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樂看著杜少卿,想到對方職業軍官似乎天然的冷酷威嚴,與自己畫奇峰卻畫成小山坡的尷尬,不禁輕聲感慨了一句。這聲感慨聲音雖低,卻還是落在了他身旁第七小組成員的耳中。
從軍演列隊開始,第七小組成員一直稀稀松松站著,聽到許樂這句感慨,包括蘭曉龍少校在內,所有人都精神為之一振,點頭如搗蒜,心想你在課堂上裝酷那小樣兒,誰瞧不出來是假的?臺上那位師長大人卻不是裝酷,那是真酷。
如果此時正在群山中冒著槍林彈雨,指揮部隊作戰的軍官生們聽到許樂的感慨,想必也會生出相同的看法。
軍演兵力布署完結,雙方開始在既定的地形環境內接觸,局面變得的異常激烈。主席臺上觀禮的高階將領和他們的隨從侍衛官,順著臺上的自行通道,向著地下走去。
地下是一處空曠的大房間,聯邦總裝基地的機修師們,昨天安裝校修了三十七塊大型光屏和相關的電子設備,臨時充當此次畢業日軍演的指揮部。
淡淡的光芒落在指揮部空間之中,光屏上面的畫面不停轉換,聯邦中央電腦通過網絡直接連線,利用它超級的計算能力,為觀禮的軍官們即時呈現著演習現場的所有細節。
看著光幕上正反雙方慘烈的接觸戰,指揮部里的將領和軍官們議論紛紛,主持軍演的第一軍區參謀本部軍官,則是在自己的工作臺前忙碌進行著操場,地下空間里充滿了嚴肅而緊張的氣氛。
不引人注意站在角落里的許樂,瞇著眼睛看著這一切,心里卻生出了很古怪的想法,身前的終端工作臺里高速流轉的電流和數據流,就是那個老家伙的分身,只是此時眼中所見,只是機器電子設備,哪有那個穿著禮服的老頭兒容顏。
少年時許樂一心想要參加國防部的機修士官考試,為之還專門學習了一些聯邦軍方的戰術教材,但他畢竟不是學院出身的職業軍人,看著三十七塊光幕上不停閃過的專業名詞和術語,以及不停減少增加的數值曲線,完全看不明白,此時的軍演究竟進展到了哪一步。
蘭曉龍看了一眼他的側臉,看出他的尷尬,壓低聲音解釋了幾句。許樂這才大概了解了此時軍演的態勢發展。
扮演帝國部隊的鐵七師,此時在軍演中已經取得了先手,強行攻下了192.220.345區域一處高地,占據了相當大的優勢。在這個過程中,軍官生一方的部隊雖然提前推演出了對方的戰術意圖,但卻無法阻攔鐵七師的推進,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側方被撕開了一道大口子。
鐵七師是一支格外強悍的部隊,他們習慣了勝利,卻永遠不會被勝利充昏頭腦,只會因此而產生絕對的信心與勇氣。這樣一支恐怖的部隊,卻一直沒有上過西林正面戰場,長久的不滿與憤怒之下,鐵七師團長到普通士兵,心中都有一股火焰,每次參加聯邦軍演時,他們都想要把這種火焰噴吐出來,如此方能不會焚壞自己的臟腑。
他們把每一次軍演都當成真正的戰斗,將整個部隊的遺憾,用兄弟部隊的狼狽不堪來彌補,他們想以此向整個聯邦證明,他們才是聯邦最強的師,不應該被放在S3那個和平而落寞的星系之中,應該前往西林,甚至遠征帝國……
無數次軍演中,鐵七師最后總能獲得壓倒性的勝利,不能不說和這個師的整體戰斗氣質有關。軍演中的鐵七師攻勢格外猛烈,令人心寒,生生打垮了無數兄弟部隊,也為這個師和那位杜少卿師長,打下了不容置疑的威信與敬畏。
更可令人畏懼尊敬的是,鐵七師并不是只知猛烈,一味死板,這支鐵血部隊戰術紀律嚴明,指揮犀利,實踐有力之外,各團各營仿佛都有自己的思想,在大目標的前提下,在森嚴軍令之下,他們還能展現出極為靈活的應變能力。這種能力甚至可以在一個班的環節上體現出來!
鐵七師每一個組成部分,每一個環節都冰冷無比,像是不知道疲倦和怯畏的機器,但卻又靈動無比,在那位杜少卿師長的操控之下,完全就像是一個活過來的鋼鐵怪獸,給人一種勢不可擋的感覺。
許樂微感憂慮地看著光幕,聽著蘭曉龍詳細地講解,十分擔心山里面那些學員。雖說今天的鐵七師扮演帝國部隊,按道理來說軍演指揮部不會讓他們獲得壓倒性的勝利,而且杜少卿也沒有親自指揮,可是看著此時的態勢,他總覺得不妙。
軍演指揮部里眾人大概也有與他相同的感覺,雖然這些職業軍官們早就習慣了鐵七師在軍演中的不可戰勝,但今天參演的另一方是聯邦重點培養的優秀軍官,專門為了迎接與帝國間的慘烈戰爭,結果還是打成這樣……
場間位階最高的中將,易副司令臉色沉郁。他身后那些將軍與高級軍官們也不再議論,壓抑的沉默著,間或有人想起什么,下意識扭頭望去。
杜少卿正坐在指揮大廳一角的椅上,端著一杯咖啡在喝,墨鏡沒有取下來,下頜微低,似乎根本不在意這場軍演的勝負。
這大概便是常勝將軍的氣度與自信。
中午簡單地進餐之后,軍演指揮部又開始了忙碌的工作。只是此時易中將的臉色已經比上午要好看許多,指揮部里的氣氛也漸漸寬松起來,之所以有此改變,是因為三十七塊環形光幕上顯示的軍演態勢,正在朝著令聯邦軍方安慰的方向發展。
面對著鐵七師的兇猛冷酷攻勢,軍官生們指揮的聯合縱隊雖然極為狼狽,但在付出了極慘重的代價后,終于在寂寞嶺一帶,將敵人擋住了。
寂寞嶺是畢業日軍演模擬沙盤上的代號,實際上是基地后方七十公里的一處山峰谷地區域。軍演雙方要完成各自的戰術目標,這個區域是重中之重,據許樂了解,軍演指揮部之所以命名此地為寂寞嶺,那是因為西林大區邊陲地帶,最早被帝國遠征軍攻占的某星球上,便有一座寂寞嶺。
軍官生被分成了若干個小組,指揮軍演一方的聯合縱隊。他們畢竟是聯邦最優秀的綜合人才,在初期被鐵七師兇猛攻勢打的有些措不及防之后,也漸漸地冷靜下來,充分地展現了自己絕佳的指揮才能,只是各部之間的配合依然顯得有些生疏僵硬。
戰場上任何一處小細節,都會影響到最后的勝負,聯合縱隊此時能夠在寂寞嶺拖住鐵七師,便需要歸功于縱隊特種機甲營從三十度角的一次冒險斜插,擁有八臺MX機甲的特種機甲營,成功地躲過了電子監控,一舉擊潰了鐵七師刻意留置在那處的后備裝甲部隊營地。
黑色的沉重合金機甲身影,就像是沉默的巨人一般,以不符合身軀的靈活性,在崎嶇的山道上快速前進分割突襲,煙火陣陣。
軍演指揮廳里的將領們看著光幕,不由齊齊發出了驚嘆,這是聯邦新式MX機甲第一次在大型戰斗中展露真實的威力,完全推翻了眾人以往對機甲笨重強大的固有印象,并且取得了非常明顯的戰果。
特種機甲營匹馬當先的那臺黑色MX機甲,戰術動作極為標準,凌厲生辣至極。
許樂瞇著眼睛看著這臺機甲的動作,馬上便判斷出里面的機師肯定是花小司,他教了他們兩個多月,對這些軍官們的機甲動作熟悉到可以在腦中復放,自然能夠通過某些動作習慣和細節,判斷出機師是誰。
花小司是機甲考核的并列第一名,自然要擔任機甲營的主攻。八臺MX機甲,意味著有八名軍官不在各自部隊的指揮部,而是沖鋒在戰場第一線,他看了很久才發現周玉并不在這八臺MX機甲之中,轉念一想便明白,周玉雖然操控機甲非常厲害,但他同時也是戰術推演里的第一名……僅比阿源要差一些,此次軍演他肯定是留在了聯合縱隊指揮營地里,負責整個縱隊的指揮。
想到周玉正在指揮聯合縱隊,在寂靜嶺生生擋住了鐵七師冷酷恐怖的攻勢,又想到與自己關系無比深切的MX機甲,在此次軍演中必將大放光彩,許樂便是一塊石頭,也不禁感到了一絲自豪與驕傲。
可惜他無法從此次軍演中學到指揮部隊的能力,術業有專攻,許樂有些自嘲地想道,如果是自己在戰場上當指揮官,這些被自己罵了許久的軍官學員,隨便來一個指揮部隊,便能全殲自己所率領的部隊……這便是差距啊。
一念及此,他忽然想到今天并沒有親自指揮的那位師長,用余光望去,看到杜少卿正肅然坐在椅上,依然一臉冰雪,但不知為何,許樂總覺得對方的唇角有一道肉眼看不到的曲線,在表達著某種不屑與輕蔑嘲諷。
畢業日軍演用的是真實模擬戰場,采用的是百分之十七比率,相關戰斗規模,火力計算和時間,都是按此比率取值,為真實戰場環境中的六分之一區段。
時近傍晚,畢業日軍演正式宣告結束。
此次軍演一共設定了五個戰術目標,在MX機甲大放光彩和軍官生們精確冷靜的指揮下,聯合縱隊在演習后半段內,強勢反撲,最終憑借著攻擊群最后時刻的發力,完成了其中的兩個。而以常規姿態出戰的鐵七師,則一如既往地強悍,這支鐵血部隊完全無視在演習后段遭受到的意外打擊,沉默地甚至有些平靜地完成了三個戰術目標。
鐵七師的平靜,在軍演后的列隊整編回營過程中表現的格外明顯。指揮大廳的光幕上清晰地轉播著那邊的畫面,鐵七師從指揮營的高級軍官到最基層的機炮手,臉上的表情平靜冷漠驕傲,這種驕傲似乎他們永遠會掛在臉上,這種平靜,他們似乎永遠不會忘卻,一支習慣了勝利的部隊,果然十分可怕,就像他們的師長那樣。
軍演指揮部的人們對這個結果已經相當滿意,易中將的臉上也多出了幾絲笑容。聯邦軍方早就習慣了鐵七師的勝利,今天軍官生指揮的聯合縱隊輸的并不難看,雖然如果撐一個標準日,防線肯定會崩塌,但這畢竟是很多年來軍演中看上去最勢均力敵的一次,聯邦重點培養的這些軍官,并沒有給軍方丟大臉。
軍演結束之后,各參戰部隊陸續離開了基地,許樂看著遮天蔽日的那些軍機運輸艦,不禁有些納悶,都說聯邦晶礦資源匱乏,但為一場軍演,便能從S2運數千人過來,看來聯邦為了準備與帝國間的戰爭,真的是不惜任何代價。
旋即他轉過頭來,看著列隊于身前的軍官們,瞇著眼睛微微一笑,此時教官們都站在另一旁,他只是機甲課的教官,自然不方便站出來說什么,但心情卻從表情上透露了出來。他雖然年輕,但面前這些軍官終究也算是他的學生,這大概便是一種當老師的成就感吧。
軍官們也沒有刻意掩飾自己臉上的笑意,雖然他們都是驕傲的人,但臨時組隊,指揮著并不熟悉的部隊,居然能夠和鐵七師打成這樣,他們有足夠驕傲的理由。
周玉和花小司是軍官中的焦點人物,因為在此次軍演中,周玉負責全局戰術推演,花小司負責最危險的那次突襲,兩個人是最大的功臣。花小司的眉毛都挑了起來,說不出的愉悅,周玉卻依舊是那副溫潤君子模樣,微笑應答。
便在此時,略顯混亂的隊伍忽然安靜了下來,因為負責視察總結的將軍已經走了過來,令大家完全意想不到的是,走過來的人居然是鐵七師師長杜少卿。
場間頓時變得鴉雀無聲,軍官們挺直胸膛,雙眼情緒微顯熱烈,如果能得名將杜少卿之贊揚,是任何軍官都無法抗拒的榮耀。
節奏單調的腳步聲響起,戴著墨鏡的杜少卿一臉冷漠的走了過來,有三名鐵七師的軍官跟在他的身后,到了右側時,三名軍官便停住了腳步。
杜少卿沒有停,锃亮的軍靴在地上緩慢地踏著,就像落在眾人的心間,他從左踱至隊列右方,然后停步,冷冷地看著軍官們一眼,薄唇微張,話鋒如刀:
“被稱為聯邦最優秀的軍官,受訓八個月,結果就養出了一群廢物?”