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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直門,李宅。
聽扣兒講述了孫宅的變故。李誠心里有些沒底。他實在沒想到,舅舅能這么犯渾,為了個新收的小妾,毆妻鞭子,不仁不慈。
他卻是忘了,這嚇唬孫玨,不將夏蟬帶回孫宅,還是他的主意。
如今,不只曹家,連平郡王府同國公府都驚動了,此事怕是不能善了。聽說曹家二姑娘、三姑娘都是厲害性子,要是她們遷怒夏蟬,盤查起來……
想到這兒,李誠越發不安。
“舅舅那邊這幾日如何?可否還去了曹家?”李誠抬頭問道。
“舅老爺三日沒回外宅,那邊下人又沒有孫家的老人,如今是什么情形也不得知。只是昨兒我跟著陳嫂子到孫宅領日用銀子,從管事婆子那邊問出幾句,才大約摸曉得些。”扣兒回道。
“舅母傷得如何?表哥呢?”李誠皺眉問道。
“當時舅爺嗔怪舅奶奶接夏姨娘回宅子,顯然是怒極,舅奶奶同表少爺都挨了鞭子……奴婢唬得緊,具體傷到那里了。也不盡知,只是瞅著都見紅了。”扣兒說起,猶自后怕,說道。
李誠聽了,真是咬牙切齒。
要是曹家憤怒,盤查夏蟬,這拔出蘿卜帶出泥,就要將李家攪合進去。
祖父那邊,還將曹家視為倚仗,要是徹底得罪了曹家,之前那九千兩銀子的便宜占得就是得不償失。
他雖有幾分小聰明,到底年幼,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覺得心浮氣躁,對扣兒揮揮手,道:“我都曉得了,你先回去,看好夏蟬,有什么消息再回來報信。”
扣兒原想問問,自己還要在外頭待多久,但是見李誠臉色兒不好,也不敢相問,俯身應了一聲,退了下去。
要不然使人帶著夏蟬,藏到城外莊子去?
只是這個時候動手,是不是顯眼了些。要是曹家本沒留意夏蟬,這樣一來。反而打草驚蛇。
李誠想得腦仁疼,坐在椅子上半晌,喚人道:“請大管家,快請大管家……”
不曉得是不是中元節的緣故,屋子里暑氣盡消,李誠只覺得渾身涼颼颼的……
三日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程夢顯這邊,本就留心著孫家,曹穎出事次日也得到消息。因為他是在外宅置的眼線,對于孫家的消息曉得的并不詳細。等到使人查明,已經是三日后。
程夢顯早已決定要將此事完結,好早日解了曹家心里的疙瘩,但是因為涉及李家,他還在尋妥當的法子。
畢竟,李家在江南勢大,就算為了交好曹家,也不能同李家撕破臉。
倒是這個孫玨,將曹李兩家都得罪狠了,只能在他身上下手。
想到此時,聽著書房外樹上傳來的蟬鳴。程夢顯嘆了口氣……
曹家,東府。
經過幾日調理,曹穎背后的傷處都已經結痂,整日燕窩人參地補著,臉色也好了不少。她雖然血流的多,但是都是皮外傷,并無大礙。
倒是孫禮那邊,因挨了一腳,傷了肺腑,正經需要調理些日子。
曹穎從醒來那日起,就守在兒子床邊,非要照看他喝了藥,睡著了才肯回房歇息,誰勸也不行。
孫禮十三歲,已經是半個小大人,見母親如照看幼兒般照看自己,窘得滿臉通紅。但是見她蒼白著臉,雙眼紅腫的模樣,又不愿違了她的心意。
曹頤同靜惠兩個原要勸她好好將養,見她傷勢確實無礙,就不攔著了。主要也怕她安靜下來,胡思亂想。
畢竟,對任何一個女人來說,眼下都是個大坎兒。
那日孫玨上門來胡吣一番后,曹頤曾私下問過曹颙,到底想要如何解決大姐姐之事。
瞧著曹穎顧念兒女的模樣,不管是“和離”,還是“休妻”,都受不了。“義絕”的話。不僅斷了兩姓的親戚情分,對孫禮、孫嫻兄妹兩個也名聲有礙。
曹颙的意思,是“析產另居”。不過,要等告知兆佳氏之后,曹穎處也要問個準話。
富貴人家,夫妻不和,丈夫又不得休妻的,也有長輩做主,像兄弟分家那樣析產別居的。只是如此一來,多是妻子吃虧,雖能得了清凈,卻相當于沒了丈夫,守著活寡,吃齋念佛,照看兒女;做丈夫的,則是摟了新歡,另居一處。
只是為了這“嫡”字,有資格參加家族應酬的,被家族認可的女主人,還是嫡妻。其他妾室,即便再受丈夫寵愛,也上得臺面。
曹頤聽了,對兄長這個主意甚是贊成。
若是能別居。就是曹穎說了算,不用再看孫玨的小人臉色。
只是大姐姐才三十出頭,往后就跟守寡一般,倒也讓人辛酸。
曹颙見妹妹神色黯然,道:“孫玨只是欺軟怕硬的小人,還是看大姐姐到底樂不樂意。他的郎中,做不了多久。到時候,說不定要回杭州去。若是大姐狠下心來,同他析產別居,留在京城,我們也能照看。要是的大姐還有其他念頭。那咱們只能權勢逼人,跟孫家算算總賬……”
曹頤上要侍奉婆母,下要教養幼兒,也離不開身。等曹穎醒后,又陪了半日,就回府去了。
曹佳氏沒有親自過來,但是打發福秀阿哥送了兩盒人參過來,還傳話給曹颙,讓曹颙出城前,過平郡王府一趟。
曹佳氏心里惱孫玨的無情無義,可是她不主張“和離”或者“義絕”。
不為別的,就為曹家的名聲禁不起折損。像她們這些年長的兄弟姊妹還沒什么,不過是往來應酬時,聽幾句閑話;四姐、五兒兩個過幾年就選秀,長姐的閑話,會影響到她們兩個的終身。
曹佳氏曉得弟弟最是護短,怕他激憤之下,同孫家撕破臉,才特意傳話過來,提醒他此事。
曹颙那日在昌平得了消息,確實抱著“義絕”、“和離”的心思,但是被初瑜提醒,也顧念到四姐與五兒。再加上外甥、外甥女的緣故,才使得曹颙想著先通過孫文成,將“析產別居”的手續辦好,再慢慢收拾孫玨,為曹穎出氣。
曹佳氏見曹颙心中有數,稍稍放下心來,道:“對了,前些日子大表哥來請安,帶了舅舅的親筆信,說是想要求個人情,舉薦個族侄到你姐夫帳下補個筆帖式。我這邊只說要問過你姐夫,還沒有松口。”
“咦?”曹颙有些意外,道:“大表哥不是正跑官么?怎么舅舅不給他想法子,反而舉薦什么侄子?”
曹佳氏道:“雖說舅舅添了老生子,但是才多丁點兒大。能不能站住都是兩說。兩位老太太同舅舅都上了年紀,如何肯讓大表哥上疆場?再說,舅舅此番讓大表哥進京,未曾不是試探試探皇上的心意。當初,皇上命人建造織造府的時候,可以說過,命織造府官員永久居住。結果,只有咱們家,祖父、父親兩代人承襲織造,住了幾十年。即便后來搬家北上,內務府除了將府中內宅所有物品造冊劃歸曹家,還給了房產的補貼銀子。舅舅年將古稀,怕也是等著皇上的恩典,想要大表哥子承父業。”
曹颙聞言,冷笑兩聲。
還想“子承父業”?怕是秋后的螞蚱,蹦跶不了兩日。
“姐,李家那位族侄,姐夫會不會用?”曹颙問道。
“會。不說別的,就是大舅舅這十多年來,每年往這邊府里孝敬八千兩銀子炭敬,這點臉面你姐夫也得賣給他。”曹佳氏想了想,說道。
“八千兩?”曹颙聽了,皺眉道:“連姐姐姐夫這邊都八千,那想必八阿哥、九阿哥那邊的要翻幾倍了。”
“也就是舅舅還兼著巡鹽御史,要不然這人情銀子都湊不齊。聽說大表哥這次進京,送了四十余戶人家的冰敬。這實是太扎眼了,若非如此,也不會有人故意卡著他,讓他撈不著實缺。”曹佳氏道。
“姐姐,說句實在話,皇上為何不能待父親那邊厚待舅舅,還是他自作自受。老是想著抱大腿,卻忘了正面有個正經主子看著。前兩個月還打主意到母親頭上,說要接母親歸省,被我攔下了。我已經同母親說了,若是為了兒女,還是同那邊關系淡些好。”曹颙說道。
曹佳氏笑著點了點頭,道:“弟弟攔得對。就是真正的財主富戶,也不敢這般張狂,更不要說,舅舅送的,都是從鹽道里卡出的油水。他也是老糊涂了,拿著皇上的銀子,明晃晃地到京里送人情,皇上如何能待見?”
曹佳氏的身份使然,往來的都是宗親王府的貴婦,整日里跟人玩兒心眼,眼光最是通透。
曹颙對這個姐姐,向來信服,就將前些日子李誠設計孫玨“買妾”之事說了。
曹佳氏聽了,怔了半晌,嘆氣道:“真真沒想到,大表哥這么個老成人,生出這么個東西!毛還沒長全,就滿身心眼子。只是心夠黑,孫玨是他親娘舅,半點骨肉親情都不講。這孫玨還自詡為孔子門生,書都讀狗肚子里去了,做了這些年京官,連這點小道行都看不透。這不過是算計他銀子,還是他親外甥,手下容情罷了。倘若別人算計他性命,就是有九條命,也不夠丟的。”
曹颙道:“反正我心里,只念著看到的這幾個。其他親戚,我都顧不得。同您說這個,也希望姐姐同李家遠些,省得日后受了牽連。那個孫玨,暫且等等看,要是老天沒‘報應’,那少不得咱們也要費費心,總不能讓他就這么欺負曹家人。”
曹佳氏點點頭,道:“我也恨,那晚得了消息,趕去大姐姐宅子,見了大姐姐同外甥那般慘烈,我都尋思要是見了他,定要尋個由子先打個半死。沒想到,等了半晌,不見人,才便宜了他。最看不得他的輕狂樣子,明明是父親提挈孫家,倒好像咱們曹家子孫都受了孫家的恩惠似。不過是個五品郎中,就整日里對著大姐姐吆五喝六的,小老婆收了一房又一房,什么東西?摘了他的頂戴也好,總也要給孫家人提個醒,省得他們忘了大姐姐還有娘家人……
卻說扣兒出了李家,回頭望了望李宅的大門,再低頭再瞧瞧自己個身上穿著的衣裳,心里嘆了口氣。
真是不知道,到底何時才能熬出頭。
她托名叫“扣兒”,在李家的名字的叫“彩娉”,同另外一個丫鬟“云婷”兩個一道侍候李誠進京,年紀雖不大,卻算是李誠身邊的老人。老子娘都是府里的頭面管事,打小也是錦衣玉食養大的。
到孫家外宅半月,孫玨并不是闊綽之人,留下的銀錢本就有限。管事同廚娘,都不是孫家人,而是簽的短工,自然是要使勁地克扣銀錢。
結果,這伙食也好,衣裳也好,不過是面子貨。瞧著還湊合,吃到嘴里,穿到身邊,根本就無法同李家的相比。
彩娉雖機靈,到底是沒吃過苦的,想著這半個月的苦日子,眉頭皺成一團。
又怕有被人追蹤,也不敢雇車,走到前門時,小姑娘已經是氣喘吁吁。
看著兩側的飯館酒坊,聞著著飯菜香氣,彩娉就有些忍不住,尋了個干凈的館子,進去要了幾個肉菜。
同夏蟬相處半月,人前她扮作小丫鬟,人后夏蟬也不敢真使喚她。將她當成似的,沒事念叨自己的弟弟。
孫玨三日不過來,夏蟬惶恐不得終日。她回孫宅待了半日,聽幾位妾室提及大奶娘家顯赫,生怕出事牽連到自己個兒身上,吃不好、睡不好的,整個人瘦了一圈。
彩娉可不會承認自己嘴饞,從飯館出來,她看了看手中的油紙包,想著今兒無論如何要勸夏蟬多用些。
要是不養胖了身子,怎么受孕?只有夏蟬有了身子,她在孫家的差事才算完。
這里離李宅遠了,顧忌少些,彩娉就攔了輛騾車,雇車代步。
剛進胡同口,就聽到前面喧囂。
“莫非是曹家找來了?”彩娉心里有鬼,忙撩開簾子,探頭去望。
就見孫家外宅門外,還停了幾輛馬車,圍了一圈人,將道都給堵了。
彩娉駭白了臉,真是恨不得立時就掉頭回李家,但是想著消息沒打探到,也不敢隨意。
她擠出幾分笑,對趕車的漢子道:“大叔,俺家得穿過這個胡同才到。剛給俺家奶奶打的下酒菜,眼瞅著涼了,回家就要挨罵。請大叔幫問問,前面到底怎么了,看能不能擠擠,讓騾車過去,省得咱們繞道費功夫。”說話間,摸出十來個銅錢,塞到那漢子的鏈搭里。
那漢子也愛看熱鬧,聽前面人群中,傳來女子尖銳的聲音,伸著脖子巴巴望著。
聽了這小客人的話,正合了他的心思。他將騾車停了一遍,抄著手,擠上前去,卻是前頭圍得緊。
這時,就見一個老大娘從人群里出來,邊走邊嘆氣。這車夫上前,問道:“老嫂子,這是出了什么事兒,將胡同都堵了?我車上客人還催著趕路,我來打聽打聽。”
“作孽啊,作孽……”那老大娘搖搖頭,道:“不知是哪個喪了良心了王八蛋,長了花花腸子,看上ji院里的清倌人,還不肯掏銀子,私下拐了出來。如今老鴇子帶著公找上門來,那姐兒耐不住嚇,上了吊,生生地斷送了小命……”
咳,冤假錯案,就要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