憲章局從來沒有和那個小眼睛的年輕軍官打過交道,除了寒冷冬日的總統就職大典那個時段,局里派出的那些調查分隊與此人曾經遙遙相隔配合過一次,甚至都談不上配合,只是雙方基于不同的原因,擁有了同樣的目的。
但憲章局最頂層的某兩個人,對于許樂并不陌生。尤其是邰老局長,甚至很喜歡這個瞇著眼睛笑的年輕人,因為這位年輕人幫助憲章局度過了一次危機,在憲章局險些因為……因為官僚氣息變慢的反應造成極大危害之前,拖住了麥德林,最后甚至抹去了麥德林。
然而后續事情的發展,以及此時老局長的感傷,警惕,其實都和這一絲喜歡有關。
在總統官邸進行麥德林案件的報告時,憲章局便已經有了替許樂和施清海脫罪的意愿,當費城那位軍神出山保人,帕布爾總統一力特赦許樂之后,邰局長很自然地產生了將這個小家伙吸納進憲章局的念頭。
多達七十二萬字的第一憲章,確保了憲章局不會參與到人類社會具體的事務管理和政治之中,就連反政府軍的事情,地下那臺中央電腦都要保持中立,更何況是聯邦政府的內部事務以及法院的審判——但許樂已經被特赦,憲章局吸納許樂自然也沒有更多的障礙。
邰局長清楚那位老爺子出山保人,肯定是聯邦軍方對此人有大用。整個聯邦沒有哪個部門敢和軍隊搶人,就算有,大概也不敢和費城那位老爺子搶人,但憲章局卻偏偏擁有這種地位和底氣。
于是許樂第一次全方位地進入了憲章局的視線之中。
在與費城那位老爺子于林園見面之后,邰夫人斟酌許久,終于還是沒有把許樂的秘密告訴憲章局。但一旦憲章局開始全面調查某人,哪怕是基于一個極正面的念頭開始調查,以中央電腦恐怖的信息搜集能力,依然發現了無數的問題。
令人震驚的問題。
聯邦里有兩個人,一個叫許樂,另一個也叫許樂。
一個是研制出MX機甲的頂尖工程師,一個是東林的礦工孤兒;一個是聯邦軍方重點培養的對象,一個是聯邦頭號通緝犯的學徒;一個公民編號是DLAS420500481X,一個公民編號是SLAT510200431X。
這樣的兩個人之間似乎沒有絲毫的關系,除了他們都叫許樂,而且他們長的很像,就像一對雙胞胎兄弟。
能夠將這相隔無數萬公里的兩個人聯系起來,是因為憲章局招募核心職員時的那一整套嚴苛的身份梳理程序,但最關鍵的,還是地下那臺聯邦中央電腦的云計算模型下的信息核算能力。
“我再也沒有心情去打高爾夫。”老局長半闔著眼簾,似乎不想去看光屏上許樂的照片,聲音有些高遠淡遼:“如果讓這個小家伙一直流落在外的話。”
崔聚冬當了七年的憲章局局長助理,最近三年多的時間,他一直在代表憲章局參予聯邦內部的機要事宜籌劃,所有人都知道,當老局長退休后,他就將是聯邦內人人羨慕卻又人人避而遠之的憲章局局長唯一人選。
聽到局長話音里的那分不盡之意,崔聚冬平靜的中年面容上閃過一絲無奈,說道:“沒有證據。”
第一憲章里隱藏著很多核心精神,除了關于公民的絕對隱私保護之外,還有一條大致類似于:權力越大,能力越大,便越要講規矩。所以說憲章局毫無疑問是整個聯邦最遵守憲章及相關法律、也最講規矩的地方,久遠之前邰氏皇朝的皇宮大抵也是如此吧,或許后來那些帝王們漸漸淡忘了憲章的精神,所以才會在歷史的長河中風吹雨打飄零去……
憲章局現在深切懷疑這兩個擁有不同公民編號的許樂是同一個人,這代表著某種極為可怕的推論,但問題在于,他們沒有證據。不,對于辦公室里的邰局長和崔聚冬助理來說,這甚至已經不是懷疑,而是鐵板釘釘的事實!
因為憲章局已經通過某種暗中的渠道,拿到了這兩個許樂的生物標記,東林許樂的生物標記是當年晶礦聯合體破產前為礦工孤兒辦理醫療福利時的檔案,而上林許樂的生活標記,卻是S2基金會大樓恐怖襲擊之后,第二軍區總醫院搶救許樂時,所留下來的某些殘存樣本。
只是這種通過非法定程序拿到的證據,在法律意義和憲章局內部條例中,根本算不上證據,甚至都無法拿出來。事實上如果不是此事的意義太過令人恐慌,邰局長根本不會采用這種手段。事實上就算找到了生物標記的證據,依然需要先行提供給中央電腦進行判斷。
所以總而言之,憲章局已經開始懷疑許樂,卻沒有任何辦法,除非中央電腦做出判斷,發出警報。
“我認為這件事情應該向拜倫副總統報告。”崔聚冬的臉色無比沉重,誠懇地向上司建議道。
聯邦法律規定,副總統兼任聯邦管理委員會議長,屬于總統與議會山之間的一座橋梁,也是聯邦政治架構中唯一可以深入影響憲章局的大人物。但基于某種政治習慣,無數年來,聯邦的副總統很少會問詢憲章局的具體工作,甚至反而會刻意保持距離,眾人都很明白這是為什么。
老局長沉默了很久,才緩緩地搖了搖頭,說道:“如果許樂真的進入了異常狀況,那就將是第七十二個……按照第一個異常狀況出現后的備案法則,能夠接觸到這個信息的,只有帕布爾總統,我……以及李元帥。”
他咳了兩聲后望著崔聚冬說道:“事實上你都不應該知道這件事情,但我明年就要退休,這些事情總要轉交給你,所以聽聽無妨。”
“李元帥?我從來不知道軍方可以干涉憲章局的運作,要知道總統都不能。”崔聚冬有些吃驚地說道,他對費城那位老爺子當然無比尊敬,可他更明白聯邦中央電腦所確認的異常狀況是多么的可怕,總覺得此事有些不妥。
“我的前任轉交給我時,提到異常狀況時曾經說過……聯邦第一個異常狀況,就是李元帥親自發現,并且報告給憲章局的。”邰老局長面無表情說道:“我三天前已經給費城方面去了電話。”
崔聚冬盼望著問道:“那位老爺子在電話里怎么說的?”
老局長沒有回答,而是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在那個電話中,他得到的回應是:許樂并沒有進入異常狀況,只是受到了前一次異常狀況的波及,事情也并不像憲章局想像的那般嚴重,遍布宇宙的憲章光輝并沒有受到再一次的挑戰……憲章局最擔心的事情,已經隨著那個人的死亡而永遠消除了,憲章局當前最重要的任務是挖出帝國撒播過來的那些種子。
憲章局是一個絕對獨立的機構,雖然得到了聯邦軍神的親自保證,老局長依然不會放心,因為這是可能打破憲章光輝的最重要的危險。
他微瞇著的雙眼里透著如同這幢大樓一般的沉穩與堅持,打破沉默緩聲說道:“老東西還沒有得出結論嗎?”
崔聚冬搖了搖頭,旋即開始揉自己的額角,顯得無比頭痛。老局長的臉色也真正變得難看起來。
依據憲章精神的規定,聯邦中央電腦永遠不會進行犯罪預判終止,因為從邏輯和法理學上來講,這樣會陷入難以解決的天大麻煩之中。即便是調查麥德林議員,繼而發現帝國的種子計劃,中央電腦依然只會自動生成調查報告,提交憲章局的工作人員進行處理,甚至連調查之初,都需要憲章局進行權限下發。
唯一的例外便是第一序列事件,而在近千年的歷史中,第一序列事件也不過是出現了廖廖數次。一次是帝國入侵,還有幾次都與那名叫做余逢的叛國機師有關。
憲章局的職員是權限審定人員,又是中央電腦的服務者,他們開始懷疑許樂,但中央電腦始終沒有判定這是異常狀況,他們也沒有辦法向政府提交報告。
辦公室里的這兩個人一直期待著中央電腦的反應,就像三年前那樣,地下那個老東西直接判定第一序列事件,接管了相應權限,然后再從西林調艘戰艦過去一炮打死對方算俅,何至于像現在這般懷疑而沒有證據,調查而沒有結果,眼睜睜看著帶有強烈隱性危險的對方,卻無法做出什么。
“為什么老東西始終給不出一個結論?明明許樂的問題靠人類這種類似猴子的大腦都能判斷出來。”
老局長臉上的皺紋變的極深,充滿了無數最深層的疑問與擔憂。憲章局想召募許樂,在進行最后的審查程序時,就是地下那臺聯邦中央電腦,發現了相關的疑點,但真正要進行安全等級和定序列的核心步驟時,聯邦中央電腦卻出現了一個大問題……
邰老局長與崔聚冬互視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眸里的深深不安和疑惑。他們同時想起了那天的七秒鐘,將憲章局地上地下總計一千三百名核心職員雷的五雷轟頂,如喪父母般的七秒鐘,有史以來憲章局最恐慌的七秒鐘,宛如天地重生般沉默與痛苦的七秒鐘。
依附于地下運算核心和整個宇宙電子監控網絡的聯邦中央電腦,從它誕生之日,便一直平穩而沉默地運行著,已然數萬年,或許還將數萬年,從未有瞬間的停滯。
然而在那一天,它卻忽然有了七秒鐘的死機經歷。
(好吧,疲弱的我熬到這時候還能寫出第二章來,我承認自己確實很好很強大,就像老東西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