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軍追擊至晚上,殺人無數一路上全是吐蕃人的尸體沒法計算。眾軍從清晨大戰一整天早已是人困馬乏,又因追擊前準備不足缺乏照明燃料,天黑之后沒有月光伸手不見五指,部將便諫言說:“烏海往南地勢越來越高,道路崎嶇不平又摸黑難行,且我軍對高地地形不熟,再下去追擊戰果也難擴大又易生變故,不若回軍烏海奪吐蕃拋棄的輜重牛羊。”
另外有人也贊同道:“奪了吐蕃的糧草牲口,不僅能充足咱們的補給,也讓吐蕃人損失慘重。他們失去了這大批物資恐怕過冬困難,定會發生內亂,我們再穩圖之平定吐蕃必然也!”
薛崇訓以為善,就接受了部將的建議,下令停止行軍,緩緩向北撤退。
及至天明,部將文官們清點戰利品,但見各種物資堆積如山,要清點出數目可能要好些天了。
薛崇訓曾答應眾軍掠奪到的財物不上交國庫,就地瓜分。但此時河隴地區十幾萬兵馬消耗了近兩個月,錢糧民力消耗龐大,要從外地調物勞民傷財,這批物資正好能軍用……他便召集將帥商量說:“這些東西如果分了大家一時也用不了只有賣掉,那還不如將戰利品折算成錢財合理下發。”
反正都是發財,大家也沒意見,便同意把所有戰利品存入公家倉庫,再用國庫金錢補貼眾將。這只是瓜分戰利品,另外有斬首立功的封賞另算,總之參戰的各路人馬都高興壞了,狠狠賺了一筆。邊軍不比神策軍這樣餉俸豐厚,有的出身不好家里窮得叮當響,如有一筆資產拿回家借此置業,就可以一下子改觀全家人的生活脫貧。還有那些陣亡傷殘的也會一次性補貼不少地產和錢糧,將他們為國犧牲的功勞算到家人頭上,雖然無法完全彌補人們的傷痛,但也能為英靈的親人盡一些撫恤。
幕府的王昌齡一算,這一仗雖然打贏了卻耗資龐大,估計得掏空國庫。這會薛崇訓的“錢法”剛剛實施不足半年需要實物和硬通貨儲備,這些事兒也夠讓人心煩的……好在空前的大勝喜悅心情在前,些許煩勞也就不足掛懷了。
戰后王昌齡率幕僚團默默地做著許多繁瑣的事,薛崇訓發現他其實很有點才能。比如在下發錢財時為了避免層層“火耗”,免得徒耗國庫又未起到安撫將士的最大作用,他用了一系列的管理辦法:先印票據,按照各軍名冊將軍士們的名字和功勞金錢寫好登記造冊,然后把票據發到將士們手里,讓他們統一到官府大倉親自領取。這樣當官的不能過手錢財,就沒法縮水了。
薛崇訓則忙著寫捷報上奏朝廷,安排后續事務。
一天他在鄯城見到杜暹,便約杜暹見面談話。薛崇訓細想起來那日夜襲王帳險些把神策軍敗光,幸虧有杜暹來救,他打內心里有些感激,言辭之中也不掩飾。
杜暹在西域北庭河隴都帶過兵,官至都護或節度使,可他本身是文人出身。節度使因唐末的原因造成軍閥的形象,其實這是個不定設的文官官職。杜暹也不例外,他本人長得膚白富態,衣著圓領長袍邊幅也修得很整潔,完全就是一個文官模樣,投足之間也有一股子飄逸和文墨氣息。他聽到薛崇訓話語中的真誠重視,估計已經心花怒放了,不過面上還是一本正經很淡然的模樣……文人的通病,其實大家都是俗人,不是讀了幾本圣賢書就能看淡功名利祿的,不過嘛氣節和風度必須得裝出來。
“此戰非同小可,用功高蓋住來言已不足。”杜暹忙回報出一副靠近薛黨的態度,煞有其事地進言道,“薛郎應早作謀劃,回到長安之后定然不會平靜。”
薛崇訓道:“我心下已有底了。”他又用謙遜的態度問策道,“杜使君認為接下來平定吐蕃的方略應該如何,計將安出?”
杜暹道:“吐蕃國經此一戰元氣大傷恢復困難,現在他們內部匱乏又無力外侵,不幸因此內亂崩潰也有可能,真如此我大唐心腹之患除也。所以接下來唐軍不宜再生戰事,一則吐蕃地勢崎嶇險惡,我軍不熟地形氣候佯攻困難;二則考慮長安風云變幻,以大軍進占無利可圖徒耗國力,如國內不堪重負恐重蹈隋帝覆轍。當此之計,只需一員大吏坐鎮河隴,與周邊各族合謀并聯絡吐蕃貴族,試圖在吐蕃教派、種族等方面下工夫,不計手法讓其整體崩潰分裂,再分而治之,是為上上之策。”
薛崇訓聽罷大加贊賞,當即就拍板道:“我現在就任命你為隴右節度使,稍遲讓長安補足公文……隴右節度使只是你再立新功的過度環節,等你辦成分裂吐蕃的大功業,朝中大臣也口服心服,我便保你出將為相。”
杜暹大喜道:“多謝晉王栽培。”
薛崇訓笑道:“好說,咱們雖然相處不久,但你一見面就救了神策軍,這份大禮我記著。以后你便知道晉王府的人處事如何,對待自己人都是如春風一般的溫暖啊。”
杜暹愕然,要這么說下去就太膩歪了有失他文人格調,他便急忙打住,旁敲側擊地隱晦表明自己的立場。
吐蕃敗軍遁入高原之后,因贊普陣亡群龍無主,一時間亂作一團。又因失了輜重饑寒交迫,情況十分不妙。他們的軍隊人數在戰場上損失不足三分之一,但是鐵定無力再戰了,后勤困難別說糧草軍械,就是防寒的帳篷都奇缺。每天凍死餓死的人不斷增加,殘酷程度并不比戰場上小。
難以過冬是個大問題,此外激發的內斗也沒法收場。郎氏將此時的慘狀完全怪到末氏的身上,到處傳言說末氏居心叵測蠱惑贊普涉險,導致贊普陣亡王旗被奪,因此才有大敗。
末氏首領辯解:如果當時主將后退,敗得更快。贊普不幸身亡只是意外,正常情況下根本不可能發生的事,因此他的主張謀略本身并沒有問題。
兩邊矛盾激化,加之難以度日上下的情緒絕望,如今的國運前途是荊棘重重難以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