,除了我們這一行人,其他多半都是襄州本地人。他們相互之間知根知底,彼此之間又都有著千絲萬綹的聯系。想要分化對方不是不可能,但是這個人選太難選擇了。”
“將軍,某有一事想要匯報,或許對將軍有用。”一名百騎拱手道。
“講。”
“是。”那百騎應了一聲,說道,“就在昨夜我們從左營將馮刀疤抓回來之后,杜成元當著一百多水軍的面,狠抽了趙沖一個耳刮子。還罵他吃里扒外,說他投靠了將軍,是他幫著將軍你出賣和對付了馮刀疤。”
“嗯?還有這等事?”秦慕白雙眉一擰,眼睛一亮,“你可否說得詳細點?消息來源可靠嗎?”
“絕對可靠,在場一百多人親眼所見。今日清晨早起,我去火房給將軍與諸位兄弟取早膳時,無意間聽到火夫們說起的。”那名百騎將士說道,“我試著攀談打聽,火房里的火夫們將事情經過原原本本的都告訴了我。”
說罷,這名小卒就將事情的經過,詳細的說給了眾人來聽。
秦慕白聽完沉思了片刻,點點頭道:“不錯,這個消息,倒是有用。原本杜成元就有些懷疑趙沖了,現在馮刀疤被斬,他難免牽怒于趙沖,趙沖的日子肯定不好過。上前我在客棧中與趙沖交談想要套他的話,他的嘴巴就極為嚴實,但我知道,他絕對是個內幕知情人。這個人,很有爭取的必要,也有成功的可能性。但是……我們需要演一場戲。上一出假戲真做、真戲假做的——離間計!”
“離間計?”眾人異口同聲的驚訝道,“如何一個離間法?”
“說來倒也簡單。兄弟們,都附耳過來,聽我細細告知。此事絕密,千萬不可泄露……”秦慕白讓眾人都將腦袋湊到了一起,密授機宜。
眾人聽得抿然發笑,紛紛點頭贊道:“真是妙計!”
午飯時分。
全營將士都像趕集似的打了飯,縮到營房里邊扒飯邊狂讀狂背軍令軍規。好些人可都是目不識丁的文盲,因此只能拜求識字的同鄉讀給自己來聽。因此整個軍營里一片嘈嘈雜雜全是腔調各異的讀書聲,讓人以為誤入了學堂。
趙沖手里拿個軍令小折子,悶頭走到火房的餐桌邊坐下來,惱火的一拍桌子:“火頭!給老子弄兩樣小菜、溫兩壺酒來!”
身為一名校尉,吃吃小灶的權力還是有的。但趙沖今天明顯是因為心情不好,想來借酒澆愁。一名火頭軍看情形不對,二話不說急忙給他弄來了一盤油炸魚干,一份醬腌咸菜,兩壺酒泡在熱水甕里也一并拿了來。
“將軍慢用!”
“滾吧!”趙沖沒好氣的一揮手,掄起酒壺就往嘴里倒。嘩啦啦的,直接倒去了大半,一半進嘴一半淋到了胸襟上,濕了一片。
“狗娘養的!什么東西!!!”重重的將酒壺頓在桌上,趙沖一抹嘴就開腔大罵。
“喲,趙校尉好大的火氣啊,這是罵誰呢?”驀然旁邊傳來一個聲音,倒把趙沖駭了一彈。轉頭一看,居然是龐飛。他嚇得一下彈坐起來,急忙拱手施禮:“龐將軍恕罪,末將沒有罵誰,只是心情郁悶,聊以發泄一通!”
“沒事沒事,坐吧。”龐飛笑嘻嘻的沖他努努嘴,原來他自己手上也擔著兩盤兒菜點呢,敢情也是來吃小灶的。
“哎呀,襄州軍府的伙食不行啊!”龐飛一邊嘖嘖的搖頭,一邊嘆著氣坐到了趙沖身邊,罵咧咧的道,“沒羊肉沒好酒也就算了,滿以為到了港口上州能有好魚吃,沒成想這軍府里的魚肉也不新鮮,還全是油炸了的魚干,嚼在嘴里跟樹根似的。這連個下酒的好菜也沒有了,真沒勁!”
趙沖呵呵的笑道:“真是讓龐將軍見笑了。畢竟是地方軍府嘛,哪比得上皇家御率,那伙食定然是差上許多的。其實有油炸魚干就已經不錯了。遇上軍費吃緊,一連要吃幾個月的糙面饅頭泡稀飯。要想打個牙祭,非得告假去城里不可。”
“來來,干杯。”龐飛不客氣的拿起趙沖的另一壺酒,和他對碰了一下,笑嘻嘻的道,“中午喝點沒事,秦將軍肯定睡午覺了,抓不到咱們。喝吧!”
“好,龐將軍如此賞光,末將定然要奉陪了。”趙沖就拿著酒壺與他對飲。
“哎,這酒……真他娘的酸哪!哪是酒,分明是醋!”龐飛喝了一口,就不停的呸呸直吐。
“哈哈,龐將軍,你就將就著點吧!”趙沖大笑。
“在軍營里窩了好幾天,肚子里的饞蟲酒蟲一起在叫喚了。”龐飛苦著臉摸著肚子哼道,“趙沖,說說,襄陽城里有哪處好酒樓子飯菜不錯的,帶我去吃一回?”
“這……”趙沖一時面露難色。
“怎么著,難不成還怕我會讓你花錢?”龐飛笑道,“放心吧,我請客。你只負責引路!”
“不是、不是……”趙沖連忙擺手,猶疑道,“只是秦將軍方才頒下嚴令,任何人都要遵守軍令,不得私自出營啊!再者,三日后要考校軍令軍規,我這還沒背熟呢,不去、不能去!”
“哦,這樣啊……”龐飛眼珠子轉了一轉,嘿嘿的笑,“有我在,你慌什么?軍令抽考是我負責的,秦將軍日理萬機,哪能當真親自來監管?你想要通過,還不是我一句話的事情?再說了……我好歹是個都尉吧,批個假沒問題吧,哈哈!那就這么定了,明天,隨我出營逍遙快活一天去!”
說罷,龐飛就起身走了,隨手還拿走了趙沖的一壺酒,哈哈的笑道:“雖是酸酒,聊勝于無啊!”
“等、等等!龐將軍——”趙沖苦著臉在后招喚,龐飛卻是揚長而去了。
“這什么意思啊?!”看著龐飛的背景,趙沖緊擰著眉頭,神色變得有些嚴峻起來。
龐飛回帳之后,將方才的經過說給了秦慕白聽。
秦慕白聽完婉爾一笑:“干得不錯,看來你很有一點上臺唱大戲的天份。就是要這樣,不經意的、很偶然的去與他接近。但不要表現得太過親近示以拉攏。我們的目的只在于,讓杜成元知道這些小場景之后,誤以為趙沖已經是我們的人了。”
“嗯,好。”龐飛點頭,笑道,“恩師,你這出計策真是用得極妙。杜成元本是精明霸道偏又很多疑之人。到時候任憑趙沖如何解釋,他恐怕也是信不過趙沖了。”
“是啊!如若杜成元不是個喜歡前思后想的精明之人,反而不會中這樣的計了。”秦慕白點頭笑,拿起龐飛弄來的那過來酒嘗了一口,頓時罵道,“我操,這也算酒?你是故意裝了一瓶醋來的吧?”
“呃……我剛喝一口,也吐了……”龐飛嘿嘿直笑。
“那你還弄來?”秦慕白瞪眼道。
“還不是為了讓趙沖以為,俺就好著這一口嘛……”
傍晚,秦慕白叫人安排一場中軍宴,算是正式與軍府上下的官將見個面,相互認識一下。
在放出消息之前,秦慕白就故意先差人把趙沖叫了來,單獨在營房里談了好久的軍務。說來說去,無非是關于水鬼、軍艦與水軍這些老生常談的話題。聊得趙沖都有些不耐煩了,秦慕白卻像是個絮叨的老媽子,就是不肯結束談話,也不放趙沖走。
直到天色將晚中軍帳前酒宴已經擺好,其他大小將佐都到齊時,秦慕白才說道:“好,今天就先談到這里。趙沖,今日算是本將的見面宴,一起出去吃飯喝酒吧!”
“末將自當作陪。”趙沖拱手作揖,自然不疑有他。
等他和秦慕白前后腳走出中軍帳時,才有些傻了眼——
全營上下的官將都已在場,自然包括杜成元也在。所有人都看向秦慕白這邊對他抱拳施禮,自然也都死死的盯上了他。
“我、我……”趙沖一時顯得有些手足無措,真想說“我跟他沒什么”,但又不知這話該如何說起,豈非越描越黑?
只見杜成元冷眼瞟了一眼趙沖,裝作視而不見,正含笑與秦慕白寒暄,儼然秦慕白不是他的殺親仇人,而是他的摯親好友一般。
秦慕白也與眾人笑語客套打著招呼,還刻意轉頭道:“趙沖,你快找個地方坐下呀!讓你站著和我談了一下午,想必那兩條腿都累酸了吧,哈哈!”
“我、我……是!”趙沖百日莫辯的直吱唔,真有點跳進黃河也洗不清的感覺。無奈,只好硬著頭皮挑了個地方坐下。不經意的看一眼杜成元,只見他一雙眼睛如同利刃一樣,正寒光閃閃的盯著自己,不由得一陣頭皮直發麻。
“來,諸位!相逢即是有緣。大家同袍一場,豈非是前世修來的兄弟緣份?今后,秦某人還要承蒙諸位的鼎力支持了!”秦慕白舉起一碗酒,說道,“請滿飲此碗!”
“秦將軍請!”眾人回了禮,一起舉碗飲酒。
秦慕白舉碗喝酒,那碗剛湊到嘴邊卻突然停住,頓時吐出一嘴的酒水,大罵道:“火頭!這是什么屁酒,如此酸苦難喝!”
旁邊伺候著的火頭軍驚惶的站出來道:“回秦將軍話,軍府里一直都是用的這種酒,已有多年。”
眾人就大笑,有人說道:“秦將軍喝慣了皇宮里的御釀好酒,自然飲不下這等村醪酸酒了。”
“這怎么能喝啊!”秦慕白直撇嘴,連聲道:“龐飛,你抽空親自跑一趟襄陽城,務必訂一批好酒來。軍中平常雖然禁止酗酒,但逢年過節或是犒勞將士,總要用到酒水。如此酸醋如何能當酒喝!”
“是!”龐飛出來應了諾,但馬上面露難色,“但是末將初來乍到,對襄陽城不熟啊!”
“那就讓趙沖給你當向導吧!”秦慕白隨口就吩咐道。
趙沖一怔,半晌沒回過神來。
龐飛連忙在一旁提醒:“趙沖,秦將軍叫你呢!”
“啊!”趙沖一愣,急忙跳起身來應道,“末將遵命!”
“好,大家湊合喝點吧!”秦慕白很自然的隨意擺了擺手,笑道,“喝水雖是不濟,但也算是本將一番心意吧!改日有了好酒,再請大家痛飲!”
“謝秦將軍!”
然后,眾人就坐下來且吃且聊了。
趙沖坐在坐榻上,一直頭皮發緊心里直顫悠,時不時的瞟一眼杜成元,左右感覺他就一直在盯著自己看,心里就在嘀咕著:一會兒一定要找他解釋一下,我可沒跟他們有什么往來!
中軍帳的酒宴入夜不久就散了,只是意思意思,大家可都沒敢濫飲濫醉。
正當眾人一直起拜辭了秦慕白準備一起離開時,龐飛急忙叫住了趙沖:“喂,趙校尉,你過來!”
趙沖心里直叫苦,但也只好走了過去,抱拳道:“龐將軍有何訓示?”
“哈哈!聽到沒,秦將軍親自給我們批假,讓我們去襄陽城里買酒了!”龐飛一臉賊笑的直搓手,“要不咱們現在就去吧?趁夜去,明早回,也不耽誤什么事情。有空嘛……晚上咱們也一起去消譴消譴?”
“啊?哈哈,好……”趙沖聽出了龐飛話中之音,男人嘛,湊到一起去“消譴”,無非是逛窯子。他顯然是道中之友,先是一喜,一個“好”字才說了一半,馬上又面露難色直搖頭,“不妥不妥!出營狎妓可是要吃軍法的!”
“沒事沒事,咱們又不是偷跑出去的!軍令上說,‘私自’出營狎妓者方才受罰,我們這不是出去公辦嘛,哈哈!”龐飛不由分說的一把搭上趙沖的肩膀,連拍了幾下自己的胸鎧,竊笑道,“錢,不用擔心。今天就我請客了,算是答謝你給我帶路。咱可先說好,你可要好好帶路啊,一會要是妞不漂亮或是買不到好酒,我可饒不得你……”
“等等,龐將軍,這個……”
“還吱唔個什么?你一個大男人,難不成還怕我會把你怎么樣?走,就現在!時間寶貴,春宵一刻值千金啊,哈哈!!”
“好吧……哎!”
秦慕白在帥帳里,聽百騎將士回報龐飛的情景,樂得直笑。
“這死小子,一肚子壞水,干這種事情真是有一套。”秦慕白搖頭不已的笑道,“慘就慘了趙沖,根本就連跟杜成元解釋的機會也沒有。趕明日我再親自給趙沖那邊加把柴添把火,就不難做成他已經投靠我的事實了。”
“將軍真是妙計!”回報的百騎將士笑道,“對了,那個行軍長史審有洲,仿佛對將軍極是懼怕,他那邊是否可以利用拉攏一下?”
“暫時不用。”秦慕白說道,“不出所料的話,他在杜成元的陣營之中也是個可有可無的廢物,知道不了多少有用的東西。否則,杜成元不會把他踢出來當送死的出頭羊。你仔細想想,整個軍府之中,最重要的部份是哪兩個?”
這名百騎將士仔細尋思了一陣,說道:“當然是與水鬼直接打交道的左營白浪水軍,與坐鎮中軍的雇傭軍、精銳越騎隊了!”
“答對了。”秦慕白微笑的點頭,“趙沖是水軍統領,那么下一個該輪到誰了呢?”
“哈哈,卑職這就去把越騎隊隊正馬立榮叫來!”
“聰明,快去吧!”
待那名侍衛走后,秦慕白舒舒服服的將腿撂到了桌子上,自言自語的笑道:“玩硬的你沒勝算,玩陰的我更不怕你。杜成元啊杜成元,你可一定要挺住,別那么快敗下陣來,不然就不好玩了。還有,你最好快點使出一點勁爆的手段讓我接招,否則我就真的要大失所望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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