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德伯父,聽晚輩一言如何?”
杜塵揮手喝退追上來要保護他的士兵,不忍地看了一眼腳下的一具尸體,這具尸體也就是十歲的少年人,可背后插著一桿投槍,胸前被火焰燒得焦糊干枯,那臨死前痛哭猙獰的面容上還佩戴著一頂金蛇圖案的面盔。
“看這些士兵身上的圖案,他們……是伯父的家兵吧?”
泰德再一次回望城頭——陣前跟敵軍主帥論交情,這可是犯了大忌諱的!只是略一點頭,“正是!弗朗西斯,兩軍交鋒,死而無怨,你若是來勸降的,不必多言,請回!”
這一句話蘊含斗氣,大得足以讓城墻上的托馬斯聽到。
杜塵張了張嘴,話憋在了嘴邊,就好像他真的是來勸降的,卻被泰德一句話給憋了回去。
“伯父,當年蘭寧死牢當中晚輩雖然蒙面,但您恐怕已經想到誤傷海倫的是晚輩了吧?”杜塵愧疚地苦笑了一下,“那晚誤傷海倫同學,晚輩一直于心不安,今曰……”
泰德打斷了杜塵,還是不給他說話的機會,還是聲音大的足以讓托馬斯和荊棘人聽到,“我們父女去救你大哥,反而被你打傷,這件事的確是你理虧!不過杜塵神曾多次搭救我們父女,你身為杜塵神使,不必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弗朗西斯,陣前不論私交,你閉嘴吧!”
“也好,不說這些昔曰的事情!不過……”杜塵憐憫地看了看地上的尸體,還有士氣盡喪,圍在泰德身邊,眼神中盡是驚恐和絕望的泰德家兵……“我神榮光!杜塵慈悲!我神杜塵憐憫世人!泰德伯父,今曰死的人太多了,弗朗西斯愿效仿英雄時代的列位英雄,與您單挑一戰,免去這些普通士兵的苦難吧!”
此言一出,杜軍轅門下的莉雅做出了嘔吐狀,而城墻上的托馬斯撇嘴一笑,心說,布羅克曼大人說弗朗西斯心軟,果然沒有說錯!但是緊跟著,托馬斯眉頭一皺,不知心里想到了什么……而被困的士兵可不管別的,有一線生存的希望了嗎?天啊,弗朗西斯,不管過去和未來我們如何看你,這一刻,我們贊美你,你就是最偉大的救世主!
這樣的想法是必死絕境下的人之常情,可放在戰場上卻出現了一種詭異的氣氛——荊棘士兵居然感激和崇拜地望著敵方主帥,弗朗西斯!
海倫眉毛一挑,“弗朗西斯,聽聞你如今的實力不遜于教皇龍神,跟我父親單挑……哼,好心思!”
泰德卻笑了,“也罷,能死在十一級斗神手中,我泰德也算是死得其所!不過我死后,海倫,素蘭,還有我這些家兵就拜托閣下了!”英雄時代的單挑會在戰前立下契約,一旦有人戰死,那他的部屬也會放下兵器,不過戰勝者必須保證不殺俘,不虐俘!
杜塵搖了搖頭,“我斗氣勝伯父一級,你我若是公平一戰,天下人豈不是會罵我趁人之危?伯父,你若能接下我三招,弗朗西斯立刻命杜德撤軍!”
泰德心中咯噔一下,十級雖然遠遜于十一級,可要接下三招也并非不可能!這樣的話,敗了,只不過輸了本該要輸的戰役,可勝了……回望一眼托馬斯,泰德苦笑,勝了,自己雖然救回了家兵,但在托馬斯面前恐怕會有些麻煩啊!
戰還是不戰?想及在‘家兵’兩個字,泰德跳下戰馬,“我信得過閣下的承諾,不必立契約了,士兵們,給我拉開百丈距離,第一招!”
泰德說打就打,重甲鐵拳凌空擊向杜塵,雖然招式簡單,但泰德背后居然涌動起滾滾黑云,氣勢磅礴,不知黑云中藏了多少后續殺招!
“這就開戰么?好!杜德率兵撤開百丈!”
杜塵一聲輕喝,突然原地消失!
可漫天雪花忽然降臨在四季如春的荊棘谷,雪,非常大,大得讓圈外人根本看不清決斗的兩人之間發生了什么,即便是運用斗氣也很難看清,正是杜塵的逝雪一式!
戰圈內,杜塵擎出逝雪劍,一招簡簡單單的幻象避開了泰德的第一招,認認真真地還了一招,又強攻了一招,這樣,兩招平平淡淡地過去了。
在最后一招之前,兩人不約而同地停了下來,泰德第二招的時候被杜塵斗氣壓得氣息翻涌,不住地喘著粗氣,而杜塵在距離他不遠處,‘無奈’地又一次舉起了逝雪劍,“第三招!”
說著,杜塵身劍合一,化作一道流光刺向泰德,可剛剛沖出兩三步,那劍光陡然一顫,一分為二,二分為四……頃刻間漫天劍光把方圓百丈之內統統覆蓋!
正是杜塵把善念千絲鎖一式用在了劍法上!
泰德望著漫天的劍光,咬了咬牙,心知沒有取巧躲避的可能了,暴喝一聲,身上黑云涌動,硬生生地迎了上去……而外人只看到漫天的雪花當中忽然出現層層劍雨,跟著黑云翻滾,劍云交織,轟隆一聲,決斗便結束了——可沒有人看到,在就在分勝負的那一剎那,一道小巧的劍光繞著泰德轉了一圈,從他身上‘拿’走了些許東西,又放上了幾件小玩意……大雪散盡,圈中杜塵毫發無傷,臉上似乎是松了口氣,笑道:“閣下雖然重傷,但也接下了我三招,杜德,撤兵!”
士氣如虹的杜爾克斯獸軍如潮水一般退去,頃刻間退了個干干凈凈,只是留下幾個小隊收殮戰死的戰友……而泰德,海倫,素蘭,以及剩余的那千多士兵都不約而同地愣了一下。
就這么結束了么?沒有什么驚天動地的場面,更沒有什么生死離別的哀愁,簡簡單單的三招,就這么過去了?
泰德半跪在戰圈中央,緩緩摘下頭上的軍盔,忽地噴出一口鮮血,最后杜塵那一招可當真是讓他受了不輕的傷勢,而他的左肩更是被一道劍光穿過,雖不致命,但也需要將養敘舊了……良久,那些發愣的士兵忽然大吼了起來,“家主贏了,家主贏了決斗,我們不用死了!”
“哈哈,不用死了!”
“我們不用死了!”
而杜塵早已經走到轅門,回望了一眼歡呼的敵軍,摸著鼻子一笑,對前面的莉雅道:“我方才表現怎樣?”
莉雅嘴一撇,毫不客氣,“用三個字說——俗,酸,假!歸結起來一個詞——做作!”
杜塵笑了笑,什么也沒說,走過了莉雅身邊!
莉雅忽然撲哧一笑,“不過‘做作’的好,你要的……就是這種‘做作’的效果吧?方才你又問了我半天杜德戰甲的事情……拿來吧,有什么收獲?”
杜塵仰天一嘆,“生我者,老爹老媽,知我者,莉雅!”隨手把一面金牌扔給莉雅,“按你所說,那種魔族制式的將軍鎧甲有四個儲物位置,左肋一般存放兵符印信,諾,這就是泰德的兵符!不過看看就行了,我已經叫杜斯暗中藏在泰德身上,保護他的安全,你馬上跟我用青云回家,我們去把泰德他老娘請來!”
……荊棘谷,城門樓內的簡陋軍議廳。
啪,托馬斯狠狠一拍桌案,“諸位當家,你們對方才弗朗西斯的表現有什么看法?”
五當家森撇了撇嘴,嗤笑道:“做作!”
另外幾位當家也點了點頭,“什么杜塵神憐憫世人?什么效仿英雄時代列位英雄……做哼!”
托馬斯瞄了一眼還來不及卸下戰甲,就被叫來開會的泰德,冷冷一笑,“那么這種做作又說明什么呢?”
八當家克里森應道:“二叔,只有兩種可能,其一,弗朗西斯就是這種人,心慈手軟,辦事做作寡斷!其二……他在千方百計地找一個借口,找一個可以把泰德放回來,不傷害泰德的借口!”
泰德含怒,下意識地拍案而起,但不想牽扯了內腑的傷勢,喘了半天才說道:“那你克里森不如說,我與弗朗西斯內外勾結,要出賣荊棘谷!”
克里森撇了撇嘴,沒有回話,但意思很明顯——我就是這么想的!
“坐下!”托馬斯冷冷一喝,“諸位,我們回憶一下今天的一戰,弗朗西斯出現了兩次,第一次分別說了三句話,攀交情,替杜塵神道謝,最后替兄長問候海倫……”
被艾薇兒評價為無能的四當家立刻叫道:“我明白了,泰德跟弗朗西斯和杜塵神私交深厚,而且我聽說他大哥史蒂夫好色如命,與美貌絕倫的海倫或許有些私情!那么泰德可能……是叛徒!”
眾人一起鄙夷地看了他一眼!
克里森笑道:“四叔,你說的有道理,可進一步想一想呢?如果這是弗朗西斯的離間計,目的讓我們懷疑軍中大將泰德反水呢?”
四當家一愣,連連點頭,“對,這是離間計,哎呀,老夫險些中計了!”
克里森無奈一嘆笑,又道:“可是四叔你再往深處想一想,假設泰德真的與弗朗西斯勾結,那么,弗朗西斯這幾句會被人誤會為離間計的話,豈不是變相地在保護泰德,暗示我們這些能夠想到離間計的人——看,我在陷害泰德,那么我跟泰德肯定沒有關系了吧?”
四當家傻了半天,白發老頭子擺著手指,“按大侄子你這么說,泰德還是有問題!這,這……我想一步,跟你往深處想三步的結果怎么是一樣的啊!”
克里森暗罵,這就是為什么世人常說,天才和蠢貨的決定往往一致的原因!
四當家迷糊地抬起頭,“那怎么判斷泰德有沒有問題啊?”
托馬斯冷冷一笑,“老四,很簡單,我們再看后面——弗朗西斯又出來一次,這一次他開始還是套交情,敘舊,可泰德忙不迭地讓他閉嘴,看上去泰德是怕我們中離間計,誤會他跟弗朗西斯內通……”
四當家點點頭,總算聰明了一回,“按克里森大侄子所說,這其實也是在保護泰德,而泰德在配合弗朗西斯做戲!”
托馬斯贊許一笑,“沒錯!接下來雙方開戰,神將杜德的本事我們都看在眼中,幾百人換三千人的傷亡比率我們也能夠接受!可關鍵是軍事上有一句玩笑的粗話——去一成,毛毛雨,去兩成,接著干,可去三成,就要緩口氣了,而去了四成……則是傷筋動骨,陣不成陣!”
四當家順著托馬斯的話道:“哎呀,弗朗西斯正是在泰德損失了三成兵馬,行將傷筋動骨的時候出來的,這有問題……呃,老夫這次沒有說錯吧!”
大家一起點了點頭,托馬斯笑道:“老四,你說的非常有道理!再接下來,弗朗西斯說杜塵神仁慈,他也不忍心,以及效仿英雄時代等等,乃至于最后的決斗……都說明一點,不管離間計是不是真的,可弗朗西斯不愿意看到泰德的家兵傷筋動骨,這一定是真的!”
老四恍然大悟,“我明白了,當真明白了!難怪你們說弗朗西斯做作的有問題……弗朗西斯跟泰德內通,今曰是做戲給我們看,不過弗朗西斯沒做好,他太做作了,因而露出了破綻!”
五當家皺了皺眉,“二哥,我有兩個疑問,如果這兩個疑問解決了,四哥說的話就完全成立——泰德是叛徒!第一,我們并沒有表現出,已經察覺了泰德有反心的意思,那弗朗西斯為何忙著做戲保護泰德呢?第二,弗朗西斯為人如何我們只聽過風聞,可事實上,他是容易做作的人嗎?”
托馬斯點了點頭,“問得好!第一個問題很容易解答,今曰我們雖然為了消弱敵軍兵力而派泰德出陣,可在某些人眼中,這也可以我誤解為我們在讓泰德送死,想除掉泰德啊!恐怕泰德將軍你自己也這么想的吧?”
泰德連傷帶氣,早已經說不出話了,托馬斯道:“如果弗朗西斯也這么認為,那么老五提出的第一個問題不就有答案了么?他誤會我們想除掉泰德,所以忙不迭地暗示他跟泰德沒有關系!”
“第二個問題,我聽一位朋友說過,弗朗西斯為人太過善良了,最近他不殺戰俘,惜兵不戰的行為也都證明了這一點,那么,弗朗西斯就極有可能是不善這種暗示的權謀,又事出突然,故而忙中出錯,本來想保護泰德,卻做的太假,讓我們看出了破綻!”
一條條順理成章的分析下來,原本受了魔族密令,打算是誤導眾人,從而干掉泰德的托馬斯赫然發現,我靠,難道泰德真的有問題,我分析的沒錯啊,泰德果真是叛徒啊!
這就是莉雅為何說杜塵‘做作’的好!
唰地,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泰德身上!
泰德當真是百口莫辯了,喘了幾口粗氣,怒道:“假設,分析……統統都是你們的假設和分析!真憑實據呢!?塞納谷主與我立誓永不相負,你們沒有如山鐵據,就想判我謀逆大罪么?”
眾人啞口無言,托馬斯也是一愣,心說,如今塞納還沒有死,自己還不是谷主,泰德又有海倫率領七千家兵就在附近,這七千家兵的前身是禁衛軍,是隸屬塞納谷主的親兵,自己沒有辦法影響他們的行動!如果單憑分析推理就殺泰德,難保那七千就家兵不鬧事啊!
現在的確不是殺泰德的時候,慢慢來,反正今曰幾位當家已經認定泰德是叛徒了,只差真憑實據,那我托馬斯給他制造一些‘真憑實據’不就行了么?大不了晚幾天再殺他!
想到這里,托馬斯呵呵一笑,“泰德坐下,誰說要殺你了?僅憑推理就臨戰濫殺大將,你當我托馬斯是那種糊涂人嗎?再說,你我相交一年多了,你的為人我還不清楚么?!這樣吧,你畢竟有嫌疑了,就暫時在內城養傷吧,不出戰,不參加軍議!不過誰也不許把你當叛徒對待,你仍然是荊棘谷的三當家!”
泰德點了點頭,咬牙走出大廳,剛一出門,哇地一口血就吐了出來!
這是氣的!
而杜軍老營之內,杜德卻在輕輕擦拭著戰戟,心中盤旋著白曰里自己說過的,兩句莫名其妙的話——義父果真毒辣啊,離間計殺不了人,雙環離間也還不夠,可一場‘做作’的決斗卻讓荊棘谷折損了最強戰將,若我是泰德,恐怕已然被氣得吐了血!
能遇上義父這等雄主,杜德之幸!縱觀天下,能將軍權交付一人之手,不持兵符,不掌令箭,任憑麾下大將盡展所能,這樣的雄主,天下能有幾人!?
這是亞當斯走了過來,誠心請教,“將軍,恩公已經走了,可亞當斯有一事不明,您說,今天恩公所用的是離間計嗎?可我看著不太像啊!”
亞當斯雖是土匪,可還是很好學的,不然也不能這么快成為杜德口中的第一悍將!
杜德淡淡說道:“義父是看上杜德了!”把種種因果解釋清楚,又道:“如今荊棘谷必定已經對杜德疑心,可沒有真憑實據,他們也不敢急于去殺擁有七千家兵的泰德,但卻會軟禁泰德!而義父針對泰德的第二步計劃……想必已經在實施了!”
亞當斯奇道:“如果恩公是想招攬泰德,那為何不在今天抓他的俘虜,然后逼他投降?這樣不是更直接嗎?”其實杜塵手握泰德老母,這樣做的確更直接,可是……杜德給出了原因,“且不說泰德被俘后是否肯降,單說義父若是明目張膽地抓了泰德,那親眼所見全過程的拜魯會有何反應?義父當著拜魯的面殺泰德,心中不舍!不殺泰德,教皇必定追究!所以義父只能暗中艸作!”
亞當斯恍然大悟,自以為心中已有所得,可杜德緊跟著又道:“此外,你以為義父今曰只是針對泰德么?我觀之,莉雅女王駕臨后,義父忽然已經有了荊棘谷攻略的全盤大棋,今曰只是棋局中的第一步——收心!”
亞當斯一愣,趕忙請教!
“義父是打算把荊棘谷民盡數收攬,今曰突然失蹤,恐怕是去找杜丁了!可荊棘谷二十萬人,就算是義父把他們盡數俘虜,但荊棘谷民會老老實實地順從義父么?”
亞當斯搖了搖頭。“這絕無可能!誰會真心順從攻破他們家園的敵人啊!”
“正是!所以義父從今天開始,要給荊棘谷民一個印象——弗朗西斯為人慈善,跟著他……或許是不錯的選擇!你想一想義父今曰所為,那些死里逃生的敵軍會如何看義父,荊棘人又會如何看義父!?”
眼見亞當斯連連點頭,杜德心中贊許,指點道:“那你再想一想,義父若要收攬荊棘谷民心,下一步要做什么?給你一點提示——這一步里面,義父恐怕要加上針對泰德的計謀!”
亞當斯苦苦思索起來……斗陣是下午的事情,打完杜塵便直接返回杜爾克斯城,以青云的速度,大家吃宵夜的時候他便和莉雅回來了,不過回來后杜塵也沒有閑著,叫炊事兵抬著豐盛的宵夜,叫上剔骨,直奔戰俘營!
標志姓的親善笑容掛在臉上,杜塵在戰俘營前揮手致意!
俘虜們雖然沒有好臉色,但也沒有多少敵意,畢竟杜塵當眾立誓不殺他們,那他們對杜塵的恨意也多少被沖淡了一些!
“這些天委屈大家了!”杜塵笑道:“大家放心,我神杜塵慈悲為懷,是絕不允許他的信徒為難俘虜的——你們放下了兵器,就不再是我弗朗西斯的敵人,而是我神眼中迷途的孩子,來,大家一面吃,我們一面聊一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