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石塘自知有罪,回到達化之后便脫去了盔甲和上衣,叫人把他綁了來到西城請罪。時程千里已聞報唐軍屠殺了三羊原的高昌牧民,已是勃然大怒,見到陳石塘之后便喝道:“身為大唐將官濫殺無辜,多說無益,來人,拖下去斬首示眾!”
就在這時,薛崇訓身邊的飛虎團旅帥鮑誠用不大不小的聲音說道:“陳團練是薛郎的人,怎么處置也改問問薛郎不是?”
鮑誠知道那日薛崇訓和陳石塘在州衙里打過架,一般人真別想有機會和薛崇訓過招,所以鮑誠心下了然,說了這句話那是兩邊都討好:既幫薛崇訓說出了他不好說的話,又幫陳團練求了情在陳團練那里得了個人情。
薛崇訓聽罷喝道:“這里有你說話的份?什么你的人我的人,不都是咱們大唐朝廷的人員!程總管節度隴右,不僅掌控十萬官健,也節制隴右道各州將士,有權處置陳團練!”
說者有心,聽者也有心,程千里一聽頗有些猶豫。本來依他的性子根本沒啥好說的,一刀將他眼中的敗類砍了了事,可他還指望著薛崇訓在朝里幫說幾句話,以避免上萬將士枉送性命,這就有點遲疑了。
陳團練也不討饒,跪在地上叩拜道:“末將本想先向主公請命,但主公定然不會下那樣的命令,末將情知不得允許,又想那高昌人不知好歹,奸淫殺掠我漢人百姓,氣憤不過遂擅自作主行動。末將自知死罪難逃,早已有所準備,請主公賜我一死!”
薛崇訓心下尋思,雖然陳石塘擅自做主挺不給面子,但那些高昌人確實可恨,自己又不能下令濫殺無辜……想來事兒情有可原,而且自己好不容易在鄯州地方上找到一個可以間接控制軍隊的人,就這么丟了真是大大的損失。
他一邊想一邊對程千里說道:“這種事還有什么好說的,程總管盡可按律處置,我也不想理會他……對了,一會我們西去積石山考察一番,再商議商議方才程總管所言之事如何?”
程千里一聽心下了然,薛崇訓這是要交換條件?平時一向賞罰清明的程千里已顧不得什么律法嚴明了,當即就說道:“陳石塘既然是衛國公管的人,我便交由衛國公處置罷。”
薛崇訓轉頭聲色俱厲地喝道:“來人,把陳石塘拖下去先打二十杖,再用囚車押回鄯州聽候發落!”
兩個軍士走將上來抓陳石塘的膀子,他搖了搖肩膀,因為雙手反縛站起來有些費勁:“讓我自己走。”
一隊士兵押著陳石塘來到城下,先解開了他的繩子,因為反綁著不好打。然后將其按在案板上趴著,幾個人拿了軍棍走上前來,正待要行刑,忽然一個聲音道:“且慢,我有兩句話要先對陳團練說。”
大伙回頭一看,原來是飛虎團的旅帥鮑誠,那鮑誠壯得像一座小山一般,走過來頗給人壓力。鮑誠走到案板跟前,低聲說道:“以后有啥事不便明里請命,您可以派個人私下里說不是?薛郎面上懲罰,可心里對咱們這些兄弟是實的,日子久了陳團練便明白了。”
陳石塘道:“鮑兄弟一語點醒夢中人,現在我明白了……方才多謝兄弟在主公面前好言,改日回了鄯州我要是沒死,定請鮑兄弟喝酒致謝。”
鮑誠點點頭,對旁邊的軍士說道:“打得皮開肉綻沒事,別動筋骨,明白?”
那幾個軍士點點頭道:“小的們知道輕重,不然二十棍下去,也不用回鄯州,陳團練在這兒就得去了。”
不一會城墻下就“噼里啪啦”地響起來,陳石塘是條硬漢子,開始忍著愣是哼都沒哼一聲兒,后來也許想到要做做樣子,這才哇哇地痛叫起來。
樓上的程千里聽薛崇訓松口好像有幫忙的意思,當下便迫不及待地集結軍隊出了達化城向西而行。
可他們從廊州到達化用小半天時間,在達化城又停留了好一陣,出發已是下午了,走了一陣還沒到積石山那邊便日落西山,眾軍只好就地扎營歇息。
第二天一早繼續前行,到達積石山時,只見山脈連綿地勢險要,程千里遂傳令大軍駐扎在一座山下,只帶一隊護衛自與薛崇訓爬上山頂觀景。
程千里遙指遠方道:“隴右平原沃土廣袤,本應是大唐糧倉之所,但又是吐蕃軍最易來去縱橫之地。奪取石城堡自然能有效遏制敵軍東擴,但代價太大,也不能完全保證一直守得住,數十年來多次易手,城下埋了數以萬計的將士尸骨便是實證……也許咱們不該只盯著那么一個地方,應該找到其他辦法。”
薛崇訓道:“程總管的辦法就是守這連綿不絕的山系么,這和秦朝修長城有何區別?”
程千里道:“當然有區別,修筑長城需舉國之力,而防御積石山脈只需修筑一些要塞便可。此山連綿直達河州境內,扼守此線,隴右平原直鄯城以南可無憂也。我唐軍再屯兵鄯城、鄯州一線,便可保障隴右以東的安全……況且現在吐蕃主力正在積石山以西,我軍右出積石山,便可與之正面決戰,伺機殲滅敵軍消耗吐蕃國力,比進攻堅固城池要劃算得多。”
薛崇訓沉吟道:“程總管身經百戰,曾在西域打過許多勝仗,你對戰爭的眼光應該比我強。只是,如此一來我唐軍就是要采取被動防御的戰略?”
程千里搖頭道:“絕非如此,進攻不是冒進。待我軍屯兵積石山以西之后,如吐蕃來犯便與之決戰;如其不戰,我便趁機保護后方,搶修工事,待防御筑成大軍有所依憑便能長期駐扎在吐谷渾境內,隨時威脅敵境各地。如能逼吐谷渾就范,西海(青海湖)以南的吐谷渾之地便是大唐防御進攻吐蕃的前頭堡,有利得很。”
薛崇訓沉吟許久,說道:“此事須程總管上書朝廷,讓政事堂和兵部商議決定,我只說程總管一心為國便可,你的方略是否合乎時宜只能朝廷說了算。”
程千里聽罷喜道:“有衛國公此言足也。”
于是他們從山上下來,率軍沿著積石山北麓往河州方向走,一路考察地形,并叫幕僚沿途記錄。進入河州地界之后,薛崇訓向東看,那邊正是蘭州地界,其州衙設在金城(今蘭州市)……金城公主以前封號的時候就是封的那塊地方。
這時薛崇訓倒有些想念起金城來了,一晚駐扎下來之后,他便想給金城寫信。可提起筆來卻不知道該寫什么,因為不能寫得太肉麻,金城住在大明宮里,信要送到她的手里非得經過太平公主之手,寫得太肉麻了被母親看到實在有些尷尬。
想來想去,薛崇訓只得寫了些瑣事,說在鄯州當刺史干得很好之類的,還赦免了一個團練官,陳家很感激他云云。
回到鄯州之后,程千里一面上書一面不等朝廷回復便開始整軍備戰,官健新兵的訓練時間愈發緊湊,幾乎每日出操,同時下令隴右各郡縣準備糧草,盡數運往廊州囤積,又調前軍先駐扎廊州保護糧倉。各種重型武器床弩、投石車等等也在陸續運調。
以十萬為計數的大軍行動,從計劃到實施都是一個龐雜的工程,邊關之地兩國都有大量細作臥底,主力動向都沒法瞞過對方。所以程千里倒是明目張膽地干,就沒想著要瞞過吐蕃的眼線。
而薛崇訓卻好像沒他啥事,除了承諾的給朝廷上了份奏章,便繼續干他的刺史,也幫忙干些收糧食運輸等等后勤,反正沒想著要制肘程千里影響他的軍務,薛崇訓也希望唐軍打勝仗不是。陳團練自然被放了,皮肉傷養養便活蹦亂跳屁事沒有。
已到金秋季節,薛崇訓又按照王昌齡的建議,向鄯州各地發了一道政令,督促各縣縣令重視農事讓百姓順利秋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