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城軍事監獄已經很多年沒有來過訪客,負責監獄安控工作的軍人們神情怪異地看著門口的這對男女,目光中的那絲玩味諷刺還沒有來得及化開,便因為那名年輕少校軍官遞上來的文件夾,而變成了吃驚與濃濃的懷疑。
聞訊而來的軍官,有些頭疼地認真查閱了一遍文件,發現這些厚厚的文件確實是由國防部、第一軍區及司法部三方面聯合下發的書面權限核準。
只是他也不敢做主,畢竟這座監獄完全不同于聯邦里別的監獄,很多年來都沒有探視的規矩,森嚴的安控措施中,也沒有針對探視所定下的條例。
面前這個瘦弱的年輕少校雖然依足聯邦相關法律的規定,可是軍事監獄方面很多年沒有遇見過這種事情,這名官員無法確認這些程序是合法合理的,更沒有膽氣就靠這些文件,便迎進傾城軍事監獄很多年來的第一批訪客。
監獄來了訪客的消息,被層層上報,一直報到了獄長的級別。沒有過多長時間,軍事監獄大門處的軍人們,便吃驚地看到,肥胖的獄長先生,穿著軍服,一路小跑沖了過來。
傾城軍事監獄的地位特殊,獄長高配少將待遇,獄長穿著的軍裝上面,明確地標識著自己的勛表及級別。這位胖獄長沖到了那名年輕瘦弱軍官面前,想到先前接到的那個電話,下意識里想要立正行禮,但緊接著卻想到對方畢竟只不過是一個少校,將要舉起的右手有些不自然地垂了下來。
獄長取出手帕小心翼翼擦拭著額角的汗珠,向那名年輕少校低聲說道:“袁……少校,剛接到您要來的電話,沒有來得及做準備,還請多多擔待。”
雖然獄長高配少將待遇,但年年月月枯守在荒原軍事監獄之中,實際上在軍方中只是位邊緣人物,今天忽然間迎來了一位貴客,有可能改變自己人生的貴客,不免心情略顯激動與慌張。
縱使激動與慌張,但該履行的手續必須履行,聯邦軍方在紀律方面向來嚴明,那名身份特殊的年輕少校也清楚這一點,笑了笑后,將先前已經檢查了一遍的文件,送到了獄長的手中。
幾分鐘后,傾城軍事監獄正門處的軍人與官員們,眼睜睜看著獄長先生親自將這一對年輕男女迎了進去,心中的震驚難以言表,不禁紛紛猜測,這來的究竟是什么人,竟然會有這種待遇,這種權力……
邰之源所在的特戰小隊,結束了憲章局交賦的秘密任務之后,便調回S1進行休整,前些天整個小隊代表第二軍區參加了聯邦的反恐演習,憑籍在演習中的優異表現,參謀本部綜合得分第一的成績,他被國防部晉升為少校軍官。
跟著那位獄長在幽長的通道里行走,他低頭看著腳下那些清晰的磁性材料通道線,微顯蒼白的臉上泛出一絲莫名的情緒,那個家伙被關在這里,也不知道日子過的怎么樣。
邰家在聯邦中擁有誰都未曾真正碰觸到的恐怖影響力,無論是政府還是七大家里其它的家族,對于這個人丁并不興旺的前皇朝家族,都保持著足夠的尊敬與警惕。身為邰家的太子爺,他有足夠的力量破壞聯邦的某些規矩,但他一直謹守著一名聯邦公民的本份,保持著對聯邦憲章法律的尊敬,所以這次前來傾城軍事監獄,他花了足足一個月的時間,才申請通過那些復雜的審核文件。
聯邦法律并沒有禁止軍事監獄的探視,邰之源就是利用了這一點,問題在于,他自己也很清楚,這是沒有前例的事情,無論是國防部還是司法部,那些官員有些無奈地通過自己的申請,都因為文件最后申請人一欄填的姓名當中有個邰字。
包括身前帶路的獄長先生也是如此,如果沒有那個電話,就算自己帶著幾個聯邦大律師前來,又怎么可能進入傾城監獄?一念及此,邰之源臉上的表情便平靜了些許。
房間里只有一張長桌,幾把固定在地面的椅子,墻壁由合金鑄成,地面還混合著磁性材料通道。邰之源讓身旁那位美女的女士先坐下,然后坐在了自己的椅子上,沉默地等待著那個家伙的出現。在等待的過程中,他想著先前一路所見的森嚴安控措施,心中不禁有些默然。身為天之嬌子的他,雖然也在環山四州經歷過了血與火的洗禮,但這是他第一次進行這種陰森的摧毀自由之所在,心情難免有些異樣。
沒有過多長時間,隨著沉悶的金屬碰撞聲,腳鐐拖地聲,被用各種安控設備扼殺了行動自由的許樂,跟在獄長先生的后面,緩慢而艱難地走進了房間。
許樂看著桌子對面的那一對男女,腳步頓時僵在了原地。
剛才接到監獄方面通知的時候,他以為是聯邦調查局的后續審訊,又或者是徐松子再次前來通報某些信息,卻怎么也想不到,今天來的真是一位純粹的訪客,來的是這個很久不見的家伙。
許樂看著桌子對面的邰之源,笑著搖了搖頭,坐了下來。
在這個過程中,他臉上的笑容一直盛開著,無比愉悅而實在,配上那雙笑瞇瞇的眼睛,看上去有些可愛與憨傻。
邰之源盯著面前笑呵呵的許樂,臉上一片冷漠,片刻后,他對那位獄長認真說道:“將軍,我能不能和他單獨談談?”
這似乎不大符合規程,不過傾城監獄好像一直沒有針對探視定下過什么規程。關鍵是獄長先生非常清楚許樂是一個極度危險的人物,實在不放心這位太子爺和那個嬌滴滴的美女,和此人單獨呆在一個空間里。
萬一出些什么事,他怎么向邰家交待,怎么向軍隊交待,怎么向總統交待?所以哪怕這位獄長先生極為愉悅地聽到這位太子爺用將軍稱呼自己,依然在猶豫,沒有馬上同意。
“我和他關系不錯,想來他不會瘋狂到連我都殺。”邰之源語氣平靜說道。
獄長沉思片刻后說道:“可以,但獄方會做全程監控和錄像,這點請您理解。”
“謝謝。”邰之源微微欠身,表示自己的感謝。
房間里便只剩下了三個人,那位嫵媚動人的美女第一次來到這種地方,清柔的眼眸中帶著好奇與緊張,她有些畏怯地看著桌對面那個戴著手銬腳鐐的年輕囚犯,覺得似乎在哪里見過,但想的更多的是,對面這個人是怎樣窮兇極惡的人物,居然會被聯邦關在這個暗無天日的地方,而身旁這位貴人為什么要來探視他,而且……一定要帶著自己。
這位女孩兒的想法,房間里這兩個年輕男人不會在意,他們只看著彼此,許樂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濃,最后竟是呵呵笑出聲來,不停地搖著頭,顯得開心至極。
看著這一幕,邰之源的臉上卻是霜氣越來越重,不知從哪里來的憤怒讓他猛地一拍桌子,指著許樂的臉,從牙齒縫里逼出寒冷的低吼:“不要傻笑了!”
許樂有些無辜地看著他,努力地斂去自己發自內心的笑意,但唇角依然倔犟地翹著,笑容可以壓住,開心卻是無法壓住的情緒。
“笑笑笑,你這一輩子難道就只知道瞇著眼睛傻笑?”邰之源盯著他的眼睛,冷聲說道:“你就要死了,你還笑的出來?真笑成了一個傻子,倒也真的不怕生死這種東西。”
“你知不知道道這件事情的后果?聯邦有多少人想你死?七大家,政府,議會,那些大人物,其實都只是一群蠢貨,也就會扮一個風輕云淡,彈指殺人的高深作派,實際上都是一群蠢貨,被麥德林玩弄于鼓掌之間。”
他抬起頭來看著許樂的雙眼,認真說道:“他們被麥德林玩死了,結果你卻把麥德林玩死了,而且所用的理由是這般的簡單直接……你的存在,就是在對他們扇耳光,而且他們一向都怕你這樣的人。”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一個人就單槍匹馬殺到S2!你以為是你是誰?李匹夫?”
邰之源越想這件離奇的事情,越是生氣,他憤怒地一拍桌子,厲聲說道:“你腦子里面究竟裝了些什么東西?梨花大學的梨花和雪都塞進了你的大腦里,你就只知道風花雪月?”
許樂囁嚅著想表示反對,這件事情似乎和風花雪月沒有什么關系。
“不是風花雪月,就是白衣勝雪,你手執一把古劍就要維護宇宙和平,世界正義?”邰之源揮了揮手,無比憤怒說道:“張小萌又沒有死,麥德林和你有個屁的干系?”
他身邊的美麗女孩兒吃驚地看著邰之源的神情,她與他見面的次數極少,這還是第一次看見他發這么大的脾氣,不免更加猜測不透邰之源與對面那個囚犯之間的真正關系。
“今天我來,其實最想問你一點:你去殺麥德林,究竟有幾分是因為他所犯下的罪行?還是說你潛意識里面,仍然想向張小萌證明一點兒什么?你想證明你比反政府軍更加暴力,更加革命,更加光明?”
“不要說什么麥德林殺了人,聯邦法律對他卻沒用,所以你就要替天行道……他該死,那你呢?在基金會大樓里你又殺了多少人?這幾個月聯邦的騷亂又死了多少人?”
邰之源面色微白,盯著他的眼睛道:“這個宇宙中不需要這種英雄,你也不應該做這種孤家寡人的英雄。”
“你不是英雄,你甚至不是好人,你或許只是喜歡殺人的感覺。”邰之源舉起雙手,嘲笑說道:“知道作訓基地現在看過基金會大樓監控錄像的軍人怎么說你?天生冷血的殺手。”
下意識,張小萌,冷血?
許樂唇角的笑意漸漸真正地消失不見,他安靜地看著桌對面的邰之源,瞇著眼睛,認真地回想了一下自己當時的心路歷程,確認自己的出發點非常簡單,并不需要進行心理學方面的討論,這才輕輕松了口氣。
從許樂進入這間房間之后,邰之源的話語便沒有停止過,沒有給他反駁辯解的機會,許樂也會識趣的保持了沉默,因為他清楚邰之源的憤怒來自何處。
當然他更清楚,這位許久不見的朋友能夠進入戒備森嚴的軍事監獄,自然不僅僅是為了千里迢迢來罵自己一頓渲泄怒意。事實上,看見邰之源身邊那個穿著白裙的美麗女孩兒時,許樂便感受到了一些什么。
那個女孩兒是白琪,臨海州星辰會所曾經的頭牌姑娘,邰之源的第一個女人,這些代表著許樂與邰之源之間并不久遠,但感覺卻已經遙遠的共同回憶。
邰之源帶著白琪來,自然就向許樂表明,他是一個多么戀舊的人。
沉默很久之后,許樂的臉上再次浮現出真誠的笑容,望著邰之源認真問道:“罵完了嗎?心情有沒有好點兒?”
邰之源看著他臉上燦爛的笑容,沒好氣地揮手說道:“差不多了。”
“那我說幾句。”許樂微笑著說道:“我是個孤兒,我小時候過的日子大概是你難以想像的,所以不要看著我總在笑,但有時候一沖動,也會變成原來那個獰狠的少年。我殺人的時候真的可以不眨眼睛,我被關在狐貍堡那幾個月里,沒有人陪我說話,我經常和自己說話,細細想來,我肯定不是一個我曾經想要當的好人……是啊,我現在就是一個殺人犯,實際上我十來歲的時候就已經是殺人犯了。”
“但殺人犯也能擁有自己的道德標準,雖然道德標準這個詞兒聽上去太玄乎了一些。”
許樂看著邰之源的臉,認真地說著,如果不是邰之源親身前來看他,這些話他或許根本懶得和任何人說,他做事情真的不需要解釋,只是想要解釋給自己值得信任的朋友聽。
“殺死麥德林,和張小萌無關,和演唱會的恐怖襲擊無關,甚至和那些無辜死者都沒有太多關系,我只是要做一些符合我自己標準的事情。”許樂認真地說道:“我每每想到要呼吸麥德林曾經呼吸過的空氣,我便一肚子不合時宜的郁悶,我要滿足我自己的標準,我要爽一把。”
邰之源低頭認真地聽著他說的話,終于忍不住淡淡的笑了起來,說道:“你倒是爽了,別的人怎么辦?”
許樂正準備笑著說幾句什么的時候,邰之源卻使了個眼色,讓白琪走出了辦公室。他微微一愣,挑著如飛刀般的雙眉,好奇問道:“這位姑娘……難道從那天之后,一直都被你養著?到底不愧是邰家的太子爺,如果人人都像你這么去過夜生活,這聯邦不得亂成啥樣,供需完全不平衡嘛。”
這是并不好笑的笑話,邰之源當然沒有笑。許樂之所以說這句話,是因為他看出了邰之源眉宇間的那抹凝重之色,知道馬上將要展開一個極為嚴肅認真的話題,下意識里,他想沖淡一下這種氣氛。
邰之源站起身來,走到他的身邊壓低聲音說了幾句什么。
許樂的臉色頓時變了。
“被逮之后,你在監獄里肯定受了很多苦,自己多養一下吧,就不用脫了衣服夸耀你身上的傷疤了。”邰之源輕輕地按了按他的肩膀,感覺他瘦了很多,心間不禁有些黯然。
此時的許樂依然沉浸在震驚之中,直到此時,他才從邰之源的嘴里,知道了這件事情的全部真相——麥德林議員居然是帝國人,是帝國的間諜!這個聽上去無比荒謬的事實,讓他一時有些回不過神來,也沒有聽進去邰之源的這句話。
“我先走了,你放心。”邰之源說完這句話,便向室外走去。
許樂有些困難地站了起來,對他點頭致意,兩個人之間不需要太多的話語,便了解了彼此的意思。看到房間的合金門緊閉,許樂的唇角泛起一絲笑意,人生活在這個世界中,能夠擁有幾個朋友,真的是很幸福的事情。
緊接著,他的唇角的笑意全面綻放,帶著一絲不可思議的神情,帶著一絲荒唐的感覺,在安靜的房間里大聲笑了起來,笑聲回蕩在室內,來回碰撞。
麥德林是帝國的間諜。
知道這個震驚的消息后,許樂完全沒有挽救聯邦命運的自豪感,更不會想到自己是什么英雄,因為他的思維邏輯一向懶得碰觸這些方面,他只是有些快意地想到:殺的好。
莫愁后山,莫愁湖畔。露臺上的邰夫人緩緩轉過身來,那張寧靜溫和的面容沒有絲毫波動,問道:“他在電話里說了些什么?”
沈大秘書猶豫片刻,旋即真實復述道:“少爺已經離開傾城監獄,他在電話里說,要我們搞清楚,被關在里面的那個人救過他幾條命,他能拿什么還他?”
聽到這句話,邰夫人的臉上閃過極復雜的神情,有些安慰,有些憤怒,有些冷漠,片刻后她輕聲說道:“明天把材料送到憲章局。”
沈離心頭一寒,不知道夫人與少爺母子二人會不會因為這件事情反目,卻不敢提出任何意見,點了點頭便離開了露臺。
便在此時,靳管家表情凝重地走了過來,將手中的電話遞到了邰夫人的身前。這是邰夫人的私人電話,整個聯邦只有不到十個人知道這個號碼。
邰夫人沒有接過電話,回過頭看著莫愁湖上的大好風光,淡淡說道:“我說過,阿源的電話不接。”
“不是少爺的電話。”靳管家的聲音略有些緊張。他跟在夫人身邊數十年,不知道見過多少聯邦的大事與大人物,然而想到這個電話,依然有些不安,他壓低聲音說道:
“是費城來電。”
(這章不好寫,寫的有些頭痛,主要是想把許樂和邰之源之間的感情寫出來點兒,但又想矜持點兒,想的多了,寫的便粘稠了,總想著這段情節要快些結束,結果寫起來又比計劃慢了些,我晚上想想怎么加快情節,拱手拱手……呃,最后附加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