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唐軍事重鎮之一。往昔太宗皇帝舉大軍伐高麗,就是以幽州為后方大本營;高宗皇帝時趁高麗內亂又曾進兵占領新羅、百濟,后來迫于西北軍事壓力才撤兵高麗,但以幽州為根本控東北各胡的政策一直沒有改變。
這里有奚、契丹、高麗等各族雜居,但此時胡化還不算嚴重,漢人文化仍舊占有統治地位,唐軍有重兵部署在幽州一帶,幽州刺史李守禮也是李唐宗室。
那日薛崇訓半夜從南下廣濟渠的官船上下來,帶著親隨五六人便從陸路向幽州而來。他們騎馬趕路,肯定比行船要快,進入幽州地界時,估計魚立本一行還沒有到達,仍在運河上。
薛崇訓一行人裝成販運毛皮的商販,路引身份之類的都不是問題,早就托人準備妥當了。
此時的華北平原和后世大為不同,牧馬隨處可見,胡馬飲水的情形讓人產生一種邊塞之感。薛崇訓沿途觀賞風物,心中也不由得生出幾分滄海桑田的感嘆來了,數百年后的中原帝國首都就在這邊,哪里和現在一樣,到處都能看見胡人?
安史之亂就是在這個地區發生,是東北胡化無法控制時的爆發。幽州胡化確實不是那么簡單的過程,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隋末大混戰起就埋下了禍根,此后唐廷四面是敵,要解決這邊的問題實在不是容易的事兒。
如果不是心里掛念著宮廷斗爭,薛崇訓這次還真想多花點時間考察一番……但如果內斗一旦失敗,命都沒了,安史之亂神馬的都是浮云,薛崇訓也懶得去管。
他們沿著運糧路線趕了幾天路,幽州已越來越近。一日早晨,他們才走半個多時辰,抬頭看去時,只見依山傍水的一座雄偉城池聳立在前面,朝陽東升,從西面看過去,那古城的氣勢更加雄渾蒼勁。
“看,幽州城!”薛崇訓有些興奮地指著前方,回顧隨從說道。
趕了這么多天路,目標就在面前,方俞忠等人都是十分興奮,又身處這天大地大的環境中,幾個人忍不住“嗚”地大喊了幾聲。
幽州是商貿中心,貨物集散之地,臨近幽州的道路上人流也多了起來,牛車、驢車絡繹不絕。薛崇訓等人正好混在其中默默向前行進。
就在這時,忽見旌旗獵獵,一隊騎兵從城池中奔騰而出,甲兵氣勢洶洶,行人遠遠就趕忙讓到了道旁。薛崇訓暫不想暴露身份,也叫隨從移動車架馬匹,和大家一起讓到路邊。
這時旁邊有個老頭說道:“看這陣仗,好像是使君要出去打獵了。”
另一個行人不由得小聲罵道:“正值秋收季節,他打獵還真會挑時候。”
薛崇訓和隨從面面相覷,就算是方俞忠這樣沒有多大見識的家奴,恐怕都知道農業帝國下官府,首先重視的應該是勸農,李守禮倒好,自己帶頭農忙季節打獵,一通胡搞。
這時只見一匹快馬從城門那邊追了出來,那人在馬上大聲喊道:“使君意欲何往?”
薛崇訓聞聲遙望,見那馬上之人是個大胡子,身上穿著一件灰衣服,也不知道是什么身份。但這時那隊囂張的騎兵竟然慢了下來,可見喊話那大胡子也是個比較重要的人。
大胡子追上馬隊時,正巧離薛崇訓這邊不遠了。
甲兵馬隊中間一個穿紫色綾羅的中年人說道:“閑來無事,想出去打獵活動活動筋骨。公務有卿等操持,我很放心。”
那大胡子大怒,指著紫袍中年人罵道:“現在豈是打獵的時候?如此作為,上行下效,幽州之地,我等該如何治理?”
紫袍人臉色難看,本來就沒道理,故口不能答,差點沒惱羞成怒,憤憤地對左右說道:“甭管他,咱們走。”
那大胡子聽罷,策馬沖到馬隊前面,從馬上跳將下來,二話不說就橫躺在大路中間。
很顯然大胡子是個有身份的士大夫,見他四仰八叉地躺在那里,弄了一身的泥,實在有些狼狽。他躺在那里看著天空大聲說道:“現在莊稼滿地,使君此時踐踏禾苗,以損百姓,不如先讓馬踩死我,然后聽任使君所為。”
百姓們一聽,頗為感動,遂大聲叫好以助聲勢。紫袍人見狀,臉色變紅,面有慚愧地說道:“今日還是不去了,回去吧。”
過得一會,馬隊掉頭走了,行人百姓這才把貨車弄上道路,繼續前行。薛崇訓忍不住問剛才一起看熱鬧的行人:“剛才那大胡子是誰?”
那人答道:“潘好禮啊,這您都不知道?哦,是了,聽您的口音,是外地來的。”
薛崇訓抱拳道:“我們過來進點奇貨,不知幽州名士,見笑見笑。”
行人笑道:“潘阿郎為人暴躁,你們別撞到他手上就好。”
“多謝老鄉提醒。”薛崇訓告別,便帶著隨從駕車繼續向城門而去。被守門的軍士檢查了行李,盤問了兩句,他們才入得城門。
城內的境況和長安洛陽等都會大為不同,奢華的大戶庭院比較少,周圍大多低矮的硬歇山式民宅,人們衣著毫不光鮮,穿麻布衣服的漢人還好,還有些身上掛著毛皮的胡人臟兮兮的實在不甚美觀。
不過薛崇訓等人沿著街道走了一陣之后,他才發現凡事不能看表面,這里的白米行、屠行、油行、五熟行、果子行、炭行、生鐵行、磨行、絲帛行應有盡有,人們的生活井井有條,也沒有遇到什么混亂的場面,可見幽州治理得還算不錯。
“李使君手下多半有幾個能人。”薛崇訓不禁說道。
方俞忠和三娘的性子都比較沉悶,也不答話,薛崇訓頓覺自己在自言自語,感到有些無趣,便不再多廢話。走了一陣,又問三娘:“咱們住在什么地方比較好?你以前跑過江湖,肯定知道外地人住哪里好。”
三娘想了想說道:“住市口的客棧吧,市集上天南地北的人都有,咱們住在那樣的地方也不會引人注意。”
薛崇訓便采納了三娘的建議,找人問了市口的方向,帶著人過去。像幽州這樣有軍事要塞性質的城鎮,布置和長安相似,都是采用市坊規劃。居民住在坊內,劃分管理;交易流通的地方為兩市。果然一到市集,人口就更加稠密了,各種商鋪鱗次排列,還有許多擺地攤的、戲耍、小吃,熱鬧之極。
他們走到一棟木樓前面,抬頭一看,上面寫著“西市客棧”。這時一個肩膀上搭著毛巾的小子熱情地在門口招呼道:“幾位到幽州發財,不如住咱們這兒,讓咱也沾沾財氣呢。”
薛崇訓笑道:“小二嘴好,就這兒。”
一行人便把車馬交了,走進客棧,三娘在一旁小聲說道:“這種地方魚龍混雜,郎君不要露財,一會我來談價錢。”
薛崇訓聽罷點點頭,也不多言。
小二把他們帶到柜臺上,說道:“樓上還有上房幾間,最好的,幾位要幾間房?”
三娘立刻接過來說道:“不用最好的,樓上的,清凈、干凈、便宜的。要一間大的,我們出門在外求財,能湊合就好。”
三娘雖然帶著帷帽,但身材什么的一看就是女人,小二忙勸道:“要不兩間吧,娘子和幾個阿郎擠一塊也不方面不是。”
“那好,兩間。剛才在門外我問過其他同行幽州的價錢,你們不要欺客。”三娘淡淡地說道。
薛崇訓在一旁默不作聲,他心道:如果按我的干法,干脆整個包下算了。
一番討價還價,又上樓選了一番,三娘選了靠邊的兩間大屋子,總算安頓了下來。薛崇訓關上房門之后不由得感嘆道:“還是魚公公舒服,交接公文之后,官府什么都安排好了。瞧咱們住的這地方……三娘,跑江湖過的還真不是什么舒服的日子,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