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雄赳赳,只是沉默地掠過一次戰場,見著幾叢硝煙,幾處模糊血肉,并不足以撼動或改變許樂這塊東林石頭太多。只是如磐石不可轉移的內心,在真正見慣了生死之后,早已再次重回東林。當年在鐘樓街跟著一幫孤兒廝混時,誰曾有什么家世后臺,只不過是比誰的刀子更快,腦子更靈活。
此時他隔著那叢花看著鐘二郎,郎心不如鐵,他的目光卻如鐵,冷且強硬,竟似要把鼻梁上的寬幅墨鏡片都震出裂紋來。
鐘子期正憤怒于國民少女的嘲諷,忽然感受到這一雙目光,無來由地感到渾身一寒。片刻后,他毫不示弱地緩緩抬起頭來,冷冷地直視許樂的雙眼。
在很多人看來,甚至是在他自己看來,依仗著鐘家那頭老虎的寵愛,毫無疑問他是西林鐘家唯一的繼承人,這種身份讓他有太多驕傲與狂妄的資格,當日在金星酒店,就連李封這個真正的瘋子,都不敢把自己一槍崩了,更何況是面前這個年輕的中校。
那日之后,鐘子期十分用心地查了一下許樂的來歷,確認了他與費城李家之間的隱秘關系,卻并不怎么忌憚,更何況他今天身邊還帶著鐘家的直屬安全部隊——七名面色沉厲的黑衣保鏢沉默地站在鐘子期的身后,他們都是西林軍區退役的特種尖兵,實力異常強悍。
有這樣一群厲害保鏢在身旁,鐘子期并不擔心自己的安全,反而有些羞愧于先前被許樂的冷冽目光震住,表情微沉盯著許樂,冷冷說道:“許樂中校……”
許樂根本沒有聽他的說話,瞇著的眼眸里亮光漸漸斂去,上前牽住簡水兒的手,干凈利落地轉身,向著黑色汽車走去。
鐘子期臉色劇變,這種被無視的羞辱,實在已經到了他以及他的家族無法承擔的程度。
打開黑車的后門讓簡水兒坐進去,許樂轉過身來,看著那叢鮮花之后的鐘家少爺,緩緩取下墨鏡,很認真地說道:“如果你再來騷擾她,我會打到你叔叔都認不出你是誰。”
許樂不是裝酷的人,他這句話也并沒有刻意從牙縫里逼將出來,帶著落日州的風,只是很平直簡單地敘述一個道理,因為簡單而顯得格外可信。
人有名字,樹有影子。換成是一位普通的聯邦中校說出這樣一句話來,鐘子期只會覺得荒謬到極點,放肆的捧腹大笑,然后面色一肅把這名中校整治到生死不知。
然而說出這句話的是許樂,于是這句段位極低,極沒有趣味的粗俗威脅,從薄薄雙唇里吐出來,瞬間變成冷到極點的5460極北冰川陰風,呼嘯著在闊平的停機起降坪上刮過,讓所有人都感到了無窮寒冷。
許樂此人擁有與李瘋子抗衡的個人戰斗力,又有像林半山一樣不守規矩的惡名。首都星圈那些千世家族的主事者們,之所以一直不愿意他從黑獄中出來,之所以對這個單獨人物投注那么大的警惕,不外乎便是因為他敢殺人,他能殺人,明明這世界未將他逼到極處,他便敢毫無道理地暴起殺人,比如麥德林。
因憤怒而面色劇變的鐘子期,聽到這句威脅之后,臉色頓時變得蒼白起來,因為他知道許樂說出便一定會做到。就連他身后那些沉默的,出自西林軍區特種營的強悍保鏢們,一想到許樂中校曾經做出來的那些事跡,也不禁面色微變,小意謹慎地靠近鐘二郎的身邊。
鐘子期蒼白的面容上泛起一絲怪異的紅暈,盯著黑車旁的許樂說道:“好,好,好……但我必須提醒你一件事情,這里是西林,這不是一個靠拳頭混飯吃的世界。”
“我已經給足了你面子。”他沉聲說道:“既然你不肯還我這張臉,那我把話也放在這里,只要她還在西林一天,我便會追求一天。如果你認為這是騷擾,你盡可以來打我。”
說這話的時候,鐘子期毫不退縮地向黑車旁走了兩步,嘲諷笑道:“事實上,我這時候就準備繼續騷擾,我很想知道,你會怎么打我。”
他身后那些黑衣保鏢也跟著走了上來,警惕地注視著四周七組的戰斗人員,有幾個人的手已經伸進了黑色正裝里面,伸手的動作很自然尋常輕松,就像是摸煙一樣。
場間眾人誰都知道這些人摸的肯定不是煙,而是那些銳利的殺人武器,偏生他們沒有刻意掩遮,只是面無表情地做了出來,一股足夠的震懾力,就隨著伸手入懷的簡單動作噴薄而出。
聯邦嚴格管制槍械,除了西林鐘家這種土皇帝或者軍閥,誰敢名目張膽地在軍事基地里動槍?七組所有人的表情沉凝,注視著這些老辣的職業軍人,沉默地等待著后續的事情發展。
鐘子期的底氣便在于此,雖然再憤怒的他,也不可能堂而皇之調兩個營來把許樂滅在當場,但自幼成長于軍區大院里的剽悍性格,卻讓他有了在許樂面前拔槍的沖動。
他眼神冷戾地看著許樂,那神情似乎是在說,你來揍我,你來揍我。
來的不是許樂的拳頭,而是一把秀氣的軍刀。
一只秀氣的手就像拈著一朵花般,輕輕握著黑色聞香木做的流線型刀柄,倏乎其來,橫割開長風基地充滿了風聲的空氣,帶起一道更凄厲的風聲。
嗤的一聲,刀鋒閃過,將鐘子期身前的鮮花瓣從中割開,然后刀身一擰一絞,如一道閃電般輕輕擱在了他的咽喉上。
好快的刀。
西林鐘家那些黑衣保鏢面色劇變,用一種令人瞠目結舌的速度拔出手槍,瞄準了握著刀的那個人,然而卻沒有摳動扳機,因為那把秀氣的小刀一直安靜地放在鐘子期脖頸處的動脈上,顫都沒有顫一絲。
十分穩定的刀鋒,一絲不顫其實比不停顫抖要更加可怕一些。
被切碎了的紅色花瓣簌簌落下。
四周一陣密集的上膛撞擊聲響起,清脆之中夾著無窮的肅然,七組的漢子們早已端起了手中的卡宴輕機槍,冷冷地圍住了那些鐘家的保鏢們,槍管黑洞洞的,透著股令人心寒的殺意。
更恐怖的是一陣嗡鳴聲,熊臨泉站在人群外側,肌肉棱角分明的兩只強壯手臂提著一把重型卡林旋轉機炮,瞄準了鐘家的所有人。
白玉蘭的右手捏著那把秀氣的小刀,空著的左手輕輕撥開在眉前輕蕩的黑色發絲,望著四周舉槍瞄準的鐘家保鏢們,輕聲細語說道:“至少現在,槍也是我們的多,我勸你們最好把槍放下。”
七組配備的都是戰場使用的重火力,隨意一梭子彈過去,鐘家這些訓練有素的職業軍人,也只有血泊滿地的下場。
鐘子期臉色慘白,昂著頭顱一言不發。自父親死后,他的頭顱一直高高昂起,不曾落下,不過那時的高昂代表著他的尊貴和家族的榮光,此時的高昂卻代表著一種屈辱與恐慌。
恐慌來自頸上那把冰冷的秀氣軍刀,來自四周響起的槍枝上膛聲,達林噬魂的高速旋轉聲,他怎么也想不明白,這些雇傭軍明明知道自己是誰,怎么還敢把槍舉起來,他更想不明白,身前這個看上去像娘們兒一樣安靜的男子,為什么敢把鋒利的刀鋒對準自己的要害。
“有種你殺了我?”
“我們是在執行軍事任務,如果你再騷擾簡水兒小姐,我會親手殺了你。”
白玉蘭把許樂先前的威脅又加深了一分,他安靜地看著鐘子期慘白的臉,說完這句話后便再也沒有開口。
余光里看到許樂已經關上了車門,這位秀氣的男子唇角翹起兩道好看的弧線,手指微微用力。
鐘子期白皙的脖頸上現出一道血痕,本因憤怒恐懼而現于肌膚表面的血管,頓時被那道寒意與痛楚逼回了皮膚下,他雙腿有些發軟,嘴唇里一陣酸麻,根本說不出任何話來。
白玉蘭緩緩地收回小刀,重新揣入褲兜中,看也沒有看身前拿槍對著自己額頭的鐘家軍人,輕輕伸手將槍管拔開,向自己的軍車走去。
“真是一場好戲。”蘭曉龍微笑看著這一幕,心想七組的家伙們終于明白要替頭兒出頭,應該要擺出怎樣的陣勢,而國防部那些大佬們,一定很喜歡今天這場略顯俗套的劇目。
“收隊。”他收斂心神,笑著向鐘子期敬了一個軍禮,揮手示意端著無數把大槍,時刻準備開槍的七組隊員們離開。
煙塵在風中彌漫揮散,鐘子期捂著脖子,怔怔地看著遠去的車隊,臉色蒼白,想到那些端槍的漢子,想到先前脖子上的那把刀……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先前如果真的發生沖突,那把刀真會把自己的頸動脈割開,而那些卡宴機槍和那把達林真的敢開火!
鐘家少爺的后背涌出無數顆細小的寒粒,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原本的憤怒與復仇的心態,被那股寒意擊碎的滿地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