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末建城外,唐軍大營中。
秦慕白騎在馬上,掄一柄弓,奔騰于大校場的馳道之上,練習騎射。
三箭發出,非但沒有一箭射中紅星,還有一箭脫靶偏出老遠。
旁邊隨從的軍士大跌眼鏡錯愕不已,紛紛心中暗道:少帥今日這是怎么了?大失水準啊!若論箭術,關西軍中除了薛仁貴將軍,恐怕無人能及少帥神射了!
“今日不練了!”秦慕白勒住馬扔了弓,跳下馬來,臉色的確比較的陰郁,顯然是心情欠佳。
“主人,可是有心事?”秦拾上前牽過了馬,小心的問。
秦慕白背剪著手朝前走,一言不發。秦拾也沒敢再問,只好去照顧馬匹。
“秦拾,稍后到我帳中來。”
“是,主人。”
說罷秦慕白就走了,左右軍士都屏著氣兒不敢吭聲,就怕觸了主帥霉頭。秦拾擔憂的看著秦慕白的背影,暗道:很少看到主人如此煩悶,究竟是什么事情呢?
由于此前在幻月谷一戰的立下大功,秦拾這名低賤的奴仆被朝廷封授了“從五品游擊將軍”的武散官之職,并晉封為武進縣男(爵位),有了食邑和官品,他已是堂堂正正的“貴族”。但他始終只當自己是“秦家犬奴”,連稱呼都不肯改換。
稍后秦拾來到秦慕白的軍帳之中,見秦慕白正看著自己的鎧甲發呆,表情頗有幾分的嚴肅。他小心的喚了一聲,秦慕白回過神來,對他道:“秦拾,我有事情交予你去辦。”
“請主人吩咐!”
“這趟差事不一般,并不是太好辦。但現在我身邊,唯有你最值得我信任,因此只能派你去。”秦慕白鄭重的說道。
秦拾正色的拜倒下來,“秦拾愿為主人赴湯蹈火,再所不辭!”
“起來。”秦慕白將他扶起,然后走到帳外斥走左右近衛軍士,再對秦拾耳語道,“我要你回大唐,從蘭州起一路到長安,就在市坊之間暗中散布流言!”
“什么流言?”
“就說,秦慕白倨功自傲尾大不掉,意欲在西域擁兵自重劃地而王!”
秦拾頓時愣了,“這!……主人,你怎么要秦拾去干這種,對主人不利的事情?……我、我打死也不干!”
“你別急,聽我說。”秦慕白按著他的肩膀,在他耳邊竊語道,“現在局勢微妙,萬分緊急,我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下策。”
“我不懂。”秦拾木訥的搖頭,“我只知道,說主人的壞話,就是不行!”
秦慕白笑了一笑,說道:“好吧,我簡要的跟你解釋一下。不然你這心里有心結,辦起事情心不甘情不愿的,那也辦不利索。”
“好,好。”秦拾連連點頭。
秦慕白便說道:“簡單跟你說,現在長安那邊正在爭奪儲君之位,鬧得不可開交。你知道的,我與吳王交情甚厚。在朝堂上來講,那就是‘同一陣營’里的人,一損俱損一榮俱榮。此次,如果吳王奪嫡失敗,那么將來,我就很有可能被吳王的政敵清洗。就像當初侯君集一樣,明白了嗎?”
“明白一點了。”秦拾仍是迷茫的皺著眉頭,“可是為什么要散布主人造反的流言呢?”
秦慕白笑道:“流言自然是流言,不會是真的。但越是不利于我的流言,就越容易傳入朝廷上某些人的耳中。這‘某些人’,就是指我與吳王的政敵。吳王要奪嫡,最大的仰仗就是我。現在這時候如果有流言傳入關中說秦慕白有反意,那么不管是皇帝還是我的政敵們,都不得不小心謹慎來對待。如果他們這時候對吳王不利,那不就更可能逼反我了嗎?再者,皇帝陛下在考慮儲君人選之時,也不得不考慮到國家的穩定與軍隊的穩定。換言之,如果吳王平安無恙的被立為儲君,那我秦慕白肯定沒理由造反,自立為王;反之,如果有人謀害吳王或是吳王奪嫡失敗被貶廢,那么……”
“小人仿佛又明白了一點了。”秦拾點頭道,“主人這是在變了法兒的保護吳王殿下,對嗎?”
“聰明!”秦慕白笑而贊道,“就是這個意思。既是保護吳王,也是保護我自己。因為我不想成為第二個侯君集,明白了嗎?”
“明白了……”秦拾吁了一口氣,眉頭卻皺起,“可是主人為了保護吳王,卻要讓自己的名聲受損……”
“人正不怕影斜,沒事的。我又不是真要造反。”秦慕白微笑的點頭,“也正是因為有了這些流言,我才可以明正言順的領兵而回,以證明我的忠誠與清白。待到三四十萬關西大軍回到蘭州,不管是誰,也要掂量一下吳王背后這強大的后盾!……就算不能保證吳王能夠成功的上位立儲,至少,也能保得他平安哪!”
“主人為吳王殿下用心良苦,真是令人感動。”秦拾動情的說道,“小人收拾一下,馬上就回中原!”
“一路小心。”秦慕白按拍他的肩膀,“又要勞你辛苦了。你可以改名換姓簡裝易服的扮作販馬的商人,與漢人商隊一同回蘭州。稍后我就給你二十匹上好的大宛馬,這是昭武九姓國的國王們一同贈送給我的大禮。你將這些馬帶回蘭州后私下交給龐飛,讓他將這些馬留在軍中配種,以改良我關西軍的戰馬品種。”
“嗯,小人記下了……小人走后,主人要好生照顧自己。”秦拾跪地拜別。
“起來。”秦慕白再度將他扶起,微笑道,“你也是有官有爵的大人物了,別再小人、主人這樣的叫,沒事也別往地上跪,不成體統。待打完仗回了長安,你也得置田買地娶妻安家,創一番家業才行。”
秦拾咧嘴露齒的憨笑,“我什么都不要,跟著主人混口飯吃就行!往后,主人在哪里我就在哪里,能伺候主人的飲食起居,秦拾這輩子也就足實了!”
“傻!”秦慕白無奈的搖頭而笑,“好了,不多說了。你去準備一下,這就動身吧!”
“嗯,小人去了!”
安排了秦拾,秦慕白略吁一口氣。雖然人在西域,可是秦慕白知道現在長安那邊肯定是劍拔弩張緊張異常。李恪勢單力孤,怎是長孫無忌與魏王的對手?
雖然平蕃一役使得李恪名聲雀起,但一但回到朝堂,李恪就只空有名聲與功績,哪比得上魏王一黨黨羽眾多盤根錯節?在朝堂之上,人多就即是輿論,就是話語權。更何況長孫無忌權傾朝野,魏王近水樓臺經營多時。雖然近兩年來,皇帝李世民已經不如從前那樣信任長孫無忌,也不像以前那樣器重魏王李泰,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很不幸的是,李恪是馬。
經過數日的思忖,秦慕白的心中已是清醒無比——李恪,必須成為東宮太子,這已經不是二人的私交那么簡單的問題,而是二者利益的勾聯與統一!
假如魏王成為太子,那他將來肯定會貫徹長孫無忌的那一套治國方略,文治守成為主,停止軍事擴張、縮減軍費開支并削減將軍的權柄。那么,肅清原本擁護吳王的軍方一黨,也就將成為他們的第一要務。
到那時,秦慕白首當其沖,就將成為第一個被清洗對象!
反之,如果吳王繼承皇位,以他類似于李世民的‘積奮進取雄武大略’的秉性,與一貫主張的“文武兼治、開拓進取”的治國方略,就能與秦慕白達成統一。那么,秦慕白的政治生命就將無限延長,至少不會成為卸磨殺驢的對象!
政治場中,從來都是赤裸裸的權力爭奪與你死我活的較量,爾虞我詐勾心斗角再所難免。這里面沒有真正的君子,因為這種人早就死得硬挺挺的了。
秦慕白要擁護吳王入主東宮,既私且公。而且在這樣的大是大非面前,他從來就不吝使用一些非常規的手段,就像當初詐死大非川一樣,出人意表奇兵制勝。
下午時分,康國王宮中派來使者,說昭武九國的君長一同邀請秦慕白入宮,欣賞歌舞共享晚宴。秦慕白以身體欠恙為由婉言拒絕了。
一連數日,王宮發出數次邀請,秦慕白都沒有去。用意很明確,是想避一避康國的女王。
至從那一夜纏綿之后,女王明珠的一顆心仿佛就嵌在了秦慕白的身上,再也收不回去了。可現在諸事紛擾,秦慕白無心兒女情長,更不想頻繁出入禁內,落下話柄惹人笑談。畢竟,一個是天朝的封疆大吏一個是康國的國王,二人又無明確的夫妻關系,怎好沒日沒夜的勾勾搭搭,而且人家女王的夫君尸骨都未寒透呢!
風流歸風流,秦慕白可不想被人在背后指著脊梁骨唾罵。
幾天后,宇文洪泰帶著秦慕白撥給他的十萬兵馬,從薩姆河回來了。他向秦慕白交令,說按照秦慕白軍令指示,蘇定方已經與大食統帥努爾曼講和。對方也同意了秦慕白提出的和盟方略,愿意撤軍。從此,大食就將與康居國隔河相望劃河而治,互不相侵友好往來。努爾曼還專程派譴使者與宇文洪泰一同歸來,送上了他答謝秦慕白的禮物——努爾曼隨身所佩的黃金彎刀一柄,珠寶一斛,良馬三匹。并說,大食國將譴使與大唐修好,締結友邦盟約。
秦慕白吁了一口氣:很好!總算是暫時解決了大食人的威脅,爭取到了寶貴的時間!努爾曼是個聰明人,知道大唐已經在西域站穩了腳跟,形成了制霸西域的既定事實。他慢了一步,現在仍想要強行入侵與大唐爭奪西域的霸主權,已是不大可能。
“好就好在既沒有正式與大食國撕破臉皮的開戰,也沒有徹底的消除大食國的潛在威脅。常言道‘飛鳥盡良弓藏’,只要西域這邊一天仍然面對大食國的威脅,那我秦慕白就一天不會‘下崗’!”思及此處,秦慕白暗而微笑,“滅了吐蕃,平了西域,少了許多的對手。但是大食國……我要上書朝廷告訴他們說,這是一個實力堪比大唐的西方大國,須得謹慎對待小心防范。必須要將昭武九國統一為一國助我防范強敵,并在此地廣設都督府多屯兵馬,以防不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