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岡家中此時正喜氣洋洋。
韓岡先就任樞密副使,再轉任參知政事的消息,還不到中午,就傳到了韓家。
隨即存放在家中的倉庫里,韓岡做樞密副使和宣徽使時所用的清涼傘,就被拿了出來。雖然存放的時間并不長,但好幾名家丁拿著手巾上上下下擦拭著,唯恐漏下一點灰塵。
更有幾名韓家的仆役,迫不及待的將朝廷給重臣親隨配發的朱衣給穿在了身上。
之前韓岡引罪從宣徽北院使的位置上退下來,清涼傘不能打了,而原本跟隨在樞密副使和宣徽使前后的親隨,也依制削減,從五十、七十,降到了個位數。
雖然說韓岡這段時間里面,他對朝堂的影響力并未降低,尤其是在平叛之后,更是望隆朝野,但對于韓家的家人來說,還是明確的官職更能讓他們揚眉吐氣,與有榮焉。
但更多的準備就被王旖制止了,反而緊閉門戶,杜門謝客。
韓家不是小門小戶,韓岡更是前途無量,就算是就任參知政事,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太過輕佻,反而會讓人看輕了。
這時候聽到消息,趕來送禮的人越來越多,王旖也不想讓家里成為東京城中的笑話。
除了廚房里多準備了幾道酒菜,就沒有特別的慶賀了。
素心已是難得下廚,不過聽說了韓岡就任參政,便多做了幾道。
而王旖、周南、云娘也換了新衣。對外當然要維持穩中,但家里面慶賀一下卻是應有之理。
不過韓岡沒有在放衙的時間,到了初更方才進門。
“參政回來了!”
司閽通報的聲音比平日大了幾倍,頓時驚動了全府上下。
外院的門客、管家、仆役齊齊羅拜于院中,恭喜韓岡得授執政。
等韓岡受過禮,回到后院,王旖已領著妾室和兒女在內院大門處等候多時。
“官人今天怎么這么遲?”王旖接過韓岡的外袍,問著。
“門口太多人,被堵著了。”韓岡笑了笑,又道:“之前先去看了一下張老太尉,所以遲了點。”
雖是初至東府,不過今天放衙,韓岡并沒有耽擱時間。但他先去了醫院一趟張守約正在那里休養,
李信的第三個兒子,與張守約的嫡孫女定下了親事。韓岡與張守約也算有了姻親。
再有幾天張守約就要回家養病了,那時候,已經是參知政事的韓岡,反倒不方便登門探問了,還是趕在出院前最好。
“老太尉怎樣?”王旖關切的問道。
“快出院了,情況當然很好。回家慢慢養著,再有些日子就能徹底康復了。”
經過了一次手術,取出了體內的箭矢,張守約順利的撐過了失血和感染兩關,眼下正在逐步康復。
這位老將,雖說年紀大了,可畢竟底子好,眼看著再過些天就能自個兒給站起來了
“就是不能再上陣,也不能再為朝廷辦差了。”韓岡嘆著氣,“年紀不饒人啊。”
不論張守約再如何恢復,也很難重新回到崗位上了。給他治療的御醫,背地里都對張守約家的子弟,以及韓岡和奉旨來探問病情的內侍,說了張守約的情況。不能再日夜鎮守宮闕了,必須好生的休養。
張守約自請致仕的奏章前兩日便遞了上去,向太后則是立刻駁了回來。不過給張守約致仕的封贈都準備好了,等到他能夠站起來走動,再上幾次請老的奏章,太后就會答應下來。
張守約致仕后的贈與,是太尉兼節度使,而且是節度使排名第一的泰寧軍,超越了郭逵剛剛得授的武勝軍節度使。
就像國公分大國、中國、小國之類的等級,軍鎮也有等級之分,從最高泰寧軍的到最低的大同軍,其地位高下,看朝會上的排位就能清楚了。歸德軍節度使其實比泰寧軍更高,其轄區就在前身宋州的南京應天府,但那時是太祖皇帝曾經的崗位,又是大宋國號的來源,所以從不授人。
張守約因傷而退,所以才會是特旨恩授泰寧軍節度使。郭逵雖然功勞不再張守約之下,但臨陣受傷本就是要加功,張守約又是致仕封贈,授予泰寧軍節度使,郭逵也無話可說。
同時張守約家里,不要說兒子,就是所有的侄兒、孫子,只要還未得到蔭補,都被授予了官職。
不過韓岡也看得出來,張守約并不甘心,一如廉頗、趙充國,仍想征戰于戰場之上。
想起張守約,韓岡的心情就有些沉郁,轉過話題,問王旖道:“岳父那邊可有什么話?”
王旖聞言臉色一黯,勉強笑道:“二哥哥來過了。”
果然還是拗相公。韓岡對王安石的脾氣也是無奈。
王安石的脾氣,韓岡也不打算慣著。他有他的目標要實現,不能一直讓著王安石。
“官人……”王旖擔心的看著韓岡。
“放心吧。為夫也不會與岳父爭吵,當面的時候,哪一次不是為夫先讓著岳父?”韓岡笑容也微微有些苦澀,“但岳父的脾氣也越來越倔,為夫這個女婿不求沾光,也只求能如其他官員一般。”
王旖臉色黯然,一時默默無語,韓岡看了,有點心疼,忙笑道:“真要說起來,岳父可欠著為夫不少人情,要不是看在他送了一個女兒過來,為夫可是連本帶利的都要計較的。”
王旖揚起眉,臉上的陰云盡散,嗔道,“你還不計較!”
韓岡笑了,家中和睦才是喜事。不過,也幸好王安石只是平章軍國重事。
進房換了一聲家居的衣服,妻妾們服侍著韓岡歇了下來。
素心、云娘開始去布置席面,周南去安頓兒女,王旖則拿出一摞求見的名帖,交給韓岡。韓岡看了兩眼,便沒多少興趣的放了下來,考慮起接下來的安排。
雖然在中書門下只待了半日,但其中公務,遠比樞密院要忙碌得多。而韓岡初來乍到,第一緊要的便是要熟悉公事,另一個則是要把握住一干人事權。
不過并不是什么職位都能拿到手。
至少審官東院、審官西院、流內銓、三班院這四個有關官員注授的衙門,也就是銓曹四選,新黨絕不會放棄。
韓岡也還不打算與自己的岳父和一干老朋友翻臉。而且他手中能派上用場的高官就那么幾個,又有新舊之爭,總不能讓范純仁這樣的舊黨去管人事。
韓岡估計,自己能到手的只會是一兩個重要的卿監,以及五六個不那么重要的下級衙門。加上一直在自己手中厚生司、太醫局,也許還能有欽天監,可以控制的衙門也不會太多。
或許自己這個參知政事,將會是主管教科文衛?
只是教育也難說,要是自己敢打國子監的主意,自家的岳父敢跟自己拼命當然,國子監這種以培養官吏為目的的學府,與后世主管教育的部門完全不是一回事。
但軍器監的控制權一定要從新黨的手里面給拿回來,這是現在韓岡最想要的位置,若是能再加上將作監就更好了。
拿到這兩個位置中的一個,就能安排一下投效自己的重臣。
比如那個最不起眼,才干卻明顯得要勝過大部分人的王居卿韓岡沒辦法滿足每一個人的要求,也沒打算去酬謝所有人,一切還是以自己的需要為主。
王居卿的都大提舉市易司,說實話,實在有些欺負人。
市易司只是三司之下的一個衙門,讓一個侍制委屈在這個位置上,一方面說明市易司的重要,但也代表王居卿在新黨之中并不受到重視,否則一個侍制有足夠多的地方來安排。
而韓岡手中位居高位的人才不多,王居卿就不能浪費。這兩天找他見個面,若沒有什么問題,韓岡便打算將其調到軍器監任職。
不過投給自己一票的那幾位,卻都不是一個判軍器監就能打發得了。
尤其是太后在殿上明說再過半月還有一次廷推之后,想必很有幾人心動了。
到底誰會先來?
韓岡端起一杯熱飲子,慢慢的抿著。
從票數上看,韓岡這邊依然遠比不上新黨。
雖然說只要能夠進入三人之列,就有可能被太后選上。可只要沈括、李承之他們參選,票數立刻就不夠了。
而且韓岡也不便強令他的其他支持者,支持李承之、沈括。
范純仁、孫覺、李常,這幾位推舉韓岡還有著充足的理由,但應韓岡的要求去推舉新黨,就純粹是韓岡本人的私利了。
以這幾位的為人,他們又怎么可能會聽從韓岡的要求,去給一貫站在新黨一邊的李承之或沈括投票?
想也知道那是絕對沒有希望的,孫覺、李常、范純仁不啐口水就是涵養好了。
不過下一次的廷推是在半個月之后,在京城中的重臣名單,也會有所改變,說不定到時候,就會跟今天的名單變得截然不同。
到時候,說不定還有一番較量。
不過韓岡很樂于見到又多了一次廷推。
舉行的次數越多,習慣得就越快。等所有人都習慣了,也就成為了定制。
向著他的目標,就又邁進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