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門對面是興祿坊和興道坊,興道坊的名字大概是因為里面有個比較大的道觀。長安內的道觀佛寺胡寺非常多特別是佛寺發展很迅速,但國教仍然是道教,這個在李唐是無法改變的,因為李淵號稱他們的祖宗是李耳(老子)。
今日興道坊這邊人很多,大家來看稀奇的都擠在街邊路口圖個熱鬧,不是過節勝似過節。連薛崇訓都是其中的一員,他穿著道袍頭扎布巾和周圍的百姓差別不大,人們也不認識他,他便樂得混在人群里。身邊的“保鏢”也很低調地在周圍站著,從他們的眼睛就能分辨出與常人有些不同。三娘也在其中,她算得上是薛崇訓最得力的保護者,根本就對朱雀門那邊的稀奇不感興趣,只是不動聲色地警惕觀察著周圍的每一個人。
三娘現在過得很好,比無所事事被人養著要好多了,至少排得上用場,沒把以前的生存本事丟下。而且依附權貴之后身份合法,不再成日擔驚受怕擔心被人追殺……頭上的陽光很美,她站在陽光下比以前從容多了。
薛崇訓看起來很是放松,他雙臂抱在胸前眺望著太極宮那邊的情況。只見神策軍在廣場上列隊站了一陣子,但太遠了不可能聽見那邊說的什么話;許久之后人馬又開始向南調動。
旁邊有圍觀的人問道:“這是什么地方的兵?打了勝仗被天子召見了么?”
大家搖頭表示不清楚,后來有個道士說道:“這不是壽衣軍么?隴右回來的,一定是那幫人,不然老道真沒聽過什么人馬穿那樣的黑衣裳,你們瞧城門口站的兵卒哪里是那樣的打扮?”
“還是道長有見識啊。”
那道士捻著下巴的山羊胡皺眉道:“不過皇帝見他們干甚,老道卻是沒聽到什么消息,也猜不出來。”
薛崇訓見神策軍開始向南調動,便招呼左右的人道:“走罷,沒什么好看的了。”
轉身時他又多看了一眼遠處的黃傘,太平公主就在那里,薛崇訓很想見她一面,可是現在還不是時候。
太平公主也沒有叫人來傳薛崇訓去見面,如果是那樣會有鴻門宴的嫌疑,可能加劇局勢緊張。如此看來,她還是十分克制的。
薛崇訓當然也不可能急不可耐地開戰,先下手為強在此時并不明智,和對付李隆基完全是兩碼事,而且他不愿意那樣做。如果有何解的可能,他最希望的是和母親重歸于好……
幾個人離開天街,往東這邊的街道并不擁堵,趕車的龐二看見了薛崇訓等人就急忙趕著馬車過來,讓他和三娘上了馬車其他人騎馬一路往回走。
回安邑坊晉王府,雖然王府離大明宮很近,不過薛崇訓并不擔心,他不認為母親會調兵進攻自己的府邸,而且長安城到處都有內廠的耳目,如果禁軍有什么異動很快晉王府就知道了,臨時跑到南城軍營都來得及。晉王府還有合法的衛隊飛虎團,一般的威脅可以不管,除非來的是軍隊……只可能是禁軍,長安城平時就只有禁軍最有實力,非戰時沒有皇帝命令和兵部正式調令,國內的主力沒法調動,朝廷的十六衛大將手里根本沒兵。
薛崇訓的車馬剛到王府門口,便見宇文孝等幕僚從親王國出來了,徑直走到薛崇訓面前見禮。
完全站在薛黨這邊的人現在肯定是有一定的壓力的,薛崇訓完全理解,他不等幕僚們說話便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道:“都別急,事兒沒你們想得那么嚴峻,我自會處理得當,你們忙完公事早些回家吧。”
“薛郎……”宇文孝仿佛有話要說,但被王昌齡搶了白:“我覺得薛郎言之有理,咱們還是少安毋躁的好,太平公主畢竟是薛郎的生母,總是能妥善解決的。”
薛崇訓神色平常地點點頭,“我也有些乏了回家歇會,大家該干嘛干嘛去。”
他進府之后徑直去了聽雨湖那邊,很安靜清幽的地方適合在那里呆著調整心緒,以便靜心思考一些問題。人這種個體其實是很不穩定的,能做到完全理性的人實在不多,至少薛崇訓不是那樣的人。當他在憤怒、愉快、感動、平和等心態下對同一件事的看法和決定,結果可能完全不一樣。
他信步走進書房,在后窗邊的一張木桌子前坐了下去,盤腿坐在蒲團上。不在公眾場合還是盤腿坐著舒服,跪坐那姿勢確實有些累人。不一會這邊當值的丫頭就送茶進來了,也沒見著孫氏,估計在忙她自己的事兒。
這張桌子倒是很古樸,沒上漆的桌面上還能看見木頭的紋路,散發著一股子自然的優美。周圍很安靜,偶爾的“唧唧”的什么鳥叫更能襯托出這種安寧。
不過一個人坐久了仍然感覺有些無聊,薛崇訓很少刻意地追求修身養性一切隨性,他轉頭看見剛才送茶那丫頭正站在門口不敢進來,好像生怕打攪了薛崇訓的雅興。他便喚道:“小翠……你叫小翠吧?”
丫頭急忙跑了進來屈膝道:“是,我叫小翠呢,郎君有什么吩咐?”
薛崇訓指著對面的蒲團道:“坐,陪我坐會。”
“哦……”她剛跪坐下去,忽見薛崇訓提起茶壺給自己倒茶了,愕然欠身伸手去接,“郎君,這可使不得,您是……”說到這里她的臉頓時一紅。
薛崇訓笑道:“你想多了,沒別的事兒,這不沒人么陪我說會話。”
小翠露出甜甜的一個笑容,又有些無辜地說道:“可是郎君找人家說兩回話都是些之乎者也的,我根本聽不懂啊。”
“那我不說書上的東西了,說說你們家吧。”薛崇訓和氣地說道,“父母健在?”
小翠忙點頭道:“我家五個兄妹,記得小時候爹總說我是賠錢貨,正巧大戶人家來村里要買小丫頭,說是知書達禮的薛家賣過去也吃不了苦,嘻嘻就是郎君家啦,我爹把我賣了二十年……”
薛崇訓道:“你的母親應該很舍不得你吧?”
“可不,哭了好多回呢。”
薛崇訓點點頭道:“人之常情嘛……咱們府上平時不是有月錢發么,在長安那點錢也不算多,不過你存點送一些回河東老家給你娘裁身新衣服也好。”
“嗯!”小翠看著薛崇訓有些感動地說,“郎君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