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段時間的長安,就如同到了汛期的大河,水勢滔滔暗流洶涌。但魏王府,卻悄無聲息的化作了一塊河底的香餌,無論是朝廷大員還是長安的名門貴戚,都如同饑餓的魚鱉爭相向它游攏,將王府的門檻都快要踏平。
造成這個局面的原因很簡單,長安盛傳,吳王已死。那么,未來的東宮之主已是非魏王莫屬!
誰還不想跟未來的大唐天子趁早套近乎?
入夜后,李泰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也是自己的“好友”之一駙馬都尉柴令武,長吁了一口氣。
他身邊的魏王府長史,杜正倫說道:“殿下,從今日的談話中可以探知,柴駙馬仍是對當初落選左衛大將軍一事,耿耿于懷。原本,左衛大將軍一職是他父親柴紹的。柴紹病逝后,皇帝陛下卻任命李君羨為左衛大將軍。要說這李君羨,起初不過是秦王府一名護衛,籍籍無名戰功寥寥。后來就因為在百騎擔任過官職,就一躍成為左衛大將軍!嘖嘖!軍方的勢力近年來膨脹得實在太厲害,連李君羨這樣的小人物也平步青云了!”
李泰摸著肥厚的下巴笑了笑,說道:“同是駙馬,秦慕白如日中天,柴令武幾人識得?柴令武想著他父親留下的左衛大將軍一職是一回事,對秦慕白的嫉妒,這才是主要的。別的不說,皇親國戚們每日里都在暗中比拼,比權勢,比富貴,比名望,比勛祿。現在的柴令武跟秦慕白比起來,簡直一個是鳳凰一個如寒鴉,誰會甘心?再說了,柴令武出身顯貴,他父親可是大唐的開國功臣駙馬柴紹,連我父皇也對他的這位姐夫十分敬重;他母親是我姑姑平陽公主,名揚亂世的女中豪杰鼎鼎大名誰人不知?比起秦慕白來,他的出身好了百倍不止。如今二人的境遇卻是云壤之別,這讓他情何以堪啊!”
杜正倫滿面春風的笑道:“殿下所說,的確是人之常情。如今柴令武對殿下俯首貼耳,可見,他全指望著殿下早日入主東宮登鼎治世了。到那時,還何愁一個左衛大將軍之職?”
李泰笑而不語,志得意滿。
杜正倫見李泰心情不錯,接著道:“諸如柴令武這樣的人,長安遍地都是!我們要加緊籠絡。并讓他們趁機為殿下多造聲勢,以示殿下入主東宮是人心之所向。這就叫趁熱打鐵!”
“好,就勞煩老師,多作安排!”李泰呵呵的笑,滿口答應。
“那臣下這幾日,就多走動走動。”杜正倫也是滿副歡喜的應了諾。他心忖,眼看著魏王當太子已是板上釘釘的事情,我這個魏王府長史、魏王的老師,到時不就是太師了?我得趁這功夫多多努力,也好立下擁戴之功,他日前程無可限量啊!遲早一天我要超越我早逝的大哥杜如晦,為我杜氏一門再造輝煌!
“現在韋家已經隨著韋挺之死走向沒落。要是我能一躍而起,到那時,長安杜家必成第一豪門!”想著這些,杜正倫忍不住撫著須髯呵呵的笑出了聲。
李泰側目看他一眼,“老師何故發笑,還笑得如此開心?”
“哦,臣下是想著魏王殿下好事臨近,因此發自內心的開懷啊!”杜正倫急忙應對道。
“還是不可得意忘形哪!”李泰背剪著手腆著大肚子,目眺遠方的低聲道,“近日可曾聯系上了趙沖?”
“沒有。”杜正倫左右四下看了一眼,湊上來低聲道,“至從那日他匯報了吳王死訊后,再也不見綜影。似他這般綠林人物,時常是飛檐走壁來去如風,難覓蹤跡。我按殿下吩咐的在渭水河畔的聯絡點留下了標記,也不見他回復。由此我猜測……他是否已經離開了關中?”
“有這可能哪……”李泰擰了擰眉頭面露一絲憂郁之色,說道,“趙沖一介江湖匪類,為人太過奸滑,實在不易駕馭。我現在覺得,他當初所說的‘襄陽龍氣’只是一出騙人的鬼話。說實話,我有點后悔當初那么天真就信了他。這件事情若是落到了父皇耳中,也是個把柄禍害哪!”
“要不,臣下派人……”杜正倫臉色一沉,做了個斬草除根的動作。
李泰斜視著他沉默了片刻,心想,韋挺和杜正倫是長安韋杜兩家的領袖,也同是我的心腹臂膀,杜正倫還我的老師。但相比之下,韋挺為人輕浮自視太高,異想天開愚不可及;杜正倫卻是機巧圓滑得多了,而且……心狠手辣!
“問題是,怎么找到他?”李泰不露聲色的道,“跟趙沖比起來,我們永遠在明,他永遠在暗。這個趙沖,就如同一條陰溝里的泥鰍,實難捕捉!”
“那也翻不起什么大浪!”杜正倫道,“臣下猜測,趙沖可能是得知了韋挺的死訊后害怕自己被殺了滅口,所以才躲了起來。他既然怕死,那也就好辦了!”
“怎么辦?”李泰問。
“既然是貪生怕死之徒,那么必重名利富貴!”杜正倫道,“只要殿下允諾,封他爵位田產讓他富甲一方永享太平,想必不難引他出來。到時候我們就可以……”
“但他若是不信呢?”李泰皺眉問道,“別小看趙沖,他的奸滑非比常人!”
“那就先給他名利富貴,做出一副收買他并讓他遠離長安的架勢!”杜正倫道,“臣下建議,可以讓趙沖改名換姓,然后在偏遠州縣封他個縣男子爵,賜良田金銀美女仆妾,讓他去做他的富足田舍翁,并賜免死金令!——這樣,不愁他不上當!”
“這……本錢下得夠大呀!”李泰笑得意味深長。
“不下香餌,怎釣金鱉?”杜正倫竊語道,“現在,趙沖已經是唯一的隱患。若能將他剪除,大唐天下都是殿下您的!——那又何惜投放一點香餌?”
“老師言之有理!”李泰吸了一口氣贊許允諾,“宗正寺有我們的人,封個偏遠地帶的縣男子爵小事一棕。那此事,我就請老師去辦了?”
“臣下領命……”杜正倫小心翼翼的領了諾,心中竊喜,暗道:韋挺一死,我就成了魏王身邊唯一最親信的人!看吧,殿下把這么私密重要的事情都交給我辦了,可見對我的信任!魏王夠聰明也夠降狠,是個干大事的人。韋挺真是不自量力,居然還敢懷有私心的背主作竊,暗中還要嫁禍魏王,活該死路一條!就他那點伎倆,哪里是魏王的對手?最終還不是被魏王利用并替人做了嫁衣還做了替死鬼?好在韋挺拉我入伙一起動手時我就早早的給魏王報了信,非但無過還立下了功勞得到魏王信任。否則,我現在豈非也是死尸一具?……雖說兔死狐悲,但我沒有韋挺那么笨。我就死心塌地的效忠魏王,必無閃失!
這時,李泰又道:“本王,還有一個隱憂啊……”
“殿下,如今勁敵已去,大勢所趨,小小的趙沖也遲早便可解決,殿下還有何憂?”杜正倫道。
李泰皺起了眉頭,肥碩的臉皮子都緊繃了幾分,說道:“老師莫非忘了,關西還有個秦慕白,還有幾十萬大軍呢!他要是得知吳王遇害的消息,為求自保,起兵造反怎么辦?我倒是不擔心他殺入關內打下長安找我問罪;只是,迫于這個壓力,父皇投鼠忌器遲遲不肯立儲,到時夜長夢多生出變故,如之奈何?”
“殿下不必憂慮!”杜正倫有恃無恐的呵呵笑道,“據臣下所知,長孫無忌已經將退隱多時的衛公李藥師搬請出來主持大唐軍事,專為對付秦慕白!據說,這還是皇帝陛下蘇醒之后下的旨意!”
“真的?”李泰喜出望外,“我怎么不知道?”
“此事絕秘!臣下也是費盡心力,才于今日才從宮中內線中得知消息,正待向殿下匯報。”杜正倫低聲竊語道,“殿下,你就安心的等著當太子吧!皇帝陛下雖是病倒了,那也是十個秦慕白也翻不了天的!而且臣下感覺……皇帝陛下似乎并沒有我們想像中的病得重。他總是在最關鍵的時候醒過來一下,然后安排好重要的事情。比喻說密召衛公出山,統領兵權防范關西秦慕白——似這等手筆,可不是長孫無忌與房玄齡等人,能揮使得出來的呀!”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呀!”李泰哧哧的吸著氣,喜上眉梢的道,“有衛公坐鎮,真是萬事無憂了!管他秦慕白趙慕白,都不是衛公的對手!而且姓秦的是衛公的學生,他敢跟他的老師在戰場上兵刃相見嗎?哈哈!好吧,就讓衛公,去收拾秦慕白。本王……就只在家中每日祈福,希望父皇早日康復了!”
“誠如此言,如今殿下已是勝券在握、萬事無憂!臣下,先行恭喜殿下了!”杜正倫,長長的一揖拜倒了下去。
李泰放聲的大笑,渾身的肥肉都要跳起舞來。
此刻的秦慕白,已經腳踏蘭州的地界了。眼前便是熟悉的蘭州城外十五里的野戰軍屯。秦慕白沒有入城,直接先進了軍營。
遠征萬里的主帥突然回歸駕臨,讓龐飛等將校們都驚喜不已。秦慕白也無暇跟他們多作寒暄,草草的吃了一頓飯后,便將龐飛私下叫來,帳中密議。
“恩師,你這一路餐風宿露疾馳數千里,人都黑瘦了一大圈了,神情也甚是憔悴。稍后老夫人與師娘見了,定會心疼。”龐飛說道。
“我娘還好吧?家中如何?”
“家中有賢良淑德的陳夫人主持內外,老小安寧一切都好。”龐飛答道,“只是老夫人甚是掛念恩師,每日都跪在佛前苦苦祈求恩師平安歸來。對了,徒兒還沒恭喜恩師——阿史那夫人剛剛給恩師生了個兒子,母子平安,小師弟生得像極了恩師而且十分壯實可愛,正等恩師回家了取名字呢!”
“真的?那太好了!”聽到這個喜訊,一路披星戴月狂奔數千里,疲憊不堪幾近透支的秦慕白,臉上難得的露出了一絲欣慰的笑意,點了點頭道,“稍后我再回家,這些家事以后再說。現在,我要問你幾件重要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