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豆、胡桃、松子、柿、粟、黃米、糯米、小米、菱角米、棗等東西都采購好了,全部裝上了馬車,但蒙小雨突然想起少一樣東西:糖。她說是最重要的東西,便飛快地下了車跑去了旁邊的一家雜貨店。
薛崇訓和蒙小雨說要去城隍廟為那些難民煮八寶粥……
這種事薛崇訓感覺不到有什么意思,但是道理他是明白的:大部分人在做善事的時候就會得到快樂。蒙小雨就會在這樣的事中得到快樂,給她留下美好的記憶。
看著蒙小雨那歡快的背影暫時消失在雜貨鋪門里,薛崇訓心頭的愁緒也在一瞬間涌了上來,仿佛單純的蒙小雨就是鎮壓他黑暗內心的靈藥,離了一刻那些病痛就會犯上來一樣。
薛崇訓的心里其實一直都掛念著劉幽求那邊的事,他自己也不確定劉幽求是不是會用勸說太子發動政變的辦法自救;更不敢確定劉幽求有沒有能耐說服太子。一切都是未知數,只是存在那種可能罷了,可能很小。
這種陰謀的手段用在廟堂上,誰也沒有把握,結果會搖擺不定,因為陰謀太依賴細節了,偏偏細節又是最難控制的……為了讓母親充分認識到李隆基的危險性,堅定母親的決心,薛崇訓想不出其他更好的辦法,人有時候就該有冒險的膽量!
現在薛崇訓覺得自己和劉幽求的處境其實很相似:自己為了自保,想盡辦法去堅定母親魚死網破的決心;劉幽求也是為了自保,要想盡辦法地堅定太子冒險發動政變的決心。
他和劉幽求雖然互為正反,但是因為結局的不確定性,其實他們二人現在都很危險,誰失敗誰死……薛崇訓很擔憂,但擔憂又有何用?反正左右都是等結果,不如做點讓人感到愉快的無聊事吧。
世間總是存在各種各樣的戲劇性。
就在這時,三娘突然沉聲道:“城隍廟那邊的人來歷復雜,魚龍混雜,郎君要不要多派幾個人手一同過去?”
薛崇訓搖頭笑道:“都覺得窮人可能鋌而走險做壞事,可是真正危險的人其實是衣冠楚楚的君子之輩,明白?”
很快蒙小雨買好東西回來了,她就像一只春天里蹦出來的白兔子,哪怕是遇到最不公正的對待也喜歡笑,能潛移默化地感染人。
“你知道糖是什么味道嗎?”蒙小雨笑瞇瞇地看著薛崇訓說道。
薛崇訓不假思索地說道:“當然是甜的,世人皆知。”
蒙小雨笑道:“你說對了,真聰明……哈哈,嘻嘻……”
近朱者赤,薛崇訓的臉上也浮現出了笑容:“什么那么好笑?糖不是甜的?”
“你一本正經的樣子……唉,笑死我了!臉還那么黑,你不說名字,我干脆叫你黑牛好了。”蒙小雨掩著小嘴,笑不露齒。
煮一大鍋八寶粥其實不是一個簡單的過程,薛崇訓也跟著蒙小雨親自動手,二人身上都弄得臟兮兮的。而那些可憐的窮人全都圍在旁邊,眼巴巴地看著鍋里,他們其實不在乎味道如何。
薛崇訓嘆了一口氣:“我們享受過他們的稅賦,但現在他們無依無靠了,卻得不到朝廷的保障……”
“你這句話我聽著為什么如此惡心呢?”突然一個冷冷的聲音說道。
薛崇訓回過頭,只見是宇文姬,今天真是巧了,兩人狹路相逢。宇文姬戴著璞頭,穿著麻布衣服,還是一身男人的打扮,但是粗衣緊窄掩飾不了她婀娜的身段,帶著嘲弄的冰冷臉色也掩飾不了她嬌媚的面容。
宇文姬嘲弄地看著三娘:“原來你改了行,不殺人開始熬粥了?”
三娘臉色尷尬,不知如何作答。薛崇訓的臉皮卻很厚,對宇文姬的嘲弄滿不在乎的樣子,他看了一眼三娘:“你和小雨先回避一下。”
三娘轉身便走,蒙小雨卻十分生氣,瞪著宇文姬道:“你誰啊?不男不女,陰陽怪氣的,見不得別人做好事?”
只見蒙小雨那張清純的圓臉上抹上了黑灰,現在變得就像一只小花貓一樣,生氣起來瞪圓了美麗的大眼睛,倒是別有一番風味。
宇文姬用復雜的目光打量了一下面前的這個白衣女孩,神色之間多是同情,興許還有一絲嫉妒。宇文姬冷笑道:“這是誰家的閨女又被這個衣冠禽獸騙了?小娘,你跟人出來,也不先打聽下這個人是什么人?他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為了權力簡直六親不認殺人如麻!”
蒙小雨生氣極了,沖上去推了一把宇文姬,恨恨地盯著宇文姬:“黑牛是個好人!你這人真討厭,管別人作甚!”
“黑牛?”宇文姬帶著嘲笑的神情看著薛崇訓。
蒙小雨嘟起小嘴,狠狠地瞪了宇文姬一眼,嘟嚕著說道:“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
就在這時,那些圍著鍋的人里終于有人先用碗舀起了一碗半熟的粥,一邊吹一邊稀哩呼嚕地吃起來,其他人見狀也依樣學著去舀粥……宇文姬忙道:“六婆,您慢點,別燙著了。”
薛崇訓沉吟片刻,突然說道:“宇文姬,你還記得在千福寺說的謁語嗎?”
宇文姬沉默了一陣,說道:“你這個人,我已經看透了,今天我倒霉竟然又遇到了你。你慢慢在此裝模作樣,我今天就當白走一趟,哼,告辭……這個小娘……薛崇訓,我提醒你,多作孽必自斃!”
薛崇訓道:“我再給你講個故事,你想不想聽?”
宇文姬雖然沒有回頭,但是依然放慢了腳步,很慢。女人的好奇心是很奇妙的,更何況薛崇訓總是能講一些很有意思的東西。
薛崇訓便馬上說道:“說是有一個少女在她父親的喪事上對一個陌生男人一見鐘情,但只見到一面;一個月之后,少女的姐姐突然被人殺死了,官府最后發現殺死姐姐的人竟是那個少女。她為什么要殺她姐姐?”
這個故事的人物很簡單。宇文姬賭氣沒說話,而一旁的蒙小雨則脫口說道:“不會是為了在她姐姐的喪事上再見到那個陌生男人吧?”
“小雨真聰明。”薛崇訓悠然說道。
“為什么啊?”蒙小雨十分不解地問道。
宇文姬的腳步停下了,她雖然沒有轉身,但是在想著什么……薛崇訓是在揶揄著什么嗎?
薛崇訓饒有興致地看著她的背影,她想起了千福寺的謁語了嗎?另一個男人為了看你一眼,已經修煉了兩千年……
宇文姬終于沒忍住,回頭冷冷道:“你以為我還會信你?無論你如何花言巧語也沒用,所有你的話都是假的!你就是為了權力可以不擇手段的人!”
偶然之間,薛崇訓發現宇文姬說的,有點像蒙小雨罵蕭衡的話。男人的話確實很假。
……就在他們吵吵嚷嚷的時候,突然見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太婆杵著拐杖走進了城隍廟的院門。薛崇訓是習武之人,警覺還是很高的,馬上就感覺這個老太婆的姿勢有點別扭,像是裝的。宇文姬見薛崇訓看著自己的身后,也回頭看向那個老太婆。
宇文姬突然說道:“白無常?你還活著?”
薛崇訓毫不猶豫,忙喊道:“三娘!”
老太婆見被人識破了身份,便直起腰來,媚聲道:“黑無常老三是藏在暗處偷襲別人的人,你叫她傻站在太陽底下……咯咯,我的一招都沒擋住。”那聲音細到了極點,跟一個小女孩一樣,還帶著撒嬌的口氣,可是這種聲音怎么聽得讓人頭皮發麻呢?
白無常一邊說一邊從背上的破布包里取出了一把短小的古箏,媚聲道:“薛崇訓,有人要你的人頭,借我用用好嗎?唉,我都跟你半個月了,好辛苦才找到這樣好的機會啊,給你彈首曲子作為報酬夠嗎?”
宇文姬的瞳孔收縮,手慢慢伸向了懷里:“白無常,現在你在替誰賣命?”
白無常嬌笑道:“當然是為錢賣命啦,錢可比人可靠多了……怎么?你要替薛崇訓拼命?”她一面說著話一面抱著琴慢慢向這邊走過來。
宇文姬站著沒動,她仿佛在猶豫著什么。片刻之后,宇文姬突然讓到了一邊:“我不認識他,關我什么事?”
薛崇訓把手伸到腰間一摸,空蕩蕩的,今天出來原本就是閑逛,沒有帶佩刀。
“高力士?”薛崇訓一邊問一邊四下一看,找到一根木棒抓在手里。
白無常沒有管他,只是盯著宇文姬道:“他是有身份的人,死了的話你也會很麻煩的哦。”
“又不是我殺的,有什么關系?”宇文姬冷冷道,“請便,正好我想看看他怎么死的。”
“咯咯……”白無常一面笑,一面走,靠近宇文姬后,突然聽得“咚”地一下琴聲,白無常拔出一把彎刀,步伐如飛,直撲宇文姬。
與此同時,三枚銀針從宇文姬的手里飛了出去,“啪啪啪!”三聲,銀針全部釘在了白無常左手的古琴上。只見那把琴的底座鑲著金屬,真能當盾牌用,但不知還有其他什么功能。
“啊!”薛崇訓雙手握住木棍,大吼一聲,將木棍舉上頭頂,沖了過去。
一招之后,白無常已經逼近了宇文姬,彎刀閃過一道太陽的反光,宇文姬的眼睛一花,對危險的本能讓她向旁邊閃了一下。“絲!”刀光閃過,飛起一片麻布。
“砰!”白無常馬上一腳踢在宇文姬的腹部某部位,這招似曾相識,當初三娘一腳把蕭衡踢暈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動作。
宇文姬沒有立刻暈過去,但已被踢翻在地爬不起來了。
這時薛崇訓沖到了白無常的身后,一棍就劈了下去,他是把棍當成刀了。白無常輕輕一側身便閃過,薛崇訓臉上沒有恐懼,他的眼睛里竟然露出了興奮的光輝。
薛崇訓動作也不慢,馬上毫不遲疑地轉身,根本不看白無常是什么動作。這個轉身恰到好處,彎刀從他的腰間劃過,如果慢了一刻就劃在肉上了。
薛崇訓擦著白無常的肩膀轉身之后,正好在她的側后,劈下之后的木棍立刻向上一撩,正好打在白無常的襠部,“砰”地一聲,打了個實在。
可惜是木棍。
白無常跳開之后,眼睛里羞憤異常,她夾著雙腿,白發都快氣得豎起來。薛崇訓意識到手里的是木棍,不用大力就算擊中她都沒用,當即便大吼一聲,上前一步,飛起一腳,側踢過去,當然沒踢中對方,薛崇訓的動作毫不拖泥帶水,順暢地就借勢跳了起來,身體轉了半圈,雙手握棍,以雷霆萬鈞之勢用帶著勁風的木棍迎頭斜劈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