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崇訓實在不省心,經常要和太平公主反著干,她想發火,偏偏每次都不能真正發火,每次都被他弄得很糾結。這次也是,薛崇訓明擺著說要報復,太平氣憤的同時又覺得兒子的心還是向著自己的。
太平沒辦法下狠心剝奪他的權力,只好派人監視著,特別是薛府上方俞忠等幾個家丁,還有那個來路不明的女人三娘。
大理寺、刑部,甚至御史臺都有密探,不然治別人罪時很難弄到真憑實據,這些衙門全部安插有效忠太平公主的人,于是把薛崇訓身邊的心腹給看得死死的,等于縛住了他的手腳。
薛崇訓也知道了這個狀況,他倒是不以為意,他根本就沒打算用刺殺的手段,因為刺殺一兩個人沒辦法根除崔家的勢力。這種事兒,一旦沾血就化解不了,最好的辦法是一擊必中,將其打入十八層地獄。
他想起了一個人:宇文孝。
宇文孝這個人的底細隱藏得很深,明面上商人出身,通過官場的關系入仕。唐朝的商人地位和其他朝代一樣不高,但并沒限制入仕,如女皇武則天的出身就是個木材商人家。宇文家本來是茶葉商人,但宇文孝以前卻并不是做生意的……他的底細,現在活著的人只有薛崇訓、三娘、白七妹等數人知道。
現在宇文孝在京兆府做司錄參軍,這樣一個權力不大的文官,就算很多人知道他女兒和薛崇訓的關系,也沒想到他能有什么用。所以太平根本就沒把他算在薛崇訓的勢力范圍內。
只有薛崇訓知道,宇文孝干臟事是很麻利的主。
他不便去宇文府拜訪;手下也被監視著,也不便派人直接找宇文孝。但還有一個辦法能神不知鬼不覺地聯系上:和宇文姬幽會。
一天他從大明宮出來后,便徑直去了千福寺。這個地方,是當初章懷太子的舊邸,當今皇帝李守禮就是章懷太子的親生兒子……
每次薛崇訓來到這里,總是能想起武則天朝以來的種種復雜往事。千福寺好像就是故事的一個見證一樣。
寬敞的佛堂里一直都有木魚的聲音,“篤篤……”單調而乏味,但往昔這里應該是舉行宴會的地方,應該是各種絲竹管弦的樂曲層出不窮,美人在此間歌舞不息。滄海能變桑田,歌舞也能變木魚聲。
薛崇訓掏錢買了一炷香,點燃了插在金身佛像的香爐里,然后彎腰拜了幾拜做個形式。這些寺廟在城外是有土地的,而且香客有時候要進香油錢,通過這些收入便能維持,但他們仍然會設法增加收入,比如在這里賣的香燭,就比外面貴一倍。施主們不會嫌貴,以為錢進獻給了佛主……什么都是以經濟為基礎,佛法上沒有告訴信徒們如何維生,但和尚們總能想到辦法。
薛崇訓進完香左右看了看,宇文姬還沒有來,便走出佛堂來到了院子里的廊廡上等待。
千福寺是無法讓人感受到寧靜的意境的,它有太多故事。薛崇訓現在的心情就沒有平靜下來,雖然有木魚的聲音、有香煙的味道。
他突然想起了一個故事叫《冤報冤趙氏孤兒》,晉國貴族趙氏被奸臣陷害滅門,結果留下了一個孤兒報仇……在儒家道義允許的復仇定義下,終于討回了正義。想到這里薛崇訓感到有些心坎發涼,他有點納悶,自己怎么要成邪惡的一方了?
正義的力量有時候是不可忽視的,薛崇訓感到很有壓力。所以他打算如果要干的話,絕對不能留下復仇的火種。
等了許久,總算看見宇文姬來了。只見她男扮女裝穿著青色的窄袖上衣,下著長褲,見到薛崇訓便埋怨道:“怎么在寺廟里見面?”
薛崇訓用低沉的聲音道:“這里有我們的回憶。”
宇文姬好像想起了什么,忙低眉看著地上,雪白的牙齒輕輕咬了一下厚厚的朱唇,兩個小動作讓她看起來愈發嬌媚。
薛崇訓不動聲色,先哄著她,否則如果她可能會覺得薛崇訓有事才找她、沒正事不找?說不定她一生氣不把事兒辦好,豈不麻煩?情人和屬下是完全不同的,你可以明確地下令屬下要辦什么事,但不能命令情人去做什么,只能讓她心甘情愿去辦。
宇文姬小聲道:“在這里見面也好,免得我們每次相見就……”
薛崇訓強笑道:“如果我相見不想那事兒,你才應該擔憂吧?”
宇文姬的眼睛轉了轉,琢磨了片刻,嗔道:“那你居然叫我來這里,是不是已經膩煩我了?”
薛崇訓:“……”
宇文姬不依不撓道:“被我說中了!”
薛崇訓張了張嘴,發現自己左右不是,就像寓言里那個一邊賣矛一邊賣盾的人一般尷尬,他只得厚著臉皮道:“要不我們在寺廟里試試?”
“壞東西!”宇文姬羞急地罵道。
宇文姬經常和他扯皮,不過薛崇訓倒是不在意,而且這么一頓胡鬧,心情也仿佛好了一些。他心里掛念著金城,但并不妨礙他同時喜歡宇文姬,古代就是好,這樣也不會被譴責不忠、虛情假意等等,博大的胸懷才是男人應有的情懷啊。
他見糊弄過去,便打著哈哈道:“這段時間朝里有些瑣事有些瞎忙,正巧今天回來得早,我便到千福寺進了些香油錢,要了間齋室坐坐。這地方總是讓我想起你,就叫你一起來了,咱們去房里說吧。”
宇文姬沉吟道:“我知道要科考的時候,寺廟可以出租齋房供士子們靜心讀書,但我們男女同處一室,寺僧們允許么?”
薛崇訓笑道:“這些事兒不用你操心,大白天的咱們就是坐坐關什么事?還有我給了他們二十貫錢,看在豐厚的香油銀子上,他們也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說罷他便帶著宇文姬沿著廊道往北走了一小會,然后推開一道房門,這是間香客房,供進香的施主們歇息喝茶甚至吃飯的地方。看這位置,以前沒做寺廟的時候應該是一間廂房。
進了屋子,薛崇訓反手閂上了門,一只手也摸到了袖袋里的書信。就在這時宇文姬愕然道:“你不會……真的想在這里?”
薛崇訓放開那信札,沉聲道:“要試試嗎?”
宇文姬臉色尷尬道:“還是不要了!佛主眼皮底下,你不怕遭報應?”她一邊說一邊看向墻角。
薛崇訓回過頭,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只見是尊王母的泥像,他頓時目瞪:“我就納悶,王母娘娘是怎么跑到佛堂里來的?”
宇文姬一本正經地說:“西天住的是如來,東天住的是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一家子,神仙也會互通有無的啊。”
薛崇訓道:“王母娘娘和玉皇大帝什么時候成一家子啦?”
宇文姬有點生氣道:“我說他們是一家就是一家!”
“有道理……”薛崇訓點點頭道,“你看神仙都可以相親相愛,咱們親熱一下也沒關系吧?”
宇文姬皺眉想了許久道:“不對!神仙是不能有七情六欲的,你知道七仙女和董永的故事么,他們不是被上天懲罰最后被拆散了嗎?”
薛崇訓道:“那是因為神仙和凡人不能通婚,就像人和雞鴨鵝不能通婚一樣。”
宇文姬嬌嗔道:“你就會胡攪蠻纏,我不和你說了,總之不行,人對上天應該有敬畏之心。”
薛崇訓不動聲色地問道:“上天不允許七仙女喜歡董永,七仙女就應該放棄感情么?”
宇文姬聽罷有些感動,抬起頭來時眼睛里水波流動含情脈脈的,讓薛崇訓心里頓時一動。這時聽得她有些傷感地說道:“可是他們最后不是也分開了么?”
不知怎地,薛崇訓又想起了金城,朝廷制度不允許他得到金城,那他們是不是也會像七仙女下凡那樣最終失敗?一個神仙無法戰勝天庭,一個人也很難戰勝國家……
薛崇訓心中燃起一股怒火,一把將宇文姬抱在懷里,看著她的眼睛說道:“天譴、報應,我不怕,我要向孫悟空學習,打爛那天庭!”
宇文姬疑惑道:“孫悟空是誰?”
“西游記……”薛崇訓忽然想到西游記里唐僧取經的故事,那個唐僧是唐玄宗時候的人,這時候不可能有這個故事……算起來唐玄宗都不存在了,以后說不定都不會有這個故事了……他說道,“你沒聽過那個故事,改天我講給你聽。”
宇文姬道:“我現在就想聽,我們好好坐著,你講給我聽嘛。”
薛崇訓道:“現在我們做別的事如何?”
“我害怕……如果真的有神仙,我們這樣褻瀆神靈是沒有好結果的。”宇文姬用哀求的眼神看著他。過來片刻,她忽然輕輕抱住薛崇訓的腰,喃喃道:“我怕遭報應被扯散了。”
薛崇訓聽罷心下一軟,便打消了放縱的念頭,到木桌旁邊坐下,提起茶壺倒了兩杯水,清了清嗓子講起故事來。
原著的故事情節他有點記不清楚了,內容主要來源于把原著改得面目全非的幾部電視劇,然后他自己邊講又邊胡編亂造,著重講大鬧天宮的事兒,然后非要說孫悟空喜歡白骨精……趁宇文姬聽得入神時,他便把信札摸了出來,放進她的懷里用很隨意的口氣道:“對了,突然想起個事兒,這個給你爹,我就不用再跑一趟你們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