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隊甲兵氣勢洶洶的沖進來,將房間堵得水泄不通。武媚娘派在外面放風的兩名女婢已經反執捆綁被人用腳踩在地上,柔弱的身軀瑟瑟發抖,好不可憐。
新月王妃一臉煞白,掩起面紗瞪大眼睛看著大門口走進來兩個人,驚道:“父親……察哈爾蒙王子,你們干什么?”
一名黑衣長衫滿面橫臉大胡子的中年男子,和一名留著八字胡須臉色白晰到異常的年輕人,并肩走了進來,臉上都掛著勝利的笑容,好不得意。
“新月王妃的父親,那便是康國三大臣之一的軍政大臣巴勒里罕了?另一個是王子察哈爾蒙?……”眼見此景,武媚娘心中已然明了——宮廷政變!
除此之外,再無別的可能。
“賤人!不要叫我父親!”大黑胡子巴勒里罕怒發沖冠咬牙切齒,沖上前來一巴掌就甩到了新月王妃臉上,怒吼道,“你通敵賣國毒殺國王,已是康國的罪人!我沒有你這樣的女兒!”
新月王妃被一巴掌打得摔倒在地,但并沒有哀號或是驚叫,而且是昂起頭來急道:“你說什么?國王陛下他怎么了?”
“來人,將這個唐國奸細抓起來!”巴勒里罕昂手一指武媚娘,然后怒吼道,“國王陛下剛剛和你們吃完晚飯,回去就毒發身亡!就是你,你這個賤人!你陰謀串通外敵毒殺國王!”
“什么?”武媚娘和新月王妃一起大驚,“國王毒發身亡?”
“哼!”站在一旁的康國王子察哈爾蒙冷笑一聲,背剪雙手走到武媚娘面前,低頭逼視著武媚娘,用半生不熟的漢語說道,“你是唐國的奸細!是你,毒殺了我的父王!”
“察哈爾蒙,你不要血口噴人!”新月王妃急了,從地上爬起身來擋在武媚娘面前,怒道,“你這個野心勃勃的小人,不思報恩也就算了!國王陛下選了你這個侄兒來做王儲,你卻只想著謀奪王位!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嗎?你暗中勾結巴勒里罕商議政變奪權,我都聽……!”
“啪!”又是一個極其響亮的耳朵,巴勒里罕幾乎一巴掌將新月王妃打飛,重重摔在了地上,當場就染紅了臉上的面紗。
武媚娘一直片言不發,靜靜的站著。雖然心中驚駭萬分,但她一直沉寂得異常。
這反倒有點出乎察哈爾蒙和巴勒里罕的意料之外了。
“將這個唐國的異教徒細奸抓起來!燒死!”巴勒里罕指著武媚娘再次大吼。
“慢著。”王子察哈爾蒙抬了一下手,眼上閃過一抹異樣且帶淫猥的神情。他抬起腳,繞著武媚娘的身邊走了一整圈,將她全身上下細細打量了數遍
在此期間,武媚娘一直昂然站著,一言不發,面不改色心不跳,神情自若。
“真是個美麗到完美的女子,是先知賜與我的王妃!”察哈爾蒙放聲哈哈大笑,突然將手指指向武媚娘鼻梁,“你,是我的人了!”
巴勒里罕吃了一驚,湊到他耳邊急道:“王子,這不可以!這個女人來歷不明,是我們的敵人!你將她留在身邊……”
“住口,巴勒里罕!不要忘記了,我是王子、是你的主人!用不了多久,我還會是康國的主人,是你的君主!”察哈爾蒙臉一板,三角眼狠狠瞇起死盯著武媚娘,甚至還喉節滑動吞了一口口水,說道,“這是我見過的世上最美的女人!無論如何,我一定要讓她做我的王妃!——就算她真的是秦慕白的妻子,那更好!我就是要羞辱秦慕白、羞辱唐朝!看他們能把我怎么樣!”
“王子,這種時候你千萬不要節外生枝!”巴勒里罕更加著急了,說道,“國王剛剛被他們毒死,我們一定要處死這個女人,才能給康居國的子民一個交待!然后才能順理成章的將安拉派來的三十萬大食軍隊請過薩母河來,幫助我們對付唐朝的仇敵!”
察哈爾蒙略微一怔,眨了眨眼睛,仿佛是覺得察哈爾蒙的話頗有幾分道理。但他死盯著武媚娘美麗到令人窒息的臉龐和高高聳起的半裸酥胸,心中一團邪異欲火騰騰燃燒,很不甘心。
此時,武媚娘反倒是更加冷靜了。她知道,巴勒里罕和察哈爾蒙可能是忽略了一個細節,那就是武媚娘也聽得懂粟特語。從他們的低聲交談時偶爾泄露出的支言片語之中,武媚娘得出了這樣的結論——王子和大臣陰謀毒殺了國王要奪取王位,然后借助大食人的力量來鎮劾國內可能產生的不滿與抗爭,同時與即將制霸西域的大唐為敵。
心思百轉計巧頓生,處于險境的武媚娘非但不驚不怕不哭不叫,反而微然一笑,款款的踱了兩步走到桌邊坐了下來,自顧倒茶喝了。
巴勒里罕和察哈爾蒙再度驚訝。屋中所有人都看向了武媚娘。
“她好像一點也不害怕?”王子察哈爾蒙驚訝道,看向武媚娘的眼色更添幾分驚艷神采。
“她在裝腔作勢!她是惡魔!她蠱惑王妃毒殺了我們尊敬的王!王子殿下,你必須將她抓起來燒死!”察哈爾蒙幾乎是在跳腳叫囂了,同時將癱倒在的新月王妃抓起來,怒道,“還有這個賤人!她是同黨!她已經不配做安拉的信徒和我們的王妃,必須和這個異教徒一同被燒死!”
“好了巴勒里罕,你不要太激動。”王子察哈爾蒙一雙眼睛就放在武媚娘身上,不耐煩的擺了擺手走到武媚娘身邊坐下來,說道:“告訴我,你為什么一點也不害怕?”
“因為我看出來了,你沒有察哈爾蒙那么愚蠢。”武媚娘淺酌茶水,輕描淡寫道。
“你說什么?”大胡子巴勒里罕大怒。
“不要吵!你先出去!”察哈爾蒙惱火的一揮手,“衛士,將王妃帶走!所有人現在全部離開這個房間,立刻!”
巴勒里罕目如噴火的死瞪著武媚娘看了幾眼,極度不甘心的和衛士們一起退了出去。幾乎被一巴掌打暈的新月王妃,也被帶走了。
房間里只剩下兩個人。
察哈爾蒙色心大起志在必得,武媚娘心亂如麻強作鎮定。
“美人,有什么話,就說吧!”察哈爾蒙在勉強維持一個王子的尊榮,仿佛十分大度的說道,“我與我那個老邁昏庸的父王不同,我尊奉先知的教誨,一向都十分開明而寬容的。”
武媚娘把臉一板,正視著察哈爾蒙的鄭重道:“察哈爾蒙王子,我看你是個聰明人,才跟你多說幾句!——我不管國王陛下是怎么死的,我只知道,只要你將大食的軍隊引到康國來,那你就是引狼入室自掘墳墓!非但康國會滅亡,你也會成為亡國之君,甚至死無葬身之地!”
察哈爾蒙仿佛并沒有在聽武媚娘的話,摸著自己的小八字胡色迷迷的盯著武媚娘的酥胸,隨口道:“不會的。大食的東征大元帥努爾曼是我的好朋友。我們說好的,只要我給他開放薩母河的關卡,他就保證我做一世的康居國的王,甚至是西域的王!……美人兒,你留下來做我的王妃吧,我保證讓你成為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武媚娘頓時惡心到想吐,真想當場就將他給閹了,切成碎片喂狗。
但她忍了下來。
非但是忍了下來,還在臉上露出了笑容,她說道:“王子殿下這么看得起我一個商女,我十分感激。其實,我雖然已經嫁作人婦,但秦慕白在外拈花惹草獵女無數從來不把我放在心上,我對他早就十分厭煩了,要不然我也不會遠走西域,就是為了遠遠的避開他。王子要我做你的王妃,我十分榮幸,也愿意答應你。但是得有兩個前提條件啊!”
色迷心竅的察哈爾蒙猛咽一口口水,頓時雙眼綻出綠光,“美人兒你說,什么條件?”
“第一,我是漢人。漢家女子從來都是一女不嫁二夫。要我做你的王妃,可以。但是必須要秦慕白寫休書來休了我,然后你再以盛大的禮儀正式的迎娶我。”武媚娘說道,“如果不能做到,我就會蒙受不貞不忠的罪名,將來會被打入阿鼻地獄受盡折磨……嗯,就相當于受到先知最嚴厲的懲罰。而你,也會一同遭受懲罰的!”
“這個嘛……”察哈爾蒙摸了摸小胡子,點點頭嘿嘿一笑,說道,“秦慕白會寫休書嗎?”
“會。”武媚娘說得斬釘截鐵,“他早不想要我了,只是沒個借口。你寫信去跟他說,他巴不得甩了我,也許還會感激你幫了他一個大忙,讓他可以跟別的女人風流快活去了!”
“美人兒,你可別想騙我啊!”察哈爾蒙詭譎的笑道,“萬一秦慕白收到了我的信,非但不寫來休書,反而派幾十萬大軍來打我,怎么辦?”
“怎么,王子殿下,你怕了?”武媚娘冷冷一笑,“要搶別人的女人,卻又害怕別人來報復——既然沒這個膽,你就別碰我!”
武媚娘一句話,可謂是刺到了男人的最敏感最痛處。
“胡說,我會怕他!”察哈爾蒙拍案而起,“我康國控弦二十萬,再加上大食國努爾曼將軍的三十萬東征大軍相助,定能掃平西域戰無不勝!到那時候,我就是西域所有國家共同的王!——不,不僅僅是王,我還要稱帝!我要和唐朝的皇帝李世民平起平坐!”
武媚娘再一次有了嘔吐的感覺——就這么一只井底之蛙,還想沐猴而冠的當皇帝呢!
“尊敬的王子殿下,你胸懷大志令人欽佩。你說,你想娶我做你的王妃,還要當皇帝。但在這之前,你得先保住小命才行啊!”武媚娘輕飄飄的說道。
察哈爾蒙怔了一怔,“這話從何說起?我馬上就要成為康居國的王了,誰敢殺我?”
“想殺你的人不少,敢殺你的人也不少。”武媚娘微然一笑,笑得高深莫測,她說道,“遠的不說,近前就有一個!”
“誰?”
“你難道想不到嗎?”武媚娘說道,“那么好,我提醒你一下。康居國的王室,從來都不擅長于政治外交與軍事戰爭,這是不爭的事實吧?”
“我、我與我的先祖們都不同!”察哈爾蒙頓時感覺臉上無光,犟嘴道,“我的祖先們都不會打仗不會外交,我會!”
“好吧,就算你會。”武媚娘忍住笑,說道,“但你能在一夜之間,改變康居國軍隊戰斗力不強的事實嗎?雖然你們控弦二十萬,但一直以來都臣服于西突厥北庭。在此之前,你們土生土長的康國粟特人,被敗于匈奴逃亡而來的大月氏人征服,并被融合到昭武九姓之中。現在,你還要將一個比大月氏、比北庭更加強大的對手,請到康國來幫你穩固王位對抗外敵——試問,大食人憑什么要聽一個比他們弱小的對手指手劃腳呢?他們現在表面上答應與你結盟,是因為有求于你,想你開放邊境防線。一但他們進來了,就再也無所顧忌了!他們完全可以憑借強大的兵力將康居國踏為平地,然后廢了你這個國王取而代之。再或者他們心情好一點,讓你做個一無所有的傀儡國王!——到那時候,別說是做皇帝,你就連康居國的子民和自己的妻子兒女都無法保全!”
察哈爾蒙頓時呆了,“努爾曼不會那么做的!他是我的好朋友!”
“呵呵,在戰爭與政治面前,沒有永恒的朋友可言。只有永恒的利益。康國人都擅長經商,這個道理你肯定會懂。”武媚娘說道,“也許,你會有一段時間的風光。等大食人熟悉了西域的情況并在這里站穩腳跟,你對他們來說就沒有意義了——你自己想一想,就如同經商一樣,同樣大小的一塊利潤,他完全可以獨斷,憑什么要跟你對半分呢?”
察哈爾蒙的臉色頓時變了!
歷來,康國的王室在政治、軍事上相當的弱智且無能,導致康居國幾百年來一直四處稱臣,幾乎成了世人的笑柄。但康國人個個都是天才的商人,這一點也是毋庸置疑的。
武媚娘以經商做類比的話,讓政治智商并不出眾的察哈爾蒙,也如夢初醒!
“我聰明的美人,你說得很有道理!”察哈爾蒙站起身來踱起了步子,剛才的色急神態已經一掃而空,取而代之是的焦急與惱火,他說道,“我明白了,巴勒里罕一直都在慫恿我奪位,他一定早就被努爾曼收買了,他是個大大的奸臣!他就像是一戶商人家的管家,就算主人家倒霉破產了,他依舊可以去別的商家做管家——而且,他還想謀奪原來主人家的財富,再換一個更強大更富有的主人!”
“對,是這樣的道理!”武媚娘已經暗暗驚喜,并做義憤填膺狀的說道,“如果我嫁給你做了王妃,你卻被家奴搶去了所有的東西,那我也要跟著倒大霉!所以,我不能看著你中了他的圈套!——我中原歷史上的諸多王朝更迭早就證明了,國破家亡之后,大臣換了一身朝服依舊可以做大臣,但是君王的下場從來都是最凄慘的!所以巴勒里罕才會這么做,真正賣國通敵的是他才對!如同睿智的王子殿下所言,他要借助外人的力量謀奪主人家的財富,然后再換一個更強大更富有的主人,繼續當他的管家!而你,我可憐的王子殿下,也許到時候你就要淪為階下之囚,甚至身首異處了!——那樣的話,我寧愿現在一死了之,也不會嫁給你!我可不想到時候受盡凌辱或是守活寡!”
“我聰明的美人,謝謝你提醒我!”察哈爾蒙王子如夢初醒,激動的緊緊抓住武媚娘的手親在她的手背上親了一口,說道,“我知道該怎么做了!我發誓,巴勒里罕這個叛徒,他會為他叛亂國王與違背先知的教誨,而付出慘痛的代價!”
武媚娘強忍住滲入骨子里的惡心與憤怒讓她在手背上親了一口,并作勢興奮的道:“我睿智的王子殿下,康國有了你這樣偉大英明的王,今后一定會強加繁榮和強大的!——你快點去討來秦慕白的休書,準備娶我吧!然后,你在對付巴勒里罕這只狡猾的老狐貍的時候一定要小心……我可不想我還沒有過門,就守了寡啊!”
察哈爾蒙頓時心花怒放,一展臂就要來擁抱武媚娘。
武媚娘機靈的一閃躲了開來,正色道:“王子殿下,在你迎娶我之前你是不能碰我的,因為現在我還是別人的妻子——奪人妻女,這會違背先知的教條而受到嚴厲的懲罰!而我也會背上不貞不潔的罵名,墮入阿鼻地獄受盡酷刑而死!”
“呃!……好吧、好吧!”察哈爾蒙狠狠的咽著口水。
“先去辦正事嘛……”武媚娘嫵媚的一笑柔聲說道。
察哈爾蒙的骨頭都差點酥了去,“好!我馬上就去安排人手——先解決了巴勒里罕這個大叛徒,再準備娶你做我的王妃!”
“好,你快去吧,一定要小心啊!”
察哈爾蒙大步就走了,如同打了雞血一樣興奮。
武媚娘長吁了一口氣,癱軟的坐了下來渾身無力,感覺自己的脊背后面都是一層冷汗。她咬牙低聲罵道,“愚蠢的白癡,我八歲的時候也比你聰明,就憑你還想碰我?……不知道能騙他多久,希望真能讓他們自己窩里反,就算不能,拖延時間也是好的。”
“慕白啊,我沒想到此行多舛,遇到了許多預料之外的兇險,接下來我都不知道能否應對了。要脫身其實不難,但如果真的讓大食國的軍隊殺進西域,又是一場彌天大禍浩世之劫哪!到那時,還不是要你這個安西大都護來處理?那又將是連綿無休的戰爭與毀滅!——我只是想在西域找一片富裕和平的安寧樂土,讓你激流勇退遠離紛爭、讓我們用來安渡余生,怎么就這么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