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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氏口中這位“三爺”。就是李煦的老來子,乳名“百歲”。實際上就是妙云所出,但是曉得這個私密的,只有李家幾位主子,在下人眼中,這“三爺”是老爺的外室所出。
他自打落第,身子骨就不像尋常孩子那么結實,一直都是用人參、鹿茸這些補品養著。入冬以來,他一直在吃藥養著。
雖說是庶出,但是因李煦溺愛,也無人敢怠慢這位“三爺”,一應供給,比李家第三代的幾位少爺還好。
高太君眼中,這“百歲”是違背倫常所生之子,自是不會待見,但是聽到孫氏說他夭折,也不禁皺眉。
“好好的,怎么就夭了?”高太君道:“我一個閑老婆子,能頂什么?老爺不舒坦,趕緊使人請大夫瞧啊?”
孫氏眼淚已經出來,上前扶著高太君的胳膊道:“二老太太。您還是快去瞧瞧吧。方才老爺沒暈厥前,拿著劍要砍殺太太同大爺……直說是他們害死了三爺……我們爺躲閃不急,胳膊上已經挨了一下……”
高太君聽了,有些坐不住,趕緊下炕,隨著孫氏出來。
李鼐性子寬厚,待家中長輩一向最是孝順。文太君生前,最疼這個長孫。
就算不為旁人,為了故去的文太君,高太君也不能束手旁觀。
路上,她還問孫氏緣故:“你們老爺還沒糊涂,怎么會平白砍人?”
孫氏哽咽著說道:“孫媳也不曉得,只是老爺問了三爺的,還看了三爺之前用的藥渣,說是太太刻薄家用,又罵我們爺用心不良……”
這話東一句,西一句,高太君聽了直犯迷糊。但是她曉得王氏雖吝嗇些,但是不會去謀害庶子;李鼐也不是容不下小兄弟的人,要不然就不會巴巴地尋了兩個侄子回來。
“混賬東西,莫不是真老糊涂了……”高太君想不出緣故,只能在心里罵李煦。
高太君雖不是大夫,卻是李煦的長輩。
在李煦悠悠轉醒,還想發作妻兒時,被高太君攔了個正著。
“外邊人還沒砍殺過來,這是要拿自家人開刀了?你眼里只有兒子,就忘了老娘了?你不僅為人父。還為人子。今兒是老太太的‘二七’,你這當兒子的,就這樣盡孝!?”高太君橫眉豎目,高聲喝道。
李煦到底上了年紀,為了母喪又操勞半月,現下站著都打晃。被高太君罵了這一番,竟是辯無可辯,只是惡狠狠地瞪著王氏同李鼐兩個。
王氏曉得,今兒要不說清楚,自己往后也討不得好去,“撲通”一下,跪在地上,哭著道:“老爺,妾身跟了老爺一輩子,是什么人老爺還不知道么?若是妾身黑了心腸,存了害人的心思,叫妾身不得好死……”
她哭得凄慘,李鼐顧不得肩膀的傷,已經聽不下去,跪下道:“父親,都是兒子的過錯。不干太太的事兒。要打要殺,兒子都無怨,只求父親不要氣壞了身子……”
歸根結底,百歲夭折,是因為他身子弱,推波助瀾的是他這些日子吃的人參。
不是用劣等人參替換了好人參,而是用好參入藥,補大發了。
這藥中的上等人參,就是李鼐從關外帶回來的。
李煦要砍殺妻兒,不過是急怒攻心,遷怒罷了。
這會兒功夫,冷靜下來,他蹲坐在炕沿邊,呼哧帶喘的,像是老了十幾歲……
同李家的紛亂比起來,京城的曹府則太平的多。
李氏雖難過了幾日,但是畢竟親戚是親戚,自己的日子還得過。眼看就要進臘月,要準備過年,也要預備出孝之事,需要操心的事不少。
至于曹颙夫婦,對于使人接高太君之事,都有些無奈,卻也無可奈何。李氏一日念叨幾次,殷切期盼,他們夫妻兩個,總不好說,最好別來,什么的。
不知不覺。進了臘月,大雪紛飛,京城內外,已經是一片銀裝素裹。
各個莊子都開始往城里送出息與年貨,關外的年貨也早就到了。
曹府眼看出孝,今年這個春節,終于能熱熱鬧鬧的過了。不說旁的,就是煙花爆竹,曹府就置辦了不少,等著除夕夜的時候放。
轉眼,到了十二月十一,曹颙守制期滿。
所謂守孝“三年”,其實是掐頭去尾,在今年燒周年時,就算第三年,可以除了青布衣裳,只是隨后再系幾個月黑頭繩。
如今滿二十七月,是丁憂守制期滿。
這又趕上臘月,曹颙少不得走親訪友,迎來送往,倒是忙了個腳朝天。
蘇州李家那邊,終于有消息出來,李煦給假百日。料理親喪。既然已經“給假”,就牽扯不到丁憂了。
四阿哥上臺,不料理李家,又料理誰呢?
不為旁的,就算了給新皇帝騰地方打賞功臣,這個蘇州織造的缺也得騰出來。
現下馬上就是康熙六十年,康熙的壽命,不到兩年。
曹颙已經琢磨著,真到戶部為官后,如何與四阿哥打交道的事了。近了容易生怨,遠了就容易生疏。這中間還真得有個尺度問題。
不管心里如何想,該送的年禮,還是一分沒少。
這之前,初瑜曾同丈夫商量,雍親王府的側福晉年氏同小阿哥的年禮,要不要多添一份。要知道,這親王側福晉與得寵的親王側福晉,絕不是一個分量。
成親十來年,初瑜自然曉得丈夫對雍親王府向來謹慎,才如此說。
如今,京里誰不知道,雍親王最得寵的就是年側福晉。
曹颙對妻子道:“年氏的禮還是照舊,小阿哥的例同雍親王府其他幾位阿哥同例,四福晉那邊,要比照往年增加三成……幾位庶福晉,也別怠慢了……”
這年氏的風光沒有幾年,背后還牽扯個“年大將軍”,曹颙實不愿湊趣。
初瑜聽了,沒有想旁的,只當丈夫寬厚。
這年頭,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
四福晉素有賢名,又是四阿哥的原配發妻,地位自是安穩,但是身為正室,看著側室風光得意,就算再賢惠也有自己的苦楚。
曹颙此舉,雖稱不上是“雪中送炭”,也能讓四福晉感激一二的。
偏生這內眷年禮,是以初瑜的名義送,不與曹颙有什么想干。就算年氏心中著惱,也挑不到曹颙身上。
若是她心里存了芥蒂,多念叨幾句曹家不好,也沒有什么干系。因為同年家關系好的人家,被貼上“年黨”的標簽,下場就慘了。
四阿哥看了,卻能明白曹家沒有巴結討好之意。
一舉三得。曹颙何樂而不違。
安定門內,雍親王府,偏廳。
這邊侍候的小廝,上了茶水,低頭退了出去,心里也稀奇不已。若是沒有聽錯,剛才聽到主子的笑聲。
剛退到門口,就聽到客廳里又傳來一陣笑聲,卻不是四阿哥的。
這小廝不敢抬頭看四阿哥,對座上的客人卻是偷偷瞄了一眼的。是個滿臉麻子的中年漢子,穿著補服,身子魁梧得很。
走到門口,這小廝還尋思,來的到底是什么人,能引得自家主子待了笑模樣。
客廳上,坐的不是旁人,正是戶部五品郎中李衛。陪坐在一旁的,還有王府幕僚戴錦。
這不是他頭一遭出入雍親王府,之前跟著同僚也來請過幾日次安,送過幾回禮。
他素來大大咧咧,但是也曉得看人下菜碟。
同樣是皇子阿哥,他敢跟十六阿哥說笑,卻不敢在四阿哥面前放肆。
四阿哥到底有多少能耐,他一個小小郎中并不曉得,他只知道四阿哥是曹颙都恭敬的人物。
這兩年,在戶部,他更見識了四阿哥的勤勉與冷酷,言行上就越發恭謹。
要知道,李衛平素放蕩不羈,與郡王對著干的人物。
四阿哥原還擔心他不懂規矩,不堪大用,畢竟他不是正牌子出身,不過是捐官。但是見他對旁人不拘小節,在自己面前規規矩矩的,四阿哥心里甚是熨帖。
曹颙起復在即,四阿哥對李衛也不像早前的不假顏色。
一來二去的,兩人也漸漸相熟。
今日,四阿哥尋了個由子,使人將李衛傳來,開始說得是戶部的差事。
聽四阿哥說完公事,戴錦在旁就提起私事,道:“聽說李大人家眷不在京中,這眼看就要過年了,日子倒是冷清。”
李衛聽了,不由跟著皺眉,道:“哎,都是下官倒霉,原是想著衙門封印后,回徐州老家過年的,沒想到今年衙門里安排下官值假,想要央求人換班都不行。不知是哪位堂老爺瞧下官不順眼,點名折騰下官……”
四阿哥聞言,神情有些僵硬。戶部幾位堂官,新舊交替,誰會留心李衛這個小小郎中。
“折騰”李衛的不是旁人,正是四阿哥。原因卻不是看李衛不順眼,而是瞧著他“順眼”。
戴錦是曉得詳情的,心中好笑,清了清嗓子,道:“李大人孤身在京,也是不易,身邊也該尋個貼心人侍候才好。”
李衛看著魁偉,腦子卻最是機靈,要不然也不會在與郡王較勁后,還能保全自身。
戴錦連說了兩句,他已是聽出其話中用意,不禁抬頭望向四阿哥。
四阿哥臉上的笑容已經凝固,瞇著眼睛,望著李衛。
李衛心里一激靈,面上已經擠出幾分笑,道:“原也想尋個合適的人家納房妾,但是衙門里差事忙,實在顧不上,就胡亂買了兩個丫頭侍候。戴爺若是有可心的人選,下官就給戴爺封謝媒的大紅包。”
戴錦看了座上的四阿哥一眼,將他不動聲色,便笑著說道:“我有個外甥女,在福晉身邊當差,如今到了放出來的年紀。我這做舅舅的,自是想給外甥女尋門好親事。”
李衛聽了,已是怔住。
他家雖是外地鄉紳,但是他在曹府住過幾年,自然也曉得京城大戶人家的規矩。主母身邊的丫鬟,若不是給男主人做通房,就是主母的心腹臂膀,有時候比外頭的管家還有分量……
這樣的丫鬟,很少有嫁到外頭的。
就說曹府大奶身邊的幾個丫鬟,都是嫁給曹颙的心腹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