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天氣已有些轉暖,無憂執拗的不回頭看不凡的窗口一眼,出了院門,卻直接看進一雙冷得沒有一絲暖意的眼。
那雙凝著寒冰的目光與她的一觸,便轉了開去,不再看她,輪椅緩緩從她身邊擦過。
無憂每次看見他,那雙眼都是冷冷冰冰,但這時的冷,卻如同她初回府時,第一次見他,冷蕭中裹著的卻是不屑。
好象多看她一眼,都臟了他的眼。
那抹不屑如冰刀子直插進她心里,又冷又疼,顫聲輕喚了聲,“寧墨。”
他略停了停,不回頭,薄唇輕啟,“你真讓我失望。”
說完不再停留,緩緩進了院門。
無憂整個人僵住,半晌都出不得聲。
直到又有丫頭來催,“永和公主又喚著奴婢來請郡主。”
“叫她滾。”無憂心里堵得快透不過氣來,哪里還愿再裝笑臉去應酬她。
小丫頭怔了,這話哪敢去回,杵在那兒走不是,不走也不是。
在院門外守著的管事嬤嬤,忙朝小丫頭使眼色,罵道:“哪有這么不識得眼色的小蹄子?趕緊尋個管事的,去回永和公主,說郡主身體不適,大夫叫她靜心休養,不方便見客。”
小丫頭才發現無憂臉色不對,嚇得趕緊埋著頭小跑著開。
無憂回到‘暮言軒’,千千雖然倒了茶來,卻也沒什么好臉色。
皺了皺眉頭,“我真錯得離譜嗎。”
千千聽她這么問,臉色才緩和了些,點了點頭,“你變了。”
“怎么變了?”無憂心不在焉的捧著茶盅,慢慢轉動,看著茶盅上的墨竹圖,腦中全是寧墨不屑的神線,以及不凡進屋前那句聽上去似柔和,卻如寒刃般的話語。
“象一個真正的皇家人了。”千千踩著自己的腳尖。
“皇家人?”無憂以前身處冷宮,皇家人來來去去接觸的只有姨娘和難得一見的母皇,至于別的皇家人是怎么樣的,卻也沒有深刻感覺。
“嗯,為了自己的目的,不擇手段,哪怕是傷害無辜的人……我不知紇公子怎么惹了你,可是清兒什么錯事也沒犯,你那么罰他,清兒體弱,如果不是紇公子回來得及時,他一定會累死在井邊。而紇公子累了這半晚,不知會不會大病一場?這些下人的性命,在你眼中,已經什么也不是。”
無憂手中捧著的茶盅,‘咚’地一聲跌在桌上,茶水倒了一桌,順著桌面流下,打濕了衣裳也沒反應。
驀然起身,朝門外走。
千千也不去扶桌上翻了的茶盅,只是站在那時看著水一滴一滴的從桌沿上滴下,慢慢垂下眼瞼,那個人說過,堂堂正正的做人,有時就算吃點虧,但問心無愧。
那個人如果見到自己的妻子變成只顧自己,不顧他人性命的人,該會多傷心。
冥王大人將她留在無憂身邊,她就沒辦法眼睜睜的當什么也沒看見。
不凡聽見門外動靜,強打精神,抓過外袍披上肩膀。
等聽清是熟悉的木輪壓過石子路的聲音,松了口氣,重新靠坐回去。
寧墨接過平兒遞來的小藥箱,淡淡道:“你在門口守著,任何人不許進。”
“是。”
寧墨推門進入,由著平兒在外面關攏房門,自己轉動輪椅,到了桌邊方停下,將小藥箱放上桌案,靜看著桌案后,不凡面色煞白的臉龐。
不凡半睜開眼,無力的笑了笑,“你來的到是快,這點傷又死不了人。”
“人是死不了,胳膊卻是廢得。”他聲音清冷,不帶一絲感情。
不凡微微一笑,“你這么緊張我傷殘,是為了她?”
寧墨不答,輪椅滑到不凡身邊,眼皮輕抬,示意不凡脫去衣裳,拭去他手臂上的血跡,傷口拉扯得已不象樣子,取了膏藥,為他重新處理傷口,冷冷問道:“她今天是沖著你這傷來的?”
不凡輕抿了唇,垂下眼瞼,繼而苦笑了笑。
寧墨略抬眼角,看著那雙與自己酷似的眼,“是她傷的?”
“不是。”不凡輕搖了搖頭。
寧墨審視著他的眼,過了一會兒,才重新垂下,用干凈繃帶將他手臂裹覆起來,“如果你不想傷口發炎,那張皮,不可再用。”
不凡笑了笑,不以為然,“謝了。”
“我并非為你。”寧墨語氣冷漠的不近人情。
不凡也不介意,仍只是淡淡一笑,略動了動,麻木得快沒知覺的手臂,如果這里不是有他在,今天這條手臂,真不知能否保得住。
寧墨冷瞥了他一眼,將輪椅調了方向,滑向門口,手觸了珠簾才道:“如果你認為一條手臂足以保護心愛的女人,我無話可說。”
不凡半磕著眼,看著輪椅上清冷的側影,和聲道:“我會離開,傷好再回。”
寧墨手微揚,一個青瓷小盒向不凡拋去。
不凡接下,打開蓋子聞了聞,眼角飛起,驚訝道:“既然配成了玉蓮玉脂膏,你的腳為何不治?”
“不想治。”寧墨淡睨了他一眼,“一日三次,七日傷口便無大礙。”
不凡看著他離開,閉上眼揉了揉漲痛的額頭……他和無憂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以前以為他與無憂不知在何處,已是夫妻,可是無憂至今卻是處子,過去的種種猜測,便再行不通,實在想不透這里面的來龍去脈。
無憂飛奔回‘寒梅冷香’,見小廝們正在清掃院中積水。
而清兒提那一陣子的水,早累得筋疲力盡,這時卻蹲在墨梅樹下,將干泥填在樹下,吸取多余的水份。
無憂心里一陣愧疚,走上前,蹲下身去抓他手腕。
清兒嚇得往后一退,坐倒在地,“郡……郡主……”
“別怕,我只是想把把你的脈,看你有沒有傷到。”
“寧公子已經給小的看過,沒有大礙。”清兒不知她怎么突然轉了性子,怕她又懷著什么鬼胎,哪敢讓她把脈,將手背到身后。
“是嗎。”提到寧墨,無憂越加訕訕,好不容易寧墨肯讓她接近,今天為著自己的一已之私,與他的關系重新打入最底層。
應該是比最底層更糟糕。
過去可以說那些惡行與自己無關,他可以認知一個全新的她,可是今天被他親眼所見自己做下這等禍害人的事,這以后叫他再如何相信她?
“我幫你填土。”無憂來是想給不凡道歉,這時瞅了一眼不凡的緊閉的房門,又抬頭望了望頭頂的窗格,反而沒了勇氣進去。
清兒臉色陡然大變,“不……這些粗重活不敢勞駕郡主。”
無憂暗嘆了口氣,他哪里是不敢勞駕自己,不過是怕自己再禍害這些梅樹。
有剛才的事在先,這時不管她做什么,都會被對方不自覺的想去壞處,想他安心,只能什么也不做。
起身又望向梅樹后的窗欞。
清兒隨著她站起,恭恭敬敬的道:“公子出府去了。”
“是么。”無憂越加覺得沒了意思,不好再呆下去,順著道出了‘寒梅冷香’。
站在通往‘墨隱’的路口,硬是不敢往那邊邁上一步。
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傳來,無憂回頭望了過去,見十一郎急匆匆的往這邊跑。
這才想起,有好些時間不曾見過這個小P孩。
十一郎一張小圓臉跑得通紅,飛撲向她,一把抱了她的大腿,“郡主,你這些日子去了哪里?”
“前面打仗,我作為一城之主,當然是要去軍中看著的。”無憂捏了捏他紅撲撲的臉蛋。
“這些天,他們說郡主回了府,可是為何怎么都尋不到郡主。”
雖然是童言無忌,無憂仍是驚出了一身冷汗,府中的人雖然只剩下零零星星的一些無關緊要的下人,但自己幾日不歸,不可能無人察覺。
笑道:“府中的人都去了前方修建防事,到處空空落落的,覺得無趣,便騎馬出去四處走走,看看雪景。”
“郡主去了哪里玩耍,也不帶上十一郎。”十一郎嘟起了小嘴。
“我去了雪山采雪蓮,雪深難行,你還太小,不會騎馬,自是帶不了你去,等將來你大些,學會了騎馬,我便帶你同去,可好?”
十一郎眨巴著眼,皺了皺小眉頭,“可有采到雪蓮?”
“雪蓮太高,馬兒上不去,無奈只能在山腳下望了一陣。”
無憂平時不會說謊,但見鬼面的事,哪里說得,對著一個小孩也不得不編排一翻說辭,免得小孩子口不關風,在哪兒漏上一把,她便能死得尸骨全無。
十一郎歪著頭想了一陣,記得過去也曾見過雪蓮,那雪蓮也長在雪山的半山腰上,確實難采,才信了她的話,攥了她的手,又問,“可是不凡哥哥惹惱了郡主?”
“呃?”無憂微怔。
“如果不是凡哥哥惹了郡主,郡主為何要尋清兒的錯處,迫不凡哥哥回府?”
無憂越加心驚,一個五六歲的孩童,都可以想到的問題,自己竟如此大意,故意沉了臉,道:“他在軍中便不多搭理我,我回了府,無聊得緊,他也不肯回來陪我,所以惱了他嘍?”
十一郎認真的點了點頭,“原來是這樣,以后郡主無聊,十一郎來陪郡主。”
“好啊。”無憂拍拍他的小臉,胡亂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