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崇訓認為潘好禮是個突破口,可以通過他牽線與李守禮密謀。但是僅僅是通過“仰臥官道勸諫李使君”這么一件事猜測其為人,薛崇訓認為完全不夠慎重,他準備借機再接觸一下這個大胡子。
法子已經想好了,這次到幽州來他帶了一匹好馬,名曰“魚目”,靈性十足,以馬識友是很好的切入點,駿馬是士大夫階層的共同愛好之一……生活在一種圈子里,要合群總是會有一些基本的見識,就如后世上層社會很多人喜歡高爾夫一樣。
計議已定,卻不料這時發生了一個意外。薛崇訓喚人去客棧馬廄取馬時,卻發現他的“魚目”不見了,原來的位置上拴著一匹普通的馬!
有個叫馬癡的侍衛大急,在一旁坐立不安地說道:“昨晚我還給它擦洗,怎么今天就不見了,魚目從來不會亂跑……”
三娘冷冷道:“定然是客棧里的人利欲熏心動的手腳,否則馬廄一直有人看管,里面的馬根本不可能弄得出去。”
另一個侍衛也說道:“估計他們認為我們是外地人,沒地兒說理去,明擺著是黑吃!”
這時聽得“啪啪”兩聲響,大伙轉頭一看,見馬癡正在自己扇自己巴掌,他一臉愧疚道:“都怪我沒有看好魚目,是我失職……”
“住手!”薛崇訓喝道,“我又沒怪罪你。咱們只有這么幾個人,還有其他事要做,不能讓你一直守著一匹馬。就算是名馬,也只是一匹馬。”
一個侍衛恨恨罵道:“開門做生意竟然不講信義,這奸商太可惡!我們找他理論去。”
薛崇訓抬手制止住那侍衛,鎮定地說道:“這里是幽州,不是長安,哪里還能像在家一般一點虧都吃不得?我們此行的目的是辦成大事,不要節外生枝,先忍這口氣,有機會再收拾這家奸商。”
三娘道:“現在我們沒有馬了,原來計議的事怎么辦?”
薛崇訓踱了兩步,說道:“只能先取消計劃,另外想辦法。今天就這樣,你們各人先繼續前幾天的安排,去摸清我需要的消息。等順利辦好幽州的事,回家之后所有人都記一功。”
眾人聽罷抱拳道:“是,郎君。”
安排好之后,其他侍衛都各忙各的去了,三娘留在薛崇訓的身邊,她的任務便是保衛薛崇訓的安全。
薛崇訓開始重新構思計劃,因為身邊沒有利害的謀士,凡事自己構思確實有些費神,這時候他忽然想起宇文姬的師父李鬼手來了,這個人的腦子很好使,可惜無法收到帳下……思賢若渴大概就是這么感受吧。
但是事實證明一切預謀都不是一定會管用,世間總是充滿了各種偶然。薛崇訓還沒拿出方案來,又發生了一件偶然事件。
他的那個侍衛馬癡出去辦事的時候,因為太喜歡馬了,又因“魚目”那匹極有靈性的馬忽然失蹤,他一時懷念馬兒,便吹了一聲哨子。
事有巧合,旁邊一道圍墻內頓時傳來一聲馬嘶,仿佛在應答馬癡的口哨。聲音十分熟悉,很像他照顧的那匹馬“魚目”,馬癡顧不得多想,又吹了一聲哨子。這時魚目竟然從圍墻上跳了出來!
神駿,大概就是這樣的馬!馬癡大喜,急忙奔上前去,撫摸著魚目的腦袋。魚目也十分高興,前蹄在地上輕輕刨來刨去,仿佛在對著馬癡撒嬌一般,馬嘴還調皮地對著他的臉“噗噗”地吐了兩口氣,十分乖巧。
就在這時,院門口忽然沖出來好幾個家丁,大喝道:“抓住那偷馬賊!”
馬癡大怒,憤憤地嚷道:“娘的,賊喊捉賊還能這么理直氣壯!”但那幾個家丁不由分說便沖將上來,手里還拿著木杖棍子等物。
馬癡見狀,心道好漢不吃眼前虧,急忙吆喝著“魚目”回頭便跑,一邊跑一邊爬上馬背,沿著巷子就逃。不料巷口很快也沖來了幾個人,兩頭一堵,馬癡無路可去了,他心里又急又怒,伸手探入懷中,摸到了兵器。
但這時他一想:不能因為自己一個人影響郎君的大事,否則以后在薛家還如何立足?他想罷便生生咽下了一口惡氣。
兩頭的人堵了過來,其中一人冷笑道:“你說誰是賊?”
馬癡郁悶道:“我不是賊,這馬自己跑出來的!”
那些豪奴誰還聽他辯解?馬癡自己也是豪奴,經驗十足,情知要倒霉,急忙用手臂護住腦袋,果然片刻之后一棍子就打了過來,馬癡痛叫一聲撲倒在地,他一門心思就抱住頭,也不反抗……這時反抗沒有任何用,除非不顧后果殺死殺傷兩個擺起,否則反而會遭來更兇的毒打。
被拳打腳踢了一頓,那些家丁還不放過他,將其五花大綁扭送官府問罪。馬癡心下大呼倒霉,自己在這里就是外鄉人,官府肯定信地方豪門的話,還有什么道理可講?
……這事兒薛崇訓很快也得知了。方俞忠等人回到了客棧,他急道:“真沒想到會鬧出這么一出,郎君,現在該怎么辦?”
薛崇訓心里也急,他最怕的是馬癡一個不慎把自己的身份向官府抖摟出來,衙門里人多嘴雜,要是傳出去薛家的人來了幽州,那是非常嚴重的后果!
薛崇訓是太平公主的親兒子,毫無疑問是太平一黨的核心成員,如果他來幽州的消息傳到官場上,大家會怎么想?李守禮和太平家雖然是親戚,但現在幾乎是八桿子打不著的關系,但關系一扯上,就叫人有得尋思了。
廟堂陽謀可以你知我知,正大光明地角逐;但陰謀政變,最忌的就是泄漏風聲!
薛崇訓的臉色都白了,但依舊強自鎮定道:“馬癡跟我許多年了,他的為人我清楚,忠心沒有問題,不可能亂說話。現在我們要做的,就是想辦法把他從牢里撈出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視著薛崇訓,只等他一聲令下。這時候薛崇訓再次體會到了當老大的感受:你不一定要對每個人都好,但是無論發生什么事,都得拿出辦法來,大家才會信任你!
薛崇訓踱了幾步,沉吟片刻,說道:“馬癡落入他人之手,本身就有風險。為今之計,我們不能再求穩,須得馬上行動。”
方俞忠抱拳道:“但聽郎君差遣!”
“聯絡上潘好禮!”薛崇訓道,“只有官府的人才有辦法把人從牢里弄出來。潘好禮今天在什么地方?”
眾人面面相覷,人手太少,不可能隨時掌握所有有用的信息。一個侍衛道:“我昨天就跟到潘好禮的住宅所在,還有他上值的地方也打聽好了,但是今天不知他是在家里,還是在衙門,或是出去應酬了。”
薛崇訓道:“分頭行事,馬上探明潘好禮在哪里,方俞忠、三娘,你們兩人隨我去他家附近等著。其他人,一旦摸清了,馬上過來找我們稟報消息。”
眾人抱拳應道:“謹遵郎君之命。”
就在這時,三娘忽然說道:“郎君,魚立本身邊也有不少人,他又身在官場,肯定知道潘好禮在哪里,要不要悄悄去問魚立本?”
薛崇訓想了想道:“暫時不能讓人知道我和魚立本的關系……你們先去打探,萬一找不到潘好禮,不得已才找魚立本。”
于是眾人分頭行事,薛崇訓收拾了一下,也帶著三娘和方俞忠出了客棧。走到門口時,那小二依然熱情地打招呼,不過眼睛里的笑意很是詭異,大約想試探薛崇訓等人丟了馬的態度。薛崇訓沒空和他計較,裝作不知,若無其事地出了門。
他們出門雇了輛馬車,叫馬夫帶去探明的地點,倒是省去了許多麻煩,馬夫是本地人定然知道路。
那馬夫聽得地名,便寒暄道:“這不是潘大胡子府上么?”
薛崇訓等人都是京師口音,沒法裝,只得裝糊涂道:“潘大胡子是做什么的?哈,咱們是來幽州訪親的,不怎么了解此地人物呢。”
馬夫搖頭道:“潘大胡子是咱幽州長史,名氣那么大,您竟然沒聽人說?”
“老丈不妨說來聽聽?”
馬夫一面趕車一面說道:“潘胡子膽子大,不畏權貴,敢為咱老百姓說話,經常直言利弊,就算是在刺史面前也不給面子……前幾日在城門口那邊有件事,大伙都在說,潘大胡子躺在道路中間不準刺史出外狩獵,沒幾日就在幽州傳為美談了呢……”
薛崇訓一面隨口應兩聲,一面觀察周圍的環境,低矮的房舍,衣衫破舊的行人,還有一些奇裝異服的胡人……也許相由心生,看到的顏色總是會被自己的心情左右,此時薛崇訓對幽州的環境已有些抵觸,仿佛這些窮人隨時都會對自己不利一樣,防范心理十分嚴重。
富人們大概就是這種心態吧?薛崇訓發現自己也漸漸被自己的唐朝身份同化了。
這種感受,讓他想起了前世擁擠的火車站,隨時都在防范小偷、騙子、托兒。總之那種感受非常不好……熟悉而安全的環境,比如家鄉,總是讓人留戀。
出門在外,幾多艱難,古今同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