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個三罪之說!上大夫才智過人,素來精明,為何言而不盡?”張紫星聲音漸漸森冷:“是你記性忽然變差了,還是想來個避重就輕,蒙混過關?”
自從在家看到那金矛后,飛廉已經醒悟到白天來府上“踢館”的那男子就是天子本人,也就是那個原本自己一直想算計的對象。天子居然微服親臨,還擄走了惡來和小誕!飛廉這一驚非同小可,無奈之下,只得連夜前來宮中謝罪。
飛廉在來之前已有心理準備,所以被責斥后默不作聲,張紫星又道:“上大夫莫非忘了朝上提議納妃和那七情香之事?你端的好算計!若是讓你這條毒計得逞,不僅商容受害,就連寡人的妃子都清白不保,寡人豈是不成了天下的笑柄?你與商容勾心斗角也就罷了,竟然膽大包天,算計到寡人頭上!”
飛廉忙道:“此事實于下臣無半點益處,絕非下臣所謀,還請陛下明鑒!”
“可是那費仲主謀?”張紫星淡淡地一句讓飛廉心中震撼,想不到自己和費仲還是小看了天子,原來天子早就洞悉一切。
“陛下明鑒萬里,下臣正是被費仲利用,”飛廉趕緊起身謝罪:“費仲那廝覬覦商丞相高位已久,借東市之事設下毒計,微臣在他威脅之下只得從之,卻不料與睿妃娘娘相得的那人正是陛下本人,最終只是枉費心機。陛下洪福,自有天佑,又豈是這等小人所能侵擾,就算是下臣一時糊涂使用的七情香,也是先祖遺留下的秘寶,雖能促使男女和合,卻有增長功力和清心靜神、抵御外邪的奇效,并非毒邪之物。下臣自受費仲脅迫以來,日日良心不安,惶恐無比,今日向陛下一吐心事,方才解脫,還請陛下賜死。”
張紫星通過天影的調查,已基本確定商青君之事是費仲主謀,如今故意以費仲之名相試,果然中的,眼中不由掠過一絲寒光,聽飛廉將責任全推在費仲身上,冷笑道:“以上大夫的法力,只怕連是聞仲都非你對手,又何懼區區費仲一流?”
“下臣確實略通道術,但怎能與聞太師相比?我朝官員中如下臣一般薄有神通者不勝枚舉,尤以軍中為甚,只不過下臣生性怯懦,故而做了個文臣。”飛廉將早已準備好的托詞說出:“先帝在位時,下臣曾一時昏昧,做下幾件貪贓枉法之事,后陛下登基,威德四方,下臣深感圣德,決心痛改前非,但那些事不知為何竟然被費仲知曉,并借此脅迫于下臣。原本下臣與商丞相并無糾葛,完全是無奈才屈從于費仲那廝,實則罪該萬死。”
飛廉這番話包含了兩層意思,一、以大商軍中能人異士眾多為論據,點出他會法術并不稀奇,并以“生性懦弱”為由,為后面的“被迫屈從”做好鋪墊;二、故意示出自己一貫貪財的弱點,降低天子的疑心,也讓費仲的“要挾”變得合情合理。最有力的憑證就是,扳倒商容,對他沒有任何好處,所以費仲才是主犯,他飛廉和商容一樣,也是個受害者。”
“費仲縱是主謀,你也有從犯之嫌,此事寡人早已了然于心,你不必辯解,”張紫星目光如電,直射飛廉臉上,說道:“寡人現在想知道的,是你的來歷。”
“下臣的來歷?”飛廉露出疑惑的表情:“下臣祖先大業,乃帝顓頊苗裔。因助大禹治水有功,舜帝賜姓嬴氏。大費生二子:大廉、若木。若木玄孫曰費昌,本是夏桀重臣,因感成湯圣祖恩德,棄夏歸商,為圣祖駕御戰車。大廉玄孫孟戲、中衍,皆效力大商,屢立奇功,臣父中潏當年也曾名揚西戎,止有下臣愚昧,不僅未能為陛下建功,還犯下如此過錯,令祖上蒙羞,真愧殺飛廉也!”
“飛廉!寡人不是要聽你家宗譜,你是個精明之人,應知寡人的意思,有道是明人面前不說暗話,你那天妖滅魂陣乃寡人親手所破,惡來和小誕也在寡人掌握之中,寡人現在給你最后一次機會,”張紫星見他仍在裝傻,語氣愈發森冷:“若再敢敷衍,就算你有煉虛修為,照樣讓你魂飛魄散,寡人言出必行,如若不信,盡管一試!”
“陛下天威,下臣怎敢見疑?請陛下饒命!”飛廉面露驚惶,顫聲道:“陛下果然神目如炬,實不相瞞,下臣確有煉虛修為,但并非本身苦修所得,而是家族世代以秘法傳承所致,雖有綿力,卻無法寸進。”
張紫星經歷過巫苤之事,自然知道家族傳承并非虛言,見他說得有板有眼,點了點頭,語氣卻絲毫不肯放松:“秘法傳承?那訛獸、諸犍是傳承?惡來妖身也是傳承?天妖滅魂陣又怎么說?”
飛廉聽到“訛獸、諸犍”,眼角微微一顫,面色絲毫不變:“陛下容稟,下臣另有下情,先祖雖是顓頊苗裔,卻是側室擷鸞所生,而這擷鸞實則……是一位妖族女子。因而自大業以下,莫不有妖身變化,令下臣家族苦惱,大廉玄孫與中衍就曾在太戊圣君時顯露妖身,幸蒙圣君不棄,使之駕御專車并以女妻之,并委以重用,兩人感恩,立誓世代永不背商。訛獸、諸犍二人乃上古異妖,曾受擷鸞活命之恩,故而甘心為我家族之仆。至于那上古妖陣,乃祖上孟戲據擷鸞所遺圖譜所設,為護持之用。下臣所言,句句屬實,且有史可勘,請陛下明察!”
聽完這些似乎找不出理由來反駁的解釋,張紫星沉吟了一陣,說道:“依你說來,寡人若是因你妖族之后而治罪,豈非與太戊先君德信之行相悖?上大夫果然好口才!”
飛廉連稱不敢,只聽張紫星又道:“其實你是妖族也不妨事,寡人向來唯才是用,不論出身,前些時日招賢一事就是最好的證明,只要你真心效忠寡人,寡人絕不待薄于你。睿妃一事寡人可以不追究,惡來、訛獸和諸犍冒犯之罪寡人也可以赦免,甚至你的隱秘寡人也可以不去探究,寡人只要你答應一件事。”
飛廉見天子如此輕易地就饒過了自己,不由一怔,恭聲問道:“陛下只管吩咐!”
“寡人不要別的,只要你一諾,”張紫星站起身來,目中精光灼灼,盯在飛廉的臉上,沉聲說道:“飛廉,你須得以妖族之名起誓,在寡人有生之年里,若是天下有了紛亂,你和你所掌握的勢力都必須站在寡人這一邊,不得有半分叛意,你可答應?”
“陛下為君,飛廉為臣,自是永不相背。”飛廉不料天子會有如此要求,略一遲疑,答應了下來,還立下個毒誓。
張紫星這才點了點頭,面色轉為和悅:“男兒最重承諾,尤以我輩修煉者為甚,若罔信背義,自有因果報應。上大夫既已表明忠心,寡人自不相疑,前罪就此一筆勾銷。”
飛廉原本入宮時,已經作了最壞的打算,不料如此輕易解決事端,不由暗暗竊喜。張紫星與他聊了幾句,對噬魄破妖魂陣之事一筆帶過,順勢將話題扯到黃帝與蚩尤之戰上來,還向他詢問對此戰評論,飛廉謹慎地說出了一些看法,大多是如今世人慣知的觀點,不外是蚩尤妖邪一流,驕縱殘暴,不敵黃帝正義之軍云云。
“上大夫此言差異,依寡人來看,那蚩尤雖然身隕,卻是個真正的勇士,黃帝若不是仗著背后有諸多天神暗助,恐怕早已一敗涂地。若雙方公平較量,黃帝絕非對手。況且黃帝雖敗蚩尤,亦敬其勇武,尊蚩尤為‘兵主’(戰神),將形繪于軍旗之上,諸侯見蚩尤像不戰而降,蚩尤之勇可見一斑。至于妖邪之說,實在可笑至極,只不過是成王敗寇,被后人丑化而已……”
張紫星開始還僅是試探性地評論,但越說越是感慨——蚩尤的實力明明占了絕對的上風,卻因為黃帝背后的仙家神人最終慘敗,落個身首異處的下場,這一點和紂王的命運極其相近?飛廉從未聽過這種評論之言,而且還是出自天子之口,目光頓時變得復雜起來。
“蚩尤身旁風伯雨師俱是忠義之人,明知對方勢大,卻始終不曾離棄其主,可惜最后雨師身隕,風伯傷重敗走,實則令人扼腕。”張紫星說著,從懷里那出一卷薄絹,“其實寡人與蚩尤有頗深的淵源,不然如何能獲噬魄?此乃寡人為太子之時,親書之祭雨師文,現贈于卿,望卿能以此為鑒,忠勇為國。”
飛廉趕緊拜倒,雙手接過,展開略一瀏覽,只覺字字珠璣,絕非倉促敷衍之作——真正的出處是改編自超腦數據庫中的神機制敵太白陰經的選段。飛廉看得漸漸入神,表情不時有細微的變化,半晌方才醒悟過來,待要稱贊幾句,卻被張紫星打斷:“天色已晚,上大夫先告退吧,明日惡來與小誕便會安然歸于府上。寡人也不絮叨,只有一句相贈。卿不負我,我必不負卿。”
飛廉身軀微微一震,鄭重地行了一禮,低首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