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稟殿下,出大事了。”一個宦官急匆匆地走到太平公主面前,一邊說一邊喘氣,“剛剛在麟德殿,太子向今上說劉幽求和張韋不是好人,在背后挑撥他和殿下您的關系,要請今上從重發落呢……這劉幽求和張韋不是太子的人么?”
太平公主剛不久才派人去薛府抬薛崇訓,準備等他來了問來龍去脈,沒有想到短短的時間內,事情又有新的進展。
那個稟事的宦官下去后,竇懷貞說道:“這樣看來,事情倒是慢慢浮出水面了,恐怕薛郎向魏知古說的那事確有根據,太子知道之后才會‘棄車保帥’,抓住先機主動到今上面前請罪。否則劉幽求和張韋都是太子的得力干將,太子為何會出此下策?”
殿中的幾個人說了一陣話,等著薛崇訓。旁晚時,薛崇訓來了,因為他胸口上有傷,便坐在一把梨木椅子上,由四個侍衛抬著椅子進來。
侍衛們放下椅子便退出了殿廷,太平公主道:“你免禮了,就坐著說話。”
薛崇訓看起來精神不錯,抱拳對旁邊的三個宰相道:“失禮。”三人也只得抱拳回禮。太平公主道:“崇訓,你叫徐震做的事,我都知道了,而剛剛宮里又來了消息,說太子在今上面前揭發劉幽求和張韋二人挑撥離間,這是怎么回事?”
聽到這里,薛崇訓心里馬上明白了,一定是徐震跑過來給母親透露的消息。他心下頓時有些沮喪,朝里連一個心腹都沒有,自己提拔上來的人還不是要看母親的臉色行事,真正屬于他的人不過就是府上的方俞忠等幾個河東奴仆而已。
但聽說太子是這樣的動作,薛崇訓也松了一口氣,便說道:“張韋此人喜歡結交豪杰,我便安插了一個人進去,趁他酒醉時打聽到消息,太子確實有不軌之心。當時我想對母親說,但母親一定不信,所以我才叫徐震把消息透露給宰相魏知古,現在太子知道密謀已經泄漏了,這才迫不得已把劉幽求和張韋二人弄出來做替罪羊。”
“劉幽求是宰相,張韋是禁軍將軍,都是太子身邊很重要的人,若非確有此事,太子是不可能丟這兩顆子的。”竇懷貞也說道。
太平公主皺眉沉吟道:“李隆基為什么會想著謀反?真讓人匪夷所思。”
竇懷貞道:“以我的看法,恐怕太子并非此意,而是依附太子的那些人因為高力士的事人人自危,到太子面前說說而已。”
太平公主冷笑道:“李三郎到底太年輕了,他這事到頭來損失兩員大將,現在宰相里沒他的人了,原本我們想對付禁軍將軍張韋,現在也省了事。”
就在這時,薛崇訓突然說道:“母親,我從張韋那里獲悉消息,完全是偶然,如果沒有這個偶然,太子那邊的動作就是密不透風。萬一他們真的突然發難,母親該當如何?”
太平公主一語頓塞。
竇懷貞站出來說道:“薛郎,你也太年輕,有些事完全是想當然。李三郎貴為太子,今上能登上皇位他也有大半功勞,位置穩穩的,他為什么要冒險?薛郎再在官場磨練幾年就會明白,越是高位越是穩重,大家都沒必要放棄手里的東西弄個魚死網破,有什么好處?所以太子的人不過就是關起門來說說,絕不會真那么干。”
竇懷貞這口氣讓薛崇訓很不舒服,完全就是倚老賣老地裝比,薛崇訓冷冷道:“求穩?去年韋皇后當政,竇相公很看好她,也是以為大伙會求穩吧?”
當時竇懷貞確實很看好韋皇后,要不也不會迎娶一個又老又丑的奶媽回來,后來韋皇后一失敗,那奶媽也可憐,直接被他勒死了。
竇懷貞臉上一紅,十分尷尬,瀟灑從容的氣度仿佛也萎縮了幾分。
太平公主饒有興致看著竇懷貞的表情,嘴角露出一絲笑意,但口上卻說道:“崇訓,你怎么能這么說話?做人要謙遜!”
竇懷貞終于厚著臉皮左顧而言他:“現在太子越來越勢微,情勢對咱們一片大好,不求穩咱們還能怎么著?”
太平公主道:“崇訓年輕,竇相公別和他一般見識。總之今天是值得高興的,崇訓也功不可沒,大家就別吵了,都回家吧。”
聽到太平公主這么說,幾個官員便執禮告退。
薛崇訓仍舊坐在椅子上,讓人抬著走。一行人出了前殿,走到回廊上,太平公主在前邊說道:“那天我很生氣,后來氣消了一想,我確實對你們照顧得不夠……”薛崇訓聽到這里心里一暖。
太平公主又道:“你的傷沒好,就留在府里養養,我這里不缺上好的藥材。”
薛崇訓心下暖暖的,但他只說道:“母親,我還沒吃晚飯,今天能一起吃飯了嗎?”
太平公主回頭笑了笑:“你別再氣我就好。”
薛崇訓也笑道:“那我把氣您的話先裝肚子里,吃了飯再說。”
這時他們母子倆又走到了上回吵架的廊道上,不過今天沒有下雨,周圍的屋檐下都掛著紅燈籠,亮成一片,分外漂亮,燈火映著巍峨的殿宇,竟比白天還要華麗迤麗。
太平公主停了下來,示意隨從退避,她說道:“別憋著了,說吧。”
薛崇訓搖頭道:“又是在這里惹母親生氣嗎?”
“這次我不生氣,其實我能猜到你想說什么。竇懷貞這個人,你可以笑他勢利,但他是從下面一步步走上來的,以前并不是靠攀附權貴,他在官場的經驗很豐富,比起太子那幾個人要可靠得多。就說劉幽求,以前是什么不知名的小角色?不過是憑借去年的唐隆大事,直接爬到宰相的位置,根基很淺,只有奇謀詭計,沒有大見解。”
薛崇訓也不辯駁,直接說道:“竇懷貞剛才說得對,李隆基的位置還是穩穩當當的,這么穩當下去,遲早要登基,他一登基,現在不敢做的事,那時敢不敢做?”
太平公主低頭沉思,好似在揣摩李隆基這個人。
薛崇訓趁熱打鐵道:“我就說母親的兩個弱點。其一是支持母親的人看似很多,但母親最大的弱點是很依靠今上,雖然今上和母親兄妹之情不淺,但我早看出來了,今上靠不住!其二母親的弱點是不好掌控禁軍,一旦發生非常之事,朝廷里的宰相也好官員也好都沒用,最后還是靠武力說話,拼禁軍!李隆基這次為什么忍痛割愛棄車保帥?就是他缺少皇帝的名分,對禁軍沒有把握。假設他能完全調動禁軍,會和你糾纏不休講經說法嗎?直接武力就平了。”
太平公主看著薛崇訓的眼睛:“你是怎么知道這次太子的陰謀的?”
看來在殿中說的那個理由母親不怎么信,薛崇訓一時也不好找理由,只得說道:“用了一點詭計……”
“刺案肯定不會是你自己演的戲,那你用的是什么詭計?”太平公主逼問道。
薛崇訓有些倉促,真沒顧得上想理由,他想:不能說出蕭衡那件事,如果說出來,母親會認為太子和人密謀是事出有因,不關太子什么事,這樣的話就白忙活了,不能讓母親認識到太子的危險心機。
薛崇訓佯裝有些尷尬地說道:“計謀有點下作,還用了女人……母親就別問了好么?”
太平公主笑了笑,總算放過了薛崇訓。
薛崇訓又道:“母親,我敢肯定李隆基一旦登基,馬上就會果斷行事!真到那時候,我們再要政變就更加不利,名不正言不順等同謀反,幾乎沒有多大可能;況且我們要政變本就很麻煩,需要很多準備,必須盡早下決心,早作準備!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母親要三思!”
太平公主沒有生氣,比起上次薛崇訓的勸諫效果,這次薛崇訓又進步了一點,但他觀察母親的神情,覺得還是沒能堅定母親的決心。
“崇訓,你要惹我生氣的話說完了么?”
“說完了。”薛崇訓頹然地說道。
太平公主招呼隨從過來,說道:“那我們一起吃飯吧。”
薛崇訓神情憂傷,突然感覺好累。或許他確實缺少政治經驗,有些事太想當然了,母親的做法是對的……按照他薛崇訓的方法做,也許會死得更快。
我錯了嗎?薛崇訓抬起頭,看著漫天的星斗,夏天的夜空,星星更加明亮。
大概是錯了,那么真的是天命難違,沒有辦法了嗎?
心里一個聲音說:認命吧,還有一點時間多享受生命,反正人遲早都會死。但另一個聲音卻執著地說:死了就回歸死寂,不,比死寂還要可怕,就算能多活一天,也要全力以赴!
這時又聽得母親說道:“劉幽求和張韋這兩個人很讓人頭疼,我也沒有想到你勢單力薄居然也有辦法把他們搞下去,這次你立了功。別愁眉苦臉了,一切都有我這個做母親的在,把心放平,今晚我為你慶功。”
薛崇訓默然無語。
太平公主帶著薛崇訓來到后廷的祈福殿,吩咐了宦官幾句,沒過一會,一群奴婢就魚貫而入,各種山珍海味佳肴送了進來。太平公主見薛崇訓坐在下方,又叫人把他抬上玉階,和她坐到一塊。
兩人面前的大桌案,擺滿了珍饈,饒是薛崇訓出身世家,很多東西他也是見都沒見過,大概是地方的官員進貢上來的。
過得一會,一群身著異國服裝的女子便來到了殿中,跳起了胡舞,樂師也奏起了歡快的曲子,那些歌姬踏著鼓點翩翩起舞。
太平公主笑道:“母親府上的歌舞如何?”
薛崇訓隨口答道:“和大明宮的宴舞比也不寒磣。”
太平公主見薛崇訓坐得直直的屁事沒有的樣子,看來傷已無大礙,便說道:“聽說你還到民間青樓去逛,那地方都是些什么貨色,你也不嫌降低了身份,以后別去了。這里的歌姬你看著,看中哪個,就指一下,叫她今晚陪你。”
薛崇訓點點頭:“哦,不過我不喜西域那邊的胡姬,就算不是大唐的,新羅(朝鮮)人也不錯。”
太平公主道:“新羅人長得難看,給你換江南歌舞。”說罷輕輕拍了拍掌,樂曲頓時就停了,那些胡姬也低頭退下,另一撥女子從旁邊的小門里碎步走了進來。
她又笑道:“這可是母親府上姿色最好的人了,但是你看中了誰也不能動情,我的長兒媳要在公主里面挑,你自己挑也行,下回宮里有節慶宴席,我帶你去,你瞅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